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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是贾科梅蒂为石版画集《无尽的巴黎》撰写的文章。就跟普通人一样,大艺术家也有拖延症,同时还有因为拖延带来的懊恼和纠结。在这篇文章里面,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无比真实有趣的贾科梅蒂。
《无尽的巴黎》手稿 Manuscript for Paris sans fin 阿尔贝托·贾科梅蒂 Alberto Giacometti ∣ 46cm×33.4cm ∣ 1964
1964年5月15日,不,是16日,我在住所改成的房间,更确切的说是在工作室中;我的床上放了30张要为此书重做,却已中断了两年的石版画;我试图重新获得街道、室内的视界,却再也做不到了,哪里去,如何去重新获得?巴黎现在对我而言,已经浓缩到如同试图对雕塑鼻架的一点理解罢了;我能感觉到所有围绕着我的外部空间,道路、天空,我看见自己行走在别的区域,或是其他的什么地方,我把画夹在胳膊下,我停下来,画画。
在蒙泰贝洛(Montebello)码头,如同某天看到的船舶、巴黎圣母院合唱团,我走过去,有点意兴阑珊的感觉;还有我面前的靠背椅,或是占据了桌子的黑色圆形闹钟,不,它没有占据那片地方,但却像是一个点,从这里人们看到了一切,彩绘玻璃和天花板,清晨,甚至是清晨之前那棵乌鸦停在上面唱歌的树。去年,也就是1963年六月的乌鸦的歌声,对我来说曾是白天夜晚最大的快乐。
那些要去重做的“裸体”,哪个裸体?在瓦万(Vavin)那个有点空的酒店的大房间里站着的丹尼(Danny)的裸体,还是其他的那些?
阳光,街道,离开巴黎将近一年了,巴黎不再只是一份遥远的记忆,一个模糊的灰黑色的斑点,模糊而遥远深邃;而我那时处在另一种生活中。冬天在严寒中度过,穿过结冰的运河,冰块在歌唱;乘坐出租车从雷米 - 德 - 古尔蒙(Remy-de-Gourmont)私人诊所到比特 - 肖蒙(Buttes-Chaumont);做胃镜检查的粗大的发光金属管子压在我的喉咙上,我感觉自己的胃好像处在真空的状态,我感觉到胃的空虚,我像小牛一样叫喊,头向后仰,牙齿紧绷,我觉得自己像一头野兽,绝望而愉悦,还有肚子里的那个小洞,一根漂亮精致的浅黄色管子通过它进入肚子里,女医生在它的另一端,那个深深的小洞。
但是所有的这些片段都注定是为了这些石版画;还有二十几页是为印刷形式的文本所保留,现在该怎么做?为什么不两个一起呢?书的开端,当出租车行驶在黄昏的圣德尼(Saint-Denis)路上的时候,噢,这种想做巴黎各处景象的愿望,这个生活领我而来,并将继续引领我的地方,而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这石版上的铅笔。不是油画,不是素描,这铅笔是唯一能快速完成的方式,因为不可能再回到上面,刮掉,用橡皮擦掉,重新开始。之后我做了一百张,两百张,还有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是1957年,有那么两到三次重新着手。然后在一天上午,我和特里亚德(Tériade)一起编撰了这本包含150张石版画的书,但是现在我觉得其中的30张不行,要重做。大概就是前几天,我重新开始了,本来想在今天再试一次,可我毫无信心,当我坐在这房间里,我是在写作而不是画画,我会重新画的,今晚,明天⋯⋯或者无论如何星期一在安妮特(Annette)那里。
书完成了,这些石版画,如此之快,已经完成了。一个月之前,这书似乎像是迷失了,没有办法实现了,我是应受谴责的,当时还有五十多张石版画要做,但什么时候做,怎么做,夹着画夹重新开始是那么地疲惫和令人提不起兴趣,白天,夜晚,去哪里做呢?这一切都迷失在不可描绘的不可能中,太多的东西,一种散乱的堆积,没有选择的可能;这一切简化为一个椅子的脚,一张床单,一个无所谓哪里的角落,一瓶松节油,画框旁边的柜子底部,或是另一个工作室中的扫把,在那个工作室中有电话和装猫粮的空盒子,但现在,这一切都结束而远去了。
这伴随着一些漫长的中断的三年,六、七、八个月的中断,我做了这些石版画。那些日子对我来说似乎已无限遥远:黄昏从穆洛(Mourlot)家回来,在圣德尼路上,清澈的天空,这条路就像是在高高的黑色峭壁和黄色天空之间的一个斜坡,我看见那黄色的天空。我等不及了,我尽可能快地画下这打动我视线的一切,而这所有的一切和整个城市突然变成一个等待去探索的无限的未知世界,无穷无尽,无处不在。那时我看着纸的尺寸、页面、纸张而现在我在另一边;就是这个下午,这书完成了,我看见我所做的这些,以及现在我通过我所做的这些看见了过去的几年,遗憾和惋惜这些已经结束了,这一切历历在目而我再次看到自己无处不在,我像是同时看到了一切。在这11月的晚上,在植物园僻静的林荫道,所有的风景隐藏在漆黑之中,我单调缓慢地拖着步子,带着对我所搞砸的一切的遗憾和疲惫走向出口,以黑色横杆为框架的巨大的彩绘玻璃还散发着白天的最后微光,我仍然迷失在这不知名的蛇厅的荒芜中。
但是这个文本变得不可能了,我们计算了十八页,而不是十九页去填充说明,但是说什么呢?事实上我没什么好说,因为我只看到图像,和图像的记忆。
一开始我想说这书是怎么完成的,但我觉得没有意义,我现在在这里,我如同思乡一般想起这本书,这本从今晚起就编撰好,放在费龙路(rue Feron)韦尔韦(Verve)办公室书桌上的纸箱里的书,而在这里,留给我的还有除了此书之外剩下要做的所有事情,和困意。
已经是晚上3点了,刚刚在穹顶餐厅(Coupole)吃完晚饭想要读会书的时候,我就已经睡着了一会了,梦变成了我想去读的东西,读了一行两行报纸,我就闭上了眼睛。外面很冷,寒冷与睡意驱赶着我回家睡觉,尽管有点害怕,我还是陷入了沉睡之中。
所有的这些书杂乱无章的堆积在那里,我很少打开它们,我只是走来走去寻找画笔,或者一封丢失的信。
一片寂静,我独自在这里,除了夜幕一点点降临,一切都凝固在那里而我的困意重新袭来。我不知道我是谁,我在做什么,我想要什么,我不知道我是年轻还是老了,我可能还可以活数百数千年,直到我死,我的过去消失在灰色的漩涡中。我是一条蛇,我看见一条鳄鱼张着嘴;是我,我是那条张着嘴在匍匐爬行的鳄鱼。叫着嚎着,空气在颤抖,地面上的火柴越来越远,就像战火中的船只在灰色的海面上。
施虹、张英子译
小编语:贾科梅蒂有一本鲜为人知的画册,名为《无尽的巴黎》(Paris sans fin)。作品的名字来源于他和出版商Tériade一同离开咖啡店时的感慨:“啊!巴黎……永无止境的巴黎!”这也成为他一生中最后的画册,发表于1969年,但贾科梅蒂没能见到成书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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