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继续谈谈一系列大选中的微观因素。
关键选民结构,哈里斯的软肋
既然民调方面没有太大波动,近期为何普遍出现哈里斯选情走低的社会面看法?答案恐怕还是要回到哈里斯本人和其在对决定大选至关重要的关键选民群组中的结构性挑战和现实问题直接相关。用人话来说,就是民主党上下和大众情绪在用实际言语行动表示对哈里斯竞选能力的不信任,认为她难以在一场均势的选举下赢得需要赢得关键选民群组和关键州。
此前曾多次讨论过的一大现象,即2016年特朗普登上政治舞台后,美国大选愈发呈现由关键少数主宰总统大选胜负这样以小定大的倒反天罡式的结果。这一情况的根源,是因为政治极化使得两党的基本盘和得票下限变得非常稳固。最近六次美国总统大选,即便每届选举两党各自的候选人受欢迎程度和选举能力参差不齐,有好有坏,政治经济大环境又各不相同,在当前美国政治超极化的格局之下,两个党都不会跌破各自48%和46%的铁盘。鉴于两党这个基本盘的规模加起来囊括了超过94%的美国选民,每届选举中能够摇摆,或者可以被说服选民,最多也不会超过5-6%这个数量。具体到决定选举人团胜负的摇摆州,关键摇摆选民的数量则更少,趋近于缩水到只有十几万二十万人这样极小规模的状态。
2016年特朗普加起来在决定选举的宾夕凡尼亚,威斯康辛,密歇根锈带三州赢了77744票,2020年拜登则赢得更惊险,加起来佐治亚,亚利桑那,和威斯康辛三个州这三个决定结果的州中赢了特朗普42918票。
close election is now a feature of american politics
不过,美国整体政治版图趋于固化,关键少数摇摆州选民重要性突出,却不代表大方向稳定的前提下美国每届大选不会出现大的微观层面变动。实际上,每次大选中的关键选民配比都不尽相同,2016年对起到决定性作用的选民群组,无疑是在中西部摇摆州有巨大超额政治影响力的白人蓝领/无大学学位选民。但到了2020年,尽管白人蓝领选民依然十分关键,但特朗普年代出现左转趋势的白人白领/有大学学位的城郊选民,也是摇摆州从红向蓝翻转的核心助力。到了2024年,这两大以教育程度划分的白人群组仍然非常关键,但可能在此基础之上,男女两大性别之间的差距和少数裔的变动,也可能会对决定大选的关键选民配比带来新的冲击变化。
双向奔赴的蓝领白领
过去二十年中,特别是在2016年后,共和党选民主体逐渐从有大学学位的白人白领选民和来自富裕富裕城郊的乡村共和党人转变为以白人蓝领和特朗普式MAGA民粹主义为核心的巨大转型。和与此对应的,则是原先曾是比较典型工人阶级政党的民主党也逐渐适应了失去白人蓝领选民和南方白人支持,转而高度依赖来自城郊的全新选民和少数裔支持来赢得选举。这一选民重组的趋势,在特朗普年代之前便已经出现,但是却是在特朗普年间极度加速,迅速演变为今日这种教育程度和城乡差距取代传统阶级和地域分别成为主要区分选民的情况。
在2016年大选中,希拉里在无大学学位的白人蓝领选民群体中输给了特朗普39个百分点(28:67),在有大学学位的白人白领选民群体中只输了特朗普4个百分点(45:49)。即便是希拉里在少数裔群体中以将近2:1的巨大优势战胜特朗普,在前两个各自占据全国总选民三分之一的群组中告负的她最终无缘选举人团票层面的胜利。
而到了2020年,虽然民主党更换了和白人蓝领群体有着历史渊源,气质上远比精英做派的希拉里更贴近蓝领群体的拜登作为总统候选人,他依然无法扭转教育极化带来的选民重组对传统民主党选民联盟的冲击。但即便如此,拜登还是在白人蓝领群体中比希拉里稍有进步, “只输了” 特朗普35个百分点(32:67),虽然只是几个百分点的进步,在差距只有几万票的选举中同样非常重要。而与此同时,拜登在希拉里四年前告负的白人白领群体中赢了特朗普3个百分点(51:48),靠着在城郊选民中的十足进步和挽回小部分蓝领选民在摇摆州实现翻盘赢得大选。
Polarized by Degrees!
进入2024年,共和党一方依然是不变的特朗普,民主党一边却换成了加州出身的黑人女性哈里斯挂帅出征。相比于挥舞着民粹主义大棒,深得蓝领选民民心的特朗普,与民主党一方长期和蓝领阶层有历史渊源的拜登,西海岸自由派身份的哈里斯,显然从气质上就和白人蓝领选民八字不合,这让民主党不得不担忧哈里斯可能会在白人蓝领阶层中出现彻底崩盘的情况。即便是选择来自中西部蓝领阶层出身的明尼苏达州长沃尔兹作为竞选搭档部分缓解了民主党的白人蓝领问题,但哈里斯作为民主党新领袖和锈带与蓝领群体都缺乏联系,很难让党内精英和民众能够对她在锈带三州的微弱民调领先所放心。
近期一系列关于哈里斯在宾夕法尼亚和密歇根等州遭遇挑战的文章,内容核心不外乎都是聚焦于哈里斯的族裔性别身份与政治立场出身和中西部锈带格格不入引发党内外担忧。哈里斯不像拜登,缺乏和宾州,特别是拜登家乡宾州东北部的天然联系,再加上她一个支持堕胎权的黑人女性身份,可能会让宾州东北部这些本就政治立场趋于保守,此前只是因为历史惯性和主观对候选人感情因素继续投民主党的一些蓝领选民进一步右转。尽管哈里斯可以从费城和匹兹堡富裕城郊的白人白领选民汲取更多选票来弥补她在白人蓝领选民群体中的滑坡,过去几次选举中民主党之所以在中西部锈带蓝领选民大幅倒戈的情况下仍能在宾夕法尼亚,威斯康辛,密歇根三州保持竞争力,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三个州各自有大量白人城郊选民从共和党阵营转移到了民主党一方。但一场异常焦灼的大选中,一方候选人在白人蓝领这样关键选民群组中出现支持率大幅下滑,很难不让外界普遍质疑她能否具备赢得锈带三大摇摆州的能力。
男女之别,性别差或成关键
这种对哈里斯的质疑或者担忧,还体现在另一个此前选举中都不是很突出的因素——男女性别差别之上。当前的民调不仅显示白人白领和白人蓝领选民之间投票意愿的差距在翻倍扩大,同时男女两性之间的政治分歧也在被无限放大。虽然近年以来,民主党输男性选票,赢女性选票已成常态(上个赢了男性票的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是卡特),但两性之间的差距并不算过于夸张,共和党一般也就能在男性选民中赢民主党个位数百分点,在女性选民中可能会输10个百分点左右。在特朗普的推动下,2020年拜登赢了女性选民15个百分点,输男性8个百分点,已经创下性别差的历史新高。
随着作为黑人女性的哈里斯取代白人男性拜登掌舵民主党,此前已经在2016年领教过一次女性候选人在男性选民心目中不太讨喜的民主党人,自然而然地担忧起来了男性选票的问题。2016年希拉里主打冲击打破性别天花板,却最终铩羽而归,让很多民主党人在2020年认定女性候选人无法战胜特朗普,转而选择了拜登这样老白男式的候选人。只是,2024年拜登的健康情况和糟糕的辩论表现,让民主党不得不选择临阵换马,只能硬着头皮强推哈里斯上位,最终不得不再度试验女性候选人能否击败特朗普。
或许也是借鉴了希拉里的教训,本次哈里斯的竞选策略中,极度淡化了女性的身份因素,基本完全不像希拉里一样强调首位女总统之类的身份突破。只不过,民调依然很明显指向了性别差比4年前极度扩大的方向。一方面,这个是女性候选人可能无法避免的问题——部分男性选民出于内在的厌女情绪,就是不愿意投给女性候选人,另一方面也是过去四年民主党执政导致的后果。拜登政府的政绩功过是非现在还很难具体评估,但不可否认的是,民众选民对于四年民主党执政,特别是在许多选民高度关注的经济民生和移民边境等问题上极度不满,这种情绪转化到选民的投票意愿上,自然会出现许多把这两个问题放在头位重要性的选民发生态度转变。只是对于女性选民来说,除了经济和移民两大问题外,堕胎议题对政治倾向的应到左右可能更为突出,而民主党和哈里斯,恰恰在堕胎问题上比共和党占优。
规劝同胞的观海
另一方面,哈里斯在男性群体中面临的挑战,是全方位的,不只局限白人男性群体中。在年轻男性,少数裔男性,特别是拉丁裔和黑人男性中,哈里斯同样面临支持率滑坡的巨大风险。前些日子,奥巴马在替哈里斯拉票时直接向黑人男性群体喊话,希望部分黑人男性能够放下成见支持哈里斯,反映的就是民主党集体对黑人男性这一黑人群体中可能会松动红移部分的忧虑。同样,过去大力支持民主党的拉丁裔男性也出于教育极化和族群整体政治态度的变化,愈发开始和民主党,特别是哈里斯本人离心离德。当然,美国的少数裔选民是否真的在变动,仍是一个需要选举结果验证的假想。此前2022年中期选举,就已经出现了民调过高估计少数裔选民整体政治红移幅度的前科之鉴。因此不能过度押宝少数裔变动落实。
但不管怎么说,哈里斯与特朗普对决中在白人蓝领和男性选民中面临的挑战和风险,要远远大于上届大选民主党候选人拜登当时所面临的情况。在传统政治智慧认定这两大微观因素是赢得摇摆州,特别是赢得对民主党来说最关键的锈带三州之关键的情况下,就不难理解为何在这方面遇到问题的哈里斯,在十月选情陷入僵局,最终结果比拼硬实力的情况下,开始不被许多人,甚至是民主党内部政党精英看好了。
结语
讲了这么多,简单总结就是,2024年大选,起码从民调层面来看,在近期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依然显示两位候选人势均力敌。但大势之下,微观因素,特别是选民结构方面哈里斯作为黑人女性面临的独特挑战,让公众认知开始偏向特朗普一方。这种判断有无道理?不能说完全错误,毕竟过去的历年选举累计的政治智慧,有的时候确实比民调更能引导对于选举结果和选情走向的判断。但高度依赖经验主义认知,在没有具体太多数据能够作证选情发生实质性变化并导向特朗普一方,恐怕还是有些言之过早。
毕竟,当下大选还处于十月中旬,许多州的提前投票才刚刚开始,真正能打破选战均势的“十月惊奇“,可能还在排队等着亮相。
还得保持耐心
番外
和上篇一样,这期也解答一下一个许多朋友关心的热点问题
如何看待提前投票/邮寄选票,特别是宾州邮寄选票的数据,这些数据是否说明两党候选人(哈里斯)在该州已经没戏了。
对于这个问题,其实2020年有过类似的讨论,放到2024年,还是得强调一句——不要过度解读提前投票的数据。试图通过提前投票解读选举,有一个比较突出的问题,即很难准确估量提前投票在最终大选中能占到多大的比例。提前投票,特别是通过邮寄选票提前投票,是一个较为新的现象,大部分州在2020年之前都没有太多选民提前通过邮寄选票投票,这让有关分析很难找到历史对比来合理的评估邮寄选票究竟能在大选中占到几成,单纯拿着上一次选举中的相关数据来做预设估量,很可能会得出一个完全错误的结论。
就比如说众说周知,2020年因为疫情影响,民主党选民大幅选择提前通过邮寄选票投票,在邮寄选票中积累了巨大的优势,让当时很多人都认为民主党优势明显。但出乎意料的是,共和党选民在特朗普的催动下,在选举日当天以极高的投票率投给了特朗普,几乎抹平了民主党在邮寄选票中积累的巨大优势。但是,随着疫情逐渐在美翻篇,民主党选民也开始回归选举日投票,尽管提前邮寄选票中民主党依然是大幅占优的一方,但是也不再像2020年那样是两党之间差距接近于3:1这般夸张。同理,2022-23年一系列地方选举也证明了,共和党也不会像2020年大选一样在选举日的投票中狂胜民主党30个百分点(更接近10-20个点之间)。
很难纵向对比提前投票
这一系列变化下来,就给今年许多试图过度解析提前投票数据的朋友带来了一个巨大的问题——如何不拿20年的旧朝故制来“斩“2024的新朝雅政。就拿宾州的提前投票数据来看,目前从提交提前邮寄选票选民党派注册数据来看,民主党可能比共和党要多了27-28万的样子,很多人表示这表明哈里斯基本上在宾州的选情告急,因为这一差距无法构建抵挡特朗普共和党选民投票日反扑的防火墙。但正如之前分析的,民主党这两年对邮寄选票的依赖有所下降,共和党在选举日的优势也没那么突出,单纯纵向对比,谈不上有什么现实意义。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提前投票过程只对外显示有多少两党的注册选民和独立人士投票,但却没办法提供除党派注册数据外的其他信息。而熟悉美国政治的朋友普遍知道一点,即在许多地方,党派注册数据具有很严重的欺骗性和延后性,许多早已党派认知不再是民主/共和党的选民,始终没有更改自己的注册选民信息。尤其是考虑到这几年有不少原先是民主党人的白人蓝领和原先是共和党人的白人白领各自倒戈,单纯依靠分析提前投票数据中所披露的两党注册选民比例来推导选举结果,结果可能会弄巧成拙。
当然这也不是说提前投票数据就没有现实意义,只是和民调一样,我们对待这些数据的态度是要参考,但不能迷信。结合两者和其他对于选民结构的考察,综合的去分析选情,才是更为稳妥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