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画禅三绝的髡残及其山水

乐活   2025-01-07 09:00   河南  

髡残,原姓刘,1612 年出生于湖广武陵(今湖南常德),髡残幼年丧母,使他自幼便与佛缘结下了不解之缘,心性也比同龄人更加早熟、坚毅。随着年龄增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世俗的枷锁般向他逼来,然而髡残内心对佛法的向往、对自由的追求岂是这些所能束缚的?当议婚者踏入家门,他竟 “大骂绝之”,以决绝的态度反抗着既定的命运轨迹。在一个静谧却又暗流涌动的夜晚,他终于下定决心,引刀自剃其头,那瞬间涌出的鲜血,恰似他与尘世决裂的宣言,自此,他踏上了出家之路,法名髡残。

剃度后,髡残开启了云游四方的修行生涯。他的足迹遍及名山大川,30 余岁时,明朝覆灭,山河破碎,风云变幻,满腔热血的髡残毅然投身南明何腾蛟的反清队伍,欲以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可惜,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个人的力量在时代的洪流中显得如此渺小,抗清失败后的他,为躲避清兵追捕,遂遁入常德桃花源深处。那是一段怎样艰苦卓绝的时光啊!程正揆在《石溪小传》中所记载的 “甲申间避兵桃源深处,历数山川奇辟,树木古怪与夫异禽珍兽,魈声鬼影,不可名状;寝处流离,或在溪涧枕石漱水,或在峦猿卧蛇委,或以血代饮,或以溺暖足,或藉草豕栏,或避雨虎穴,受诸苦恼凡三月”,读来字字泣血,让我们仿佛看到那个在绝境中顽强求生、与天地抗争的坚毅身影。然而,也正是这段苦难历程,让他与大自然有了最亲密、最深刻的接触,山水的神韵、草木的风骨、生灵的灵动,皆深深烙印心间,为日后他山水画创作注入了无尽的灵感源泉,成为他艺术生涯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

历经风雨,髡残最终落脚南京牛首山幽栖寺。此时的他,身染痼疾,可心中对艺术的炽热火焰却从未熄灭。在这方清幽之地,他与程正揆交往密切,两人常谈禅论道、切磋画艺,时称 “二溪”,在艺术的天地里相互砥砺前行。

髡残的山水主要继承元四家传统,尤其得力于王蒙、黄公望。构图上,髡残仿若一位胸有丘壑的战略家,精心布局,繁复重叠却丝毫不显杂乱。画面常常山峦起伏、层林尽染,以重山复水构建出深邃悠远的空间感,开合之间尽显韵律。如《层岩叠嶂图》,峰峦叠嶂,云雾缭绕其间,观者的目光仿佛被一条无形的丝线牵引,穿梭于山林溪涧,深入那幽僻之境,繁密却不迫塞,结构严密而又富于变化,仿若世外桃源,引人入胜,生动地传达出江南山川空濛茂密、浑厚华滋的情调。

笔墨运用更是髡残的一绝。他偏爱渴笔、秃毫,宛如一位武林高手,以笔为剑,苍劲凝重,干而不枯。下笔时,雄健的秃笔和渴墨层层皴擦勾染,每一笔都蕴含着千钧之力,似要将山石的沧桑、树木的坚韧刻画入微。山石多用披麻皴、解索皴等表现技法,这些技法在他手中犹如灵动的音符,多从王蒙变化而来,演绎出属于自己的独特旋律;中锋用笔参以浓墨点苔,仿若画龙点睛,山川顿显浑厚,草木仿若有灵,华滋繁茂。他的笔法荒率凝重,展现出一种超脱尘世的古朴韵味,那是岁月沉淀、历经磨难后的淡然与豁达,又似对命运无声的抗争与呐喊。

设色方面,髡残宛如一位淡雅的诗人,不追求艳丽的色彩堆砌,而是以清淡沉着的浅绛设色为主,恰似用细腻的笔触为山水披上一层薄纱,宁静致远之感扑面而来。偶尔施以淡墨渲染、淡赭作底,增强画面立体感与空间感的同时,更凸显出山水的苍茫深邃,仿若将观者引入一个如梦似幻的禅意之境,在喧嚣尘世中寻得一方心灵净土。

在髡残的画作中,山水不仅仅是自然景观的再现,更是他内心世界的生动映照。他以禅入画,画中有禅,每一笔、每一墨都蕴含着对人生哲理的深邃思考,观者凝视画面,仿若能与他一同参禅悟道,感受那份超脱世俗的高华之气,体悟人生的真谛与自然的奥秘。

髡残的山水画,绝非仅仅是对自然山水的外在描摹,其灵魂深处,流淌着禅意的清泉,每一笔、每一墨,皆是他心灵的独语,是他在尘世沧桑中对内心宁静与超脱的执着探寻。

在那乱世之中,家国破碎,个人命运如风中残叶,漂泊无依。髡残投身佛门,于青灯古佛旁,在经声佛号里,参禅悟道,寻求心灵的慰藉。这份禅意,自然而然地融入他的绘画创作,成为画作的精神内核。他以山水为纸,以笔墨为咒,勾勒出心中的禅境。

观赏他的画作,常能看到深山古寺、幽林禅房隐匿于层峦叠嶂之间,烟岚袅袅,仿若尘世之外的净土。如《报恩寺图》,报恩寺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寺前溪水潺潺流淌,似在诉说着岁月的宁静与悠长。周围的山峦以厚重的笔墨勾勒,尽显雄浑,而寺宇的描绘却细腻入微,飞檐斗拱、门窗梁柱皆清晰可辨,透出一股庄严肃穆之气。画中的一僧一俗,于寺前相对而立,或许正在交流着佛理禅机,又或许是在感叹人生的无常与超脱。观者凝视此画,仿若能听到那悠悠的钟声穿越山林,驱散心中的杂念,让灵魂在这禅境中得到片刻的栖息。这种宁静、悠远的意境,正是髡残内心所向往的精神家园,他用画笔将这份向往传递给观者,让人们在喧嚣纷扰的尘世中,觅得一方心灵的净土。

髡残将自己的人生感悟、禅修心得与绘画技艺完美融合,创造出独属于他的禅意画境。在他的画中,我们看到的不仅是山水的神韵,更是一位高僧画家在乱世中对心灵自由的不懈追寻,对人生苦难的淡然超脱,对世间万物的慈悲包容。他的画作如同一盏盏明灯,照亮了人们心灵深处的黑暗角落,让我们在纷繁复杂的现代社会中,也能汲取到那份宁静与力量,寻得内心的安住之所。

在髡残众多的传世佳作中,每一幅都宛如一扇通往他内心禅境与艺术天地的窗扉,让我们得以穿越时空,领略其独特魅力。

《报恩寺图》堪称髡残的扛鼎之作,现藏于日本京都泉屋博古馆。这幅画作以报恩寺为核心,将山水与禅意完美融合,展现出一种雄浑而静谧的氛围。画面中,报恩寺坐落于群山环抱之间,寺宇的飞檐斗拱、楼阁殿堂在笔墨的勾勒下显得庄重而古朴。周围山峦起伏,层林尽染,山石以厚重的皴擦展现出岁月的沧桑与坚韧,而树木则郁郁葱葱,生机盎然,似在诉说着佛法的庇佑与滋养。寺前溪水潺潺流淌,宛如一条灵动的丝带,串联起山水与寺院,增添了几分灵动之气。画中的一僧一俗,于寺前相对而立,或许正在交流着佛理禅机,又或许是在感叹人生的无常与超脱。观者凝视此画,仿若能听到那悠悠的钟声穿越山林,驱散心中的杂念,让灵魂在这禅境中得到片刻的栖息。

再看《苍翠凌天图》,现藏于南京博物院,此画描绘了一幅林木茂密、崇山峻岭的壮丽景象。画面上层峦叠嶂,山谷间烟云弥漫,给人以雄浑壮阔之感。悬崖曲径,栅木院门,林中瓦舍隐现,一位高士静坐于案前,似有所思,仿若在这山水之间参透人生真谛。曲径而上古屋依摩崖而建,得苍茫高古,幽深静谧之气。周围奇峰峻岭,磅礴逶迤,古树苍翠挺拔,涧谷飞泉壁挂,横霭迷蒙。山石树木用赭石勾染,焦墨点苔,浓墨描写,用笔放纵洒脱,展现出髡残独特的笔墨韵味。画中的题诗 “苍翠凌天半,松风晨夕吹。飞泉悬树杪,清磬彻山陲。屋古摩崖立,花明倚磵披。剥苔看断碣,追旧起余思。游迹千年在,风规百世期。幸从清课后,笔砚亦相宜。雾气隐朝晖,疏村入翠微。路随流水转,人自半天归。树古藤偏坠,秋深雨渐稀。坐来诸境了,心事托天机”,更是将画作的意境与画家的心境完美融合,让观者仿若身临其境,与画家一同感悟自然、参禅悟道。

还有《层岩叠壑图》,亦是髡残的经典之作。画面山峦重叠,结构饱满,一条山路顺山势自下而上蜿蜒曲折,使景物繁复而不迫塞,布局巧妙,具有 “奥境奇辟,缅邈幽深,引人入胜” 的意境。以干笔皴擦山石,浓墨点苔,气韵浑厚。用笔苍浑、老辣,用墨层次丰富,展现了髡残极具个性的绘画风格。画中的山水仿若有灵,层岩叠嶂间云雾缭绕,似在诉说着天地的奥秘,观者的目光顺着山路穿梭其中,仿佛置身于这神秘的山水世界,感受着大自然的雄浑与深邃,体悟着髡残笔下蕴含的人生哲理。


髡残的艺术成就在清代便声名远扬,与程正揆并称 “金陵二溪”,引领了当时卓尔不群的审美风尚,使得金陵画派得以在清初与新安、扬州二系鼎立画坛,成为开宗立派的关键人物。时人对他评价极高,赞其为 “诗”“画”“禅” 三绝,其独创性更是备受推崇,如张瑶星所言:“举天下言诗,几人发自性灵;举天下言画,几人师诸天地;举天下言禅,更几人抛却故纸,摸着自家鼻孔也。介大师个中龙象,直踞祖席,然绝不作拈椎竖拂恶套,偶然游戏濡吮,辄擅第一。” 钱澄之亦云:“(髡残)间以己意作山水、人物,脱尽常蹊。吾尝谓石谿自成其诗,自成其画,亦自成其禅也。”

随着时间的推移,髡残的影响力并未衰减。民国时期,借助报刊等现代传播手段,一批深藏于私家的作品得以公之于众,为更多人所了解,进而推动了对他绘画的深入研究。其独特的画风,如干裂秋风般苍劲的笔墨、奥境奇辟的构图、深邃悠远的意境,对黄宾虹、黄君璧、张大千、钱松嵒、黄秋园等大批画家产生了深远的启迪。黄宾虹汲取髡残笔墨的雄浑厚重,融入自己对山水的体悟,形成了独具一格的 “黑宾虹” 风格,以墨色的浓淡变化展现山水的苍茫深邃;张大千更是对髡残推崇备至,多次临摹其作品,学习他构图的奇巧、笔墨的运用,在临摹的基础上融入自身的才情与对时代的感知,终成一代巨匠。

在当代,髡残的艺术魅力依旧熠熠生辉。他强调师法自然,认为 “论画精髓者,必多览书史。登山寡源,方能造意”,这一理念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时刻提醒着山水画家们走出画室,投身大自然的怀抱,用心去感受山川的呼吸、草木的低语、云雾的变幻,从自然中汲取灵感,方能绘出山水的 “真精神”。他将禅意融入绘画的创作方式,为画作注入灵魂,让后世画家明白艺术不仅仅是对物象的描摹,更是心灵的寄托、情感的抒发、哲理的探寻。在笔墨技法上,他的秃笔、渴墨运用,皴擦勾染的精妙技巧,为画家们提供了丰富的养分,激励着他们大胆创新,突破传统的藩篱,探寻属于自己的艺术语言。


文中图片选自髡残的《山水册》

艺域无疆1
无何有之乡,有一座痴梦山,痴梦山里有一座呓语斋,呓语斋的主人整天做着痴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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