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乐古称昭州,自唐以后各代,平乐皆为州、府治地。平乐古城地处三江汇流处,“东之商民连舻而至”,“鱼人泛舟浮家多泊于此”,至清末已成“日日为市”的通商口岸。 平乐有桂江,古称府江,《平乐府志》称“府江水即漓,曰府江”。府江因流经桂林、平乐、梧州三座府城而得名,此为一说亦可信。平乐地处漓江下游,水情较桂林漓江更为复杂,“江面深阔,迅涛若雷,浩瀚冲突,小舟一叶,争趋径捷,往往有风波覆溺之险,以为民忧”。 明代诗人何乔远过平乐,作《府江》诗云:“府江天下险,瘴色闭重关。山复树系帆,出崩波涌棹”。明代诗人鲁铎过平乐作《府江舟中》诗云:“急雨翻盆下,危滩倒海来。蒿师须戮力,虎穴正堪猜”。清代诗人苏世禧过平乐,作《平乐三首》诗云:“沿江舟自驶,滩石若勾留。崩崖不可避,飞雪打人头。”由此可见平乐府江的险要,平乐人横渡府江要靠舟船摆渡,风高浪急,时常船倾人亡,成千年险要。 平乐府江自古有浮桥,问平乐人浮桥建于何时,都说最早建于清代。查史志古籍,《大清一统志 . 平乐府》记为:“浮桥,在平乐县汇塘湾,本朝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造船五十只,贯以大链并设桥夫二十名,雍正十年修”。清代《广西通志》、《平乐府志》、《平乐县志》等地方史志亦称府江浮桥创始于清代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
近代以来,有关平乐浮桥的记载沿袭古代方志,如民国版《平乐县志》记载:“浮桥在汇塘湾下关,知府慕国琠捐造为查税之所。按:前守慕国琠于康熙五十六年四月造船五十只,横贯大链二条,锚链二十五副,马头帮石等项,共用银二千六百余两”。1995年新版《平乐县志》亦记载:“平乐桂江浮桥,早在清康熙五十六年(公元1717年)四月,平乐知府慕国碘,于汇潭湾
(即万人锅)处,捐款造浮桥一座,计用银二千六百余两。为查税之所。浮桥用船五十只,横贯大链二条,锚链二十五副。每年三四月至七 八月水涨,需用桥夫十八名,九月至二月水落,
用桥夫十二名”。 方志所记,均称平乐浮桥始建于清代康熙年间,这似乎已成方家定论。是否如此,还可探讨。 清代平乐知府慕国琠于康熙年间立有府江浮桥碑,碑文透露平乐府江上早有一座浮桥。碑文记载:“平郡南面下首向有浮桥,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奉宪谘查,仅存两岸基址,废弃日久,志乘无徵”。这是一条有关最早创建平乐府江浮桥的重要线索。 碑文所记之事缘起慕国琠尚未出任平乐知府之前,曾奉广西巡抚陈元龙之命考察府江,筹划在平乐府城建造浮桥。慕国琠寻访耄老、实地勘察,发现早在清代之前,平乐城外府江上曾建过一座浮桥,虽然桥已无存,但两岸基址还在,只因废弃年久而少为人知,地方史志亦无记载。由此可见,平乐最早的浮桥并非始建于清代康熙朝,应该在明代就有浮桥。 明代的平乐府江浮桥有遗迹可证,但何时所建,何人所建,如今没有口碑流传,地方史志也没有正式记载,似乎已成府江千古之谜。 既然起心写浮桥,当从史籍中寻找蛛丝马迹,梳理平乐明人故事,补志书之遗缺,还历史以原貌。 为探寻平乐府江浮桥历史,翻阅古籍,在《钦定古今图书集成方舆汇编职方典》所载《平乐府城池考》中发现一条线索。城池考中有这样一段文字:“昔郡守曾云:城南两山对峙江中,为全郡水口。若建一浮桥关锁,当大有利济于平者。郑圭亦云:建桥有三利。民无胥溺之苦,一也;輶轩无候济之烦,二也;本郡有商船之税,有盘盐之饷,长江一泻,易于隐漏,需桥以防关放,三也”。 上述文字是官员“郡守”和“郑圭”关于平乐浮桥的语录。平乐郡守认为平乐城地处府江“水口”
若建浮桥则“利济于平”。而郑圭所言则更加具体,称“建桥有三利”,一是有利于人民平安往来两岸,解溺亡之苦;二是有利于官员使臣邮驿通行,以免候渡误事之忧;三是有利于官府收税,以浮桥设为关防,商船盐船难以闯关逃税漏税。 从郑圭讲述平乐建浮桥有“三利”的语气来看,这似乎不是文人纸上谈兵,而是官员为筹建浮桥而作论证,修浮桥有百利而无一害,建不建浮桥则事在人为。 “昔郡守”不知何人,有名有姓的“郑圭”则可以查得到。《广西通志.秩官》、《浙江通志.循吏》有其姓名:郑圭,字孔肩,浙江仁和人,天启三年(1623)至崇祯二年(1629年)期间任平乐知县。志乘记郑圭:“知平乐县,正己爱民,抚字催科俱有法度,民得暇力勤于耕种,频获有年,捐盐羡以助辽饷,积公余以造浮桥,堂无讦讼,野绝追呼,后陞去,士民作逢年亭以寄慕思”。 《平乐县志.宦绩》记载:“郑圭,浙江仁和人,天启间由岁贡知平乐县,荏位七载,正己爱民,抚字催科俱有方法,每当输纳,民不病苛,是以农得暇力勤於耕种,频获有年,至捐盐羡以助辽饷,积公余以造浮桥,堂无争讼,野绝追呼,擢州守去,士民作逢年亭以志慕思,请崇祀名宦祠”。
从《平乐府城池考》所记郑圭论证建浮桥有“三利”,到多种志书所载郑圭“积公余以造浮桥”之言,慕国琠所称“志乘无徵”的前代浮桥有了着落,可以得出结论,郑圭既为平乐县令,当建浮桥于平乐城,最早的府江浮桥实为明天启年间的平乐知县郑圭创建。 郑圭知平乐,对积重难返的戍兵制度锐意改革。郑圭称平乐地处“府江三百里,两岸荒山大江,绝无人烟,所赖星罗棋布唯是哨堡之兵,不独防瑤,而且防盗。”明中期府江动乱,朝廷“旧调湖广军三百名戍守”,两年一次轮调。驻守的戍兵来自外省湖南,不归地方统制,“沿袭既久,奸弊丛生”。这些湖南戍兵“横行地方,挟制官府”“横恣难禁”“未见其益反靚其害。”郑圭列举戍兵制种种弊端,并“题请免戍”,将供给外省戍兵的钱粮节省下来,“即以其行粮增民壮数十名,分拨训练,防守城池仓库,既免彼军之更换,又不废地方之防守,斯为永利也。” 除外省湖南戍兵外,驻守平乐的还有“桂林哨”,这部分来自桂林的戍兵本“系一本省之军,今竟同土著”。桂林戍兵长期驻守平乐,天长日久,多“置产入学于平乐”,已同化为平乐土著。这些本省戍兵无需调防“无容更议”。郑圭做主,对 “桂林哨”戍兵另作安排,“近拨守浮桥更有实用矣”。 郑圭的兵制改革有利于地方行政,民壮武装直接听命于地方官府,调兵遣将不再受外省驻军挟制,郑圭所建府江浮桥乃平郡军事要津,有信得过的“桂林哨”戍兵武装守卫,浮桥安然无虞。 通过郑圭调动“桂林哨”戍兵防守浮桥一事,说明郑圭不仅“积公余以造浮桥”,而且对浮桥的维护使用十分重视,以地方民壮武装保卫府江浮桥安全,商民通行无阻,成为平乐经济社会发展的一方保障。 郑圭创建浮桥“志乘无徴”,浮桥何时毁弃自然也无记载。查平乐城史,郑圭所建浮桥最有可能毁于兵荒马乱的明末清初。 据《平乐县志》所记,从南明永历元年(1647年)开始,平乐战乱不息,是年二月,清军李成栋部发兵攻占平乐,八月,南明军“焦琏兵复陷平乐”。“顺治七年(1650年)冬,清军定南王部将马蛟麟“乘胜克平”,南明军顽抗,“马蛟麟怒,遂屠平城”。顺治十年(1653年),抗清农民军“李定国两陷平乐,执知府尹明廷杀之,是年大兵(清军)复平乐”。康熙十三年(1674年),吴三桂发动“三籓之乱”, 任命其从孙吴世琮为大将军统治广西,平乐为遂乱军盘据。康熙十七年(1678年),大清发兵平三籓之乱,广西巡抚傅宏烈率清军攻平乐,乃“环城绕山列垒以困之,分屯西北岸”。吴世琮率乱军五千驰援平乐,清军“兵拒汇塘湾,方列阵迎敌”,接战即溃败,“渡河投大营者淹死以千计,吴世琮遂入城”。康熙十八年(1679年)春,清军“恢复平乐,自是而邑之士民始离汤火云”。 在平乐长达三十多年的战乱中,郑圭所建浮桥毁于战火,浮桥所在地的汇塘湾没有了浮桥,因此驻守汇塘湾的清军在吴三桂叛军打击下,仓皇投江逃命,“淹死以千计”。 郑圭创建浮桥一事,虽然《平乐县志》等“志乘无徴”,却是理应载入史册的大事。即使郑圭所建浮桥早已灭失,但留存的基址为清代知府慕国琠再建浮桥提供了借鉴,证明在江阔水急的府江之上完全可以建浮桥。 郑圭任平乐知县勤政为官,政绩颇多,有口皆碑。据《平乐县志》记载,仅在天启四年,“知县郑圭修正堂,整西廊,增狱垣,创轻监,移建土地祠,赞政门、寅宾馆,皆南向”。 郑圭为官关注民生。平乐土瘠民贫,郑圭记为“仅有种田一业,稍遇旱荒,米辄湧贵”。为改变平乐落后面貌,郑圭提倡旱地多植棉种麻,增加农民收入。郑圭上任之前,官府征收“花麻地税,向属兵工两吏征解,屡年侵冒,下剝民,上欺官。”郑圭愤之,“圭莅任后,尽追侵银补库”。郑圭从加强制度建设着手,规定凡执行公务,“胥役不得上下其手”。为减轻棉农麻农负担,减少苛捐杂税,又规定耕种“花麻地既有官租,不必加税”。 郑圭知平乐,“荏位七载,正己爱民”,惩治腐败,整顿吏治,废除苛捐杂税,鼓励农耕,农业生产蒸蒸日上,以至连年丰收。郑圭为此创建永丰仓,备战备荒为郡民,堪称一方循吏。 郑圭除治县有方,在其他方面也多有成就。 郑圭是负有盛名的经学家。学通《易》,取六十四卦各为一论而成《易臆》三卷,书成于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 郑圭是史学家,光绪《平乐县志》序文称:“平邑在明有郑圭《纪略》一书,虽非邑乘之名,而载平乐事迹极详县赡,足备一方之掌故”。郑圭著作有关平乐壮瑶民族风情史料至今多被史学家所引用。 郑圭是诗人,在平乐任职期间,留下许多有关桂林、阳朔、平乐等地风景的诗作,如《东岭朝霞》诗:“曙色渐东启,岭头几树辉。晓风吹不断,五彩绚天机”。又如《白沙渔火》诗:“落叶江城暮,渔灯射半洲。雁惊残影起,独立在沙头”。 郑圭是文学家,其所撰《西粤山水可游记》记载了桂林的自然景观和人文历史,语言生动可读,是明代颇有特色的桂林山水游记。 明代进士吴本泰在《送郑孔肩任平乐》诗中称赞郑圭“至今岩壑间,文采流虹霓。古人失意事,今君盛名齐”。郑圭去世后,其后人将其遗著编为《郑孔肩文集》,明末清初著名学者钱谦益在文集序文中称 “钱塘郑圭,字孔肩,奋起于诸生之中,读柳子厚、苏子瞻之文,句比字栉,疏通其意义,以授学者,斯可谓难矣。孔肩以明经入官,为令及守,皆在西粤蛮夷之区,廉平惠和,至今歌思之”。
郑圭于崇祯二年(1629年)离任,关于郑圭离开平乐后的去向,史籍无载。而在明末学者、书画家、文学家、抗清名臣黄道周的《黄漳浦集》中有发现。 黄道周,明天启二年(1622年)进士,历官翰林院修撰、詹事府少詹事;南明隆武朝任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首辅);后因抗清失败被俘,清顺治三年(1646年)壮烈殉国。黄道周与郑圭同于明天启年间出仕,明崇祯十五年,黄道周为郑圭著作《峚山集》作《题郑峑山集》诗序。诗称“郑公孔肩犹青莲,拨泥出淖常嫣然。隐身云巢莲池上,而能绝口谢狐禅。为官五斗不适意,慨然投杖生平地。退适儿曹闻读书,手写珠玑百万字。……” 黄道周的诗序称赞郑圭为官清正,出污泥而不染。从诗序可知郑圭因不满官场腐败,自平乐离任后即退隐江湖,回家乡教导子辈,著书为文“手写珠玑百万字”。黄道周为郑圭作诗序,谦称诗作欠佳,“使孔肩九京闻之必为发粲也”,自嘲郑圭九泉之下读到此诗会笑话。“九京”即墓地,说明此时郑圭已离世。 黄道周高度评价文人郑圭,平乐土人对知县郑圭更是“至今歌思之”。《平乐县志》记载:“逢年亭,百姓为知县郑圭建”。郑圭于崇祯二年(1629年)离任后,为弘扬正己爱民的郑圭知县整吏治、兴农商、建浮桥等等德政,平乐邑民为其“请崇祀名宦祠”,并在府江之滨为郑圭建“逢年亭”,以寄托缅怀之情。 追朔府江浮桥历史,不仅发现平乐浮桥最早创建于明代天启年间,更发现浮桥始创者是知县郑圭,平乐历史上勤政廉政有才华的好官一位。
《粤西诗载》府江诗
《大清一统志》平乐府浮桥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方舆汇编职方典.平乐府城池考》
《广西通志.秩官》郑圭传
《平乐府志.宦绩》郑圭传
《平乐县志.宦绩》郑圭传
《平乐县志》郑圭论风俗
《平乐县志》郑圭论营堡
《平乐县志》郑圭论卫所
《平乐县志》郑圭论戍调
《平乐县志》郑圭论杂税
《重修平乐县志序》
《平乐县志》郑圭逢年亭
《平乐县志》送郑孔肩任平乐二首诗
《粤西文载》郑圭《粤西山水可游记》序
黄道周《黄漳浦集》之《题郑峚山集》诗
黄道周行书《题郑峚山集》诗
黄道周行书《题郑峚山集》诗
黄道周行书《题郑峚山集》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