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全公路是怎样修成的?(上)
文摘
2024-07-21 19:26
广西
湘桂古道是怎样修成的?这也许要追溯到秦始皇岭南开疆时的虎狼之师。桂全公路是怎样修成的?这也许要追溯到孙中山桂林北伐时的一纸命令。 自秦汉到明清,桂北地区最重要的陆路交通是湘桂古驿道,这条存续了上千年的古道连接桂林到全州,再北越南岭通衡永往中原。湘桂古道宽丈余,用三合土与卵石或青石板铺筑路面,平整美观,晴雨可行。古道越千年,直到上世纪二十年代,湘桂古道才被桂全公路所取代。 话说百年桂全公路,可以从千年古道说起,也可以从清末桂全铁路说起。 清代末,洋务兴,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广西官绅68人联名奏请自办广西铁路,清政府顺应潮流,策划发展交通,钦定在广西境筹办梧邕、桂全铁路,广西巡抚张鸣岐积极响应。 1910年4月,全州绍水人、光绪乙未科进士、朝臣赵炳麟因得罪宗室,以四品京堂候补,调出京城回广西,出任桂全铁路督办。赵炳麟到任伊始,发现在未通公路情况下,通过水路运输修铁路材料极为困难,为此上书称:“由衡州至全州900里,水浅滩高,断难载重,是北路运道之不通也。……而由梧州至桂林滩河900余里,艰难万状,陆路800余里,崎岖难行,是南路道之不能也。南北运道皆不通,材料何能天外飞去,此地势之无可设法者也”。赵炳麟认为要修桂全铁路必须先修桂全公路,实事求是之言,有先见之明。 上世纪三十年代初,桂林籍文化名人梁漱溟回顾清末以来广西交通时也说:“广西无深大之河流,仅有可通小船者,春秋水浅时船亦不易行,故只由陆地设法,铁路工程太大,不易修筑,广西全省现尚无一里铁路,故只有开辟公路,通行汽车”。 不管先修铁路还是先修公路,发展交通都是好事。有朝廷旨意,有地方支持,赵炳麟手里有了官商集资入股筹集来数百万两工程款,借修桂全铁路亦可顺带修桂全公路,桂全间交通建设闪现一片光明。 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爆发,广西军情紧急。大清朝作垂死挣扎,已升为两广总督的张鸣岐向朝廷紧急建议,将筹建桂全铁路的200多万两官股和筹办农垦实业的50万两经费和官府积谷10余万两公款全部挪作镇压起义军费。清廷紧急下谕:“将以上各款查明,移缓就急,以济饷需”。 大清国难当头,赵炳麟自当遵旨,手中的工程款被朝廷军头一扫而空,发展桂全间交通之事终成泡影。赵炳麟作诗感叹:“文恭祠里办公归,督路督农愿总违;一疏筹金三百万,可怜徒使武人肥”。 大清复兴梦灭,桂北修路难成,清末民初前后数十年,桂林至全州间迟迟没有修公路铁路,还是靠着那条年久失修的古驿道维持交通。 大清朝灭亡后,陆荣廷的旧桂系控制了广西,陆军头滥用手中权力,于1915年下令修筑供其回乡光宗耀祖的邕武公路(南宁一武鸣),修邕武公路,要翻越大小高峰山坳,工程艰巨。陆军头动用士兵修筑,公路弯曲拐弯,陡险难行,工程费时4年,全长40公里。从修邕武路始,广西进入了创建公路时期。再此后,旧桂系又先后在其起家之地修起龙水(龙州一水口)和龙南(龙州﹣镇南关)公路。由于旧桂系极其狭隘的地域观念十分强烈,桂南公路建设如火如荼,桂北公路建设渺无声息,迟迟不得起步。 1921年底,孙中山北伐驻节桂林,痛感桂林经济落后,交通不便,因而大力倡修广西公路。孙中山《在广西阳朔人民欢迎会的演说》中指出:“广西为中国最穷之省,而所藏之财富,较之他省为优,何以言穷?因无便利之交通,是以致此” 。 孙中山《在桂林学界欢迎会的演说》中指出:要使广西矿产品和农产品顺利出运,换回更多的钱,就必须开辟道路,因为“道路即开发财富之钥匙也”。 在如何发展广西交通的问题上,孙中山特别强调公路交通建设,建议就地取材,用石子、沙子作材料,把窄路辟宽,低者填高,高者削平。他说,如果道路开辟,交通便利,则既可促进商业发达,繁荣经济,又可增加人民收入,改善人民生活。有了发达的道路交通,广西的煤、铁、金、银等矿藏可以得到开发,一切工场实业可以振兴,教育事业也可以普及,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孙中山大声疾呼广西“全省开辟大路,推而及于全国”。 孙中山驻节桂林时间不长,却亲自促成了修建桂全公路这件大事。1922年1月13日,孙中山以大总统的名义,下达 “桂林县赶筑由桂林至全州马路” 命令,“桂全马路”于1922年4月4日开工,孙中山先生亲自莅临桂林北门主持剪彩仪式,并持铲破土奠基。 著名爱国民主人士李任仁先生在所撰《中山先生在桂林使我难忘的几件事》中写到一件事:“为了繁荣桂林,中山先生主张修建的桂林到湖南的公路动工了,中山先生也亲自到桂林北门外拿起锄头参加修路,这使参加修路的各届群众受到很大的感动和鼓舞”。 王觐、沈樾、李墨馨先生在所撰《孙中山先生在桂林》一文中写到:“孙先生到桂林未久,即提倡修筑桂全马路,开工那天,布置盛大典礼,孙先生亲临破土,此路当时虽没有建成,可是仍为后来修建桂全公路的良好基础”。由此可知孙中山的桂全马路与后来的桂全公路有着承前启后的关系。 在有关孙中山倡修桂全公路的回忆录中,北伐大本营参军处上尉书记官韩锋先生所作《孙中山北伐在桂林》一文最为详实,因为韩锋先生正是筹建桂全马路的参与者。 韩锋书记原本为书生,为投革命军冒充行伍出身,被安排在孙中山的参军处为上尉书记官。参军处随孙中山驻节桂林期间,韩锋身份造假之事败露。据韩锋交代:“参军长胡毅生查出我并非行伍出身,实在是学习测绘的,因此组织了一个测量队,升我为队长,另外委派一个工程师李应慈,一个工程人员廖希飞,一个测量员张钟熙,连同李秩、谢毅、朱江三人皆改为测量员,还有一个书记官陈季凯是专任摄影的。这个测量队亦于双十节成立,而且一同加入国民党”。 韩锋书记假行伍军官身份暴露,想不到却因祸得福,只因身怀一技之长,摇身一变被提拔成桂全公路测量队队长。测量队被孙中山当成是宝贝,时常前来检查工作。测量工作手不离地图,“先生指导我们将广东、广西、湖南三省的十万分之一军用地图,加上夹板,装裱成碑贴模样,俾便于检查携带。当工人们裱糊时,先生兴到,也亲来指点,并提出意见”。 韩锋队长回忆:“我奉命出测桂全军路,全队出驻桂林北门外单边街。当我们测到甘棠渡时,碰见赵士觐带着先生的卫士四人,到全县开办军粮局”。韩锋随后一路测绘也到了全州,“那时粤军有一旅人出驻全县,旅长为大麻子谢文炳。原来谢文炳未发迹时,曾在桂全道上当过轿夫,后来给军队拉去当挑夫,过了多时才转为伙夫。因此桂全道上往来人们,都呼谢为三夫谢旅长。” 韩锋队长回忆:“1922年1月底,桂全军路全线测量完竣,我们是随测随计划的。回桂林复命后,先生任李杞堂为军路局长,开工那天,先生亲到北门外持铲锄泥,替工人们示范”。 韩锋回忆录对研究桂全公路历史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是鲜为人知的第一手资料。根据韩锋回忆录分析,孙中山下令赶筑的桂全马路并非纯粹为了繁荣桂林地方经济,孙中山驻节桂林当务之急是要赶筑一条北伐进军中原的军路。负责桂全军路测绘的是大本营组建的测量队,由部队军官军士组成,属于军队编制,与桂林县政无关。桂全军路从测绘到计划均为军方所为,军路局与军粮局一样,与军队行动有关。负责修筑军路的领导机构是部队“军路局”,由大本营庶务部部长李杞堂出任军路局长。孙中山下达“桂林县赶筑由桂林至全州马路”命令,或许是为掩人耳目,明修栈道,暗渡成仓,明为马路,实为军路。 据《桂林交通志》记载:1921年12月4日,“孙中山到达桂林,计划取道全州入湘北伐,筹建桂林至全州公路(昔称军路),1922年1月1日,由桂林北门往全州方向测量,随测随做计划。”《孙中山在桂林大事记》则记载:1922年“4月4日,桂林至全州军用公路兴工,孙中山参与筑路礼”,明确桂林马路实为军用公路! 鉴于修桂全公路事关北伐大业,当桂全军路全程测绘完毕,筑路计划随即开始实施。开工不久,因陈炯明倒戈叛乱,孙中山不得不挥师南返,桂全军路遂停止修筑,仅完成了北门外4公里的路基建设以及绕城道路。 孙中山修桂全军路之举意义深远,虽然工程停止,却是后来新桂系重修桂全公路的先声,以致有史学专家误将先后两次修路混为一谈。如新版《兴安县志》竟如此记载:“民国10年(1921年),桂黄(桂全)公路开工,孙中山参加了开工典礼,并持锄举行破土仪式。民国17年(1928年)7月,即以沙土路全线通车”。兴安文史专家只记孙中山修路,不提后来新桂系修路之举,似乎孙中山的修路工程延续7年之久,有违史实。 对于孙中山与新桂系先后修桂全公路的历史,民国《灵川县志》的记述较为客观:“桂全公路自桂林北门外起,历甘棠经县城北,渡凤凰桥,踰横岭而至河口。民国十一年(1922年)孙总理率师北伐,驻节桂林,仅修至桂林北门四里止。民国十四年(1925年)由白(崇禧)指挥发起,官民合办,以十五六两年粮股续修,于十六年(1927年)冬竣工,十七年(1928年)夏开车”。 孙中山修桂全马路特别注意保护桂林古城,没有拆毁北门将马路直接修进城,而是在北城门外绕西城墙修了一条新马路。据桂林城史资料介绍:“1922 年,孙中山在桂林下令修建桂全公路,施工时拆除了丽泽门瓮城,开启了拆毁桂林古城墙的先河,城垣前扩修的道路,命名为翊武路”。由此看来,桂全马路绕西城墙通到靠近榕湖的丽泽门瓮城即为终点,所修翊武路是桂全公路在桂林市区的遗存。 1922年,孙中山倡修桂全公路,因故于当年停止。1924年至1925年间,在孙中山的支持下,以李宗仁、白崇禧、黄绍竑为首的新桂系打败旧桂系,赶走了滇军,统一了广西。在孙中山先生的倡导与新桂系的苦心经营下,桂全公路建设得以东山再起。孙中山的桂全公路由新桂系续修,于1928年竣工通车,三百里路云和月,一路甘棠,千秋功业。 新桂系的省政府将发展公路交通作为施政重项。1925年11月,省政府批示“对于放弃公路、清乡两事之所辖县知事,得随时检举撤换”。新桂系督令各县征工集资, 筹划筑路,并将省政府相当部分建设经费用于筑路事业。1925年秋,广西建设厅拟订了《全省修筑公路网》规划。制定“五线公路计划”,其中就包括桂林至黄沙河的公路。据民国资料记载,1927年度,广西全省建设经费为590余万元,用于筑路支出达400万元,占全部建设经费70%以上,由此可见新桂系对公路交通的重视程度。 据《桂林交通发展史略》记载:1925年11月20日,白崇禧提请委任桂林收支处长秦鍨为桂全公路局局长获得通过,桂全公路的建设又一次拉开了序幕。11月27日,秦鍨在桂林设立桂全公路局,但磨磨蹭蹭筹划了半年,却一直没有动静,领导不满,秦鍨因此被免职。 1926年5月,桂全公路局被新任全县县长的覃明河接管并迁往全州,以便中饱私囊。覃明河是鹿寨中渡人,生性狡猾奸诈,来全州不久,因耽心贪赃枉法行为暴露、公然陷害谋杀财政局长俞卓轩,猖狂追杀修仁县长蒋余荪。覃明河事后害怕报复,辞职离开全州,跑到临桂去当了桂林县长,把桂全公路局的招牌丢在了全州。附带记一笔,解放后覃明河逃回四十八弄为匪,最终被解放军俘虏,在中渡遭枪决。 桂全公路建设一波三折,进展缓慢,领导着急。1926年2月,时任建设厅厅长的盘珠祁专访已息政在家,挂名省政府顾问的蒋继伊,以造福桑梓为由,力邀蒋继伊出任桂全公路总办,负责桂林至全州黄沙河段筑路事宜。 蒋继伊,字伯文,广西全州安和乡青龙村人,光绪癸卯科举人,1905年,经广西布政使张鸣歧选派留学日本,入法政大学专攻财政,1908年毕业回国后从政多年,官至两广财政厅长。 蒋继伊有担当,不计个人得失,为谋乡梓福利而毅然出山修公路。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要修筑一条一百多公里的公路不容易,一是工程技术问题,桂北修筑公路属创举,几乎没有现成的经验可鉴。二是政府财力有限,没有那么多资金用于交通建设。三是修路涉及人工、土地等,各方面关系难摆平。困难之大可想而知。 克服困难需要群策群力,为此,在蒋继伊的协调下,灵川、兴安、灌阳、全州四个受益县组织董事会,并共同推举一名董事长,“协议创修”桂全公路。曾两任灌阳县长的全州才湾人王竹斋(又名王启华)年富力强、德才兼备,被四县代表一致推举为董事长。 有了董事会事情好办多了,经全、灌、兴、灵四县董事会共议,商定桂全公路实行官民合办,改组瘫痪了的桂全公路局,将局址设在全州县城内老当铺,由蒋继伊任局长,由曾任全县县长的唐杰英为坐办,后因唐杰英另有任用,改由陆炳壁为坐办,秘书唐昌谊。公路局下设工程处,工程处辖三个工务处,全州段为第一工务处,兴安段为第二工务处,灵川段为第三工务处,负责组织施工。组织工作到位,桂全公路局开始独立自主运作,公路建设资金由全、灌、兴、灵四县全力承担。 按道理,修桂全公路应该有桂林牵头参加,为何桂林反而被桂全公路董事会排挤在外?当事人不说,故今人不解。如今猜测,有一种可能是臭名昭著的覃明河出任临桂县长,全州人不愿搭理他。二是临桂县境要整修的道路仅有数公里,自负省城修路之责即可,不必掺和北边四县合作修路事宜。 无论是何种原因,临桂这边自作主张,“1927年1月11日,桂林北郊路段开工”。桂全公路最南段经翊武路绕道城西,最后延伸到南门外新修建的汽车站,此站为桂全公路南端终点,定桂军总参赞侯人松在终点题“南通边微,北贯中原”八个大字以为庆贺。 据《桂林交通志》记载:“桂全公路局,历时半年筹划,次年(1926年)5月将局址迁往全州,并制定筑路规章。6月开始测量,路线基本沿旧有驿道截弯取直,边测量边施工,于民国十七年(1928年)7月以土路通车”。据统计,桂全公路“全路共建桥梁66座,最大为飞鸾桥,全长349尺,除有3座石拱桥外其余多为石台木面桥,桥面均盖防雨篷。黄沙河、甘棠、大溶江、小溶江四处较大河流未建桥梁,设码头渡口过车。共建涵洞748座,多为石灰浆砌的石箱涵和砖拱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