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会作品之十二:秦莉萍│银杏笋

时事   2024-10-21 10:32   湖北  



银杏笋

文/秦莉萍






正值盛夏,绿色铺满地。绿汁儿像要溢出来似的。


乡村很安静。一条苍白的水泥公路横贯在绿色中。公路两侧,稀稀落落几户人家点缀其中。这里的乡村人家,大多是土屋,黄墙黛瓦,墙体是崭新的谷黄,像是刚粉刷不久。奇怪的是,每一座土屋前后,总有几棵银杏树,有粗有细,或高或矮,粗的大多碗口粗细,有的也有成年人的腰身般粗细了。浓密的银杏绿叶映衬着土屋崭新的黄,这黄,居然成了抢眼的把戏,除了观满眼的绿,不得不对这黄墙多看几眼了。


但是,最终,双眼还是被公路对面的两棵粗壮、高大挺拔的千年银杏古树吸引了过去。


驶入夷陵区雾渡河马卧泥这个村落时,车子便开始如甲壳虫,缓慢爬行在一片绿洲中。迫不及待地来到银杏树下,似有幽香,夹带着夏日的温情,缓缓迎向了我们。


庞大的银杏树,主干已不像主干了,倒像一堵墙,像一堵粗糙、皲裂、密实的墙,对,像大地的墙。这是大地的墙。仰头看不见树梢,遒劲的枝干,参差的枝娅,一片葱绿,亭亭如盖,满树鸭脚杂陈,如打开了的迷你小折扇,精致小巧。每一片绿叶看似相同,却又不同。银杏树下,清风徐来,浓荫匝地,一大片长方木条铺就的空地上,却不见一丝阳光。


银杏树旁的院落里,站着一名老妇。老妇远远地望着我们。她一定觉得奇怪,盛夏时节,怎么会有人来看银杏叶呢?


也难怪,观银杏树,谁不是等秋天来看金黄的落叶?只要在视线范围内,谁不是一下被那遍地的金黄迷了眼?百看不厌。其实,哪儿都有银杏树,只不过,大多银杏树树龄尚小,主干不够粗犷,枝干不够挺拔,树冠不够蓬勃,叶片不够浓郁,风姿不够优雅。唯有马卧泥村的千年银杏树,早已成了人们心中的网红打卡地。不同季节的银杏树风姿,一定各有千秋。


我们在看树。老妇在看我们。离老妇不远的一棵桂花树下,还有一个人躺在躺椅上。


后来得知老妇就是向婆婆,是银杏树旁土屋的女主人。桂花树下躺着睡觉的人是向婆婆的儿子俊伟。男主人老彭前几日到女儿家去了。


向婆婆进屋搬木椅。我们见状,急忙阻止,连喊,不用不用。向婆婆不理我们,她有点耳背。搬第二把木椅时,我快步上前,接过木椅,放在银杏树下。两把木椅孤零零地,此刻,没有人愿意坐在木椅上。


向婆婆刚满七十,她身材微胖,满脸慈祥,一说话就笑呵呵。我站在银杏树下,不经意间发现离地面一米高的主干上,一块写有“银杏古树”的牌子上方,主干上没有树皮,没有枝干,更没有浓密的银杏叶,只有一块疤痕触目惊心。这疤痕有脸盆大小,就像人干净整洁的面部被烧伤了一样,这个烧伤的痕迹一下就占据了人的视线,而无视其他了。银杏树上的疤痕像是被刀具割掉后留下的创伤,醒目,刺眼。


向婆婆走到跟前时,我全然不知。银杏叶要等秋天才好看呢,向婆婆说。银杏绿叶也好看,像小扇子,我偏头笑。那儿怎么会有疤痕呢?我指着眼前触目惊心的切面,不解。那呀,好多年前,说是银杏笋被割掉后留下来的疤痕。向婆婆脸上的笑容消失,显得有些神秘。


不知何时,灿烂的阳光收起了它的锋芒,天突然变阴了。向婆婆屋前玉米地里的玉米叶开始随风飘荡,一阵接一阵。


六月下旬,梅雨季节到来,开始进入汛期,马卧泥村雨水总是多,夏季暴雨来临前,闪电,雷鸣,紧接着,一阵阵大风,席卷着成片的玉米地。一个个玉米都长须了,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玉米都差不多成熟,一阵狂风后,头重脚轻的玉米秆儿全部齐刷刷倒地,顺一边倒。一地玉米收成无望。村民心疼地直跺脚。可有什么办法呢?玉米栽种少的农户,次日到田间把倒地的一个个玉米秆儿扶起来,重新把玉米秆根部培上土,企图让玉米坚持十多天后玉米成熟掰掉。可老天似乎总爱捉弄人,村民花费大量时间把玉米秆全部扶正。又一个下午,又是电闪雷鸣,又是狂风暴雨,已经经历过一次创伤的玉米秆,再一次倒地。而这一次,不是顺边倒,横七竖八,一片狼藉。村民只能望玉米地兴叹。玉米收成的好坏,直接决定了当地村民喂养牲畜的能力。没有了玉米,村民拿什么来喂猪养鸡呢?


每到汛期时,老彭和向婆婆就愁。


老彭的玉米地和菜地在银杏树左下方,奇怪的是,每次遇到极端天气,周边农户成片的玉米地一顺溜倒地,而唯独老彭家的玉米地完好无损,一棵棵玉米秆如一个个精兵强将,持枪守卫,悍然不动,与周边成片倒地的玉米秆形成了强烈反差。久而久之,好些村民都说,都是老彭屋旁那千年的银杏树护佑着呢。可尽管这样,老彭和向婆婆还是担心。


向婆婆说,那棵千年银杏树每年暴雨季总要被雷劈断几个枝丫,一侧的猪圈鸡舍好几次都险些被断枝砸中,一次是侥幸,两次也是侥幸,那么第三次,第四次呢,总有银杏断枝从高空坠落,偏偏蹊跷的是,断枝要么坠落在银杏树下的水泥地上,要么坠落在另一侧砌的石坎上,而石坎三米开外就是猪圈和鸡舍。


向婆婆家的猪圈鸡舍,一长排,两间屋,两木门,一大一小,一畜一屋。黄墙黛瓦的屋顶,和她家正屋的颜色一致。仅看这屋的面积大小,看粉刷崭新的谷黄墙体,还以为是正屋呢。向婆婆特意强调,应村里新农村建设要求,所有马卧泥村农户外墙和屋顶颜色一致。





向婆婆留我和好友在她家吃饭。


我搬了小凳,坐下。在廊檐下帮向婆婆择菜。有风吹来。廊檐门框处上方,一块简易小木牌上写着“老彭农家乐”左右晃动着。来之前,听闻银杏树下有农家乐,吃的全部是农家菜。我不推辞,爽快答应。


我问向婆婆,银杏树上的疤痕是银杏笋被割掉了?银杏笋长什么样呢?听说过春笋,冬笋,银杏树上生长银——杏——笋?能吃?我立刻脑补,臆想。银杏笋啊,就是银杏树上长的一个树疙瘩,你说,树疙瘩能吃吗?向婆婆笑。我也笑了。


近中午时,一辆黑色越野车驶进土屋右侧的银杏树下。车停稳后,从车上走下来一位中等身材的男人。男人瘦小,两鬓斑白,头发稀疏,还有点凌乱,估计是车窗开大了吹乱的。这个男人就是老彭。


老彭从后备箱提了一袋水果和两提牛奶后,黑色越野车离开了。


风一阵接一阵地吹。天越来越阴沉。乌云滚滚,有雨滴开始落下来。 


跨进门槛时,看见儿子俊伟在门前桂花树下的躺椅上继续躺着,眼睛盯着银杏树方向。


天黑如塘泥,又厚又沉。风夹着雨滴席卷而来。老彭快速走到桂花树旁,喊俊伟,下雨了,你还傻躺在这里干什么,雨有眼睛,不打你,是吧?


俊伟回头,看见父亲,咧嘴“嘿嘿”一笑。随即,从躺椅上艰难坐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像刚学会走路的婴孩,蹒跚踱步,踉跄往屋里奔去。


老彭的儿子俊伟自小患有残疾。老彭本想走上前,搀扶儿子,可想想还是站在原地。他站在雨中,看着儿子步履艰难地行走,布满皱纹的额头竟微微舒展,儿子能走路,是他意料之外的。三十多年前,年幼的俊伟不知何故突然发烧,连续三天,而且高烧不退。由于当时的医疗条件差,加之乡村土路无法通车,根本无法到城区医院去看病,正待着急想出办法时,俊伟退烧了,然而,却发现他有些痴呆,腰椎无力站不起来。后来老彭想办法带俊伟到城区医院,最终还是不能走路。医生说,在家好好调养,只能靠天意了。医生开了药,老彭带儿子回家。老彭有信心,医生说还是有可能恢复走路的。


多年来,老彭按照医生开的药方,慢慢给俊伟调理,倒也有少许变化,至少,俊伟能在躺椅上自己坐起来。只要不下雨,老彭和向婆婆在银杏树旁的田间劳作时,他们就搬了躺椅,让俊伟在银杏树下躺着。有时临时要到附近田地劳动,看不见俊伟,老彭便嘱咐他,不要到处乱走。


雨滴如豆大,下了不到十分钟。来也快,去也快。


转瞬间,明晃晃的太阳又露脸了。


饭后,向婆婆收拾碗筷,老彭从屋内搬出簸箕,放在土屋门前的水泥道场上。簸箕里晒的土豆片,晶莹剔透,有的卷曲着,有的舒展着,像人睡觉的姿势。


彭叔,长在银杏树上的银杏笋为什么要被割掉呢?我终是没忍住,好奇地问老彭。


彭叔望着银杏树,目光悠远深邃,仿若一下回到三十多年前。


早年,马卧泥村的银杏古树还没有名气,一年四季,季节轮换更迭。那时彭叔还是小彭,三十多岁的年纪小彭的爷爷鹤发童颜,身康体健。每天忙完农活儿后,总要和隔壁的李爷爷一起在土屋旁的银杏树下聊天、散步。有时,李爷爷站在银杏树下,久久抬头观望,似发现了什么。


一天,彭爷爷看见李爷爷屋旁的银杏树下来了一个中年陌生人,他绕着银杏树,一圈圈地看。后来,李爷爷才知道,中年男人不知何时看中了银杏树上生长的树疙瘩,男人说这个树疙瘩叫银杏笋,找到李爷爷问他卖不卖?


李爷爷早就发现银杏树上生长的树疙瘩,不知那玩意是啥。他盯着银杏树上两三米高的主干,默不作声,故作深沉。中年男人以为李爷爷不卖,围绕着银杏树,转了几圈后,看了又看,然后离去。


李爷爷和彭爷爷家的银杏树,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已过千年的银杏树,得是经历了多少代人啊。李爷爷犹豫。


这玩意能卖不?一天,李爷爷问彭爷爷。彭爷爷盯着树干上一大块疙瘩,那块疙瘩似一块增生类的块状茎笋,茎笋有七八根,有趣的是,最上方的一块凸起,沿着凸起的下方慢慢延伸至三四十公分长,是最长的一根,笋尖部位呈粉白色的嫩皮,从而形成光滑的圆形头子,像极了男性生殖器。


不能卖。彭爷爷沉思半晌,斩钉截铁地说。他想,这树,一定有灵气,要不,这疙瘩咋长得这样怪异呢?


为啥?卖了它再长嘛?李爷爷抬头,指着银杏笋。他不甘心。


牛怕冬,人怕终,树老便成精。乡谚说得好,牛过不了冬,就是一锅菜;人到了终点,孤零零的;树活百年便有了灵气,何况这两棵银杏树已过千年,老祖宗遗留下来的东西,还是尊崇它的自然规律,树上长的东西,终究是它的,除非它自己掉落下来。彭爷爷的话说得很明白。他默默从李爷爷家门前的银杏树下走回土屋。


彭爷爷离开后,李爷爷仰头盯着银杏笋看了足足有半支烟功夫。


李爷爷最终还是卖了银杏笋。卖了多少钱,彭爷爷没问,也不想问。


那天,李爷爷在农田里忙农活,远远地,他看见买银杏笋的中年男人又来到银杏树下。李爷爷搬来木梯,中年男人准备割银杏笋。


木梯三米长,搬出来靠在银杏树下,中年男人爬上去,站在木梯两米高的位置,银杏笋就矗立在男人侧面。男人拿起锯子从银杏笋最上面凸起的部位开始一下一下锯起来。


刚才还晴好的天气,突然变阴了,光线慢慢暗淡下来。有风刮来。银杏树叶嗦嗦响,一阵接一阵,像是男人手持锯子锯痛了银杏树,银杏树疼痛而抖擞似的。


男人站在木梯上,锯了一会儿,停下来,他左看右看,想找一个切入口,可总感觉无法下手。要保留完整的银杏笋,又不能把银杏笋分割了锯。脸盆大小的银杏笋,就像是一个瘤体,它已经和银杏树皮融为一体。男人每锯一下,银杏笋就颤抖一下。


一个多小时后,当银杏笋锯下来时,乌云滚滚,雨滴开始滴落。电闪雷鸣声,开始由远及近扑闪过来。男人迅速包裹银杏笋,驾车离去。


李爷爷顾不上搬走木梯,大雨变成了暴雨,豆子般倾斜下来。银杏树在暴雨的洗刷下瑟瑟发抖。距离银杏树三米多高的位置,锯掉银杏笋的部位,空缺了一大块,就像完整的皮肤因植皮而截取,或者被烧伤,那创面刺眼夺目。


割掉银杏笋的部位,有白色汁液慢慢流了下来。





彭叔搬了一把木椅给我。我还沉浸在彭叔的故事当中。


那被割掉银杏笋的部位,几十年过去了,就一直没长枝条出来?或者,再长一个银杏笋?我天真地问。彭叔笑了笑,不说话。稍后片刻,他指着主干上的那个疤痕,你看,几十年过去了,它长了吗?


直到现在,锯掉的银杏笋疤痕仍清晰可见。只不过,随着年轮的增加,当年被锯掉的新伤慢慢变成了和银杏树树皮一样的颜色,那块裸露出来的疤痕再没有抽出一个枝条。一枝也没有。


李爷爷卖掉银杏笋后很少露面。有一天,彭爷爷站在自家银杏树下仰望,就在他无意间抬头时,他发现了一个树疙瘩。那树疙瘩长得奇形怪状,似一个瘤体,瘤体形状似笋,它攀附在遒劲有力的主干上,像一个野生多脚怪物,触目惊心,造型独特。只不过,这个树疙瘩长在离地面十多米高的位置。据说这样的树疙瘩从树上剥离下来,本末倒置栽种,制作出的盆景成活后,富有情趣,具有极高的欣赏价值。重要的是这样的树疙瘩一般生长在百年以上的银杏古树枝干或树底根部,极少罕见。


彭爷爷喜笑颜开。他庆幸的不是发现了银杏笋,而是银杏笋生长的隐秘。站在树底下,银杏树夏天枝繁叶茂,一般不容易发现银杏笋。可是,秋天落叶后,银杏笋不就暴露出来了?但转瞬间,彭爷爷释然,这个银杏笋长在十多米高的位置,即使有人发现了想割掉它,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十多天后,李爷爷在屋前道场上与彭爷爷巧遇,避之不提银杏笋之事。 


一个多月后,有一天,彭爷爷在自家屋场上,看见久不露面的李爷爷走出来。彭爷爷发现李爷爷走路有点偏斜,好像重心不稳,一只手微微发抖,言语也少了。彭爷爷提醒李爷爷的老伴儿,让儿女带李爷爷到医院检查下。李爷爷老伴儿起初没觉得有啥,经彭爷爷提醒后,她发现老头子确实言语少了,而且每次吃饭时,左手轻微抖动,像故意似的。后来越发抖动得厉害。老伴儿给离家最近的女儿打电话,次日带李爷爷到医院各种检查。胶质瘤。全家人顿时傻眼了。不信。儿子女儿请假带父亲到省城医院,再一次全身检查,依然如此。医生给家属两个选择:要么手术,李爷爷年龄大,手术肯定有风险,可能手术台下不来,反之即使手术成功,也面临长期卧床,不吃不喝,或成植物人;要么保守治疗,等待奇迹出现。最重要的是,生存期都不会超过半年。


三个月后,李爷爷走了。临走前几天,李爷爷似乎感应到生命将止。走遍屋前屋后,最后,他来到屋旁那棵千年银杏树下,抬头仰望锯掉银杏笋的疤痕处,定定地望了许久。不舍,后悔,还是遗憾,没人知道。李爷爷离开时,啥也没说,一个字也没留下。其实李爷爷早就失语了。偶尔清醒时,他总是失神地盯着屋外银杏树的方向。


李爷爷走后的第二年,他的老伴儿一次意外跌倒摔伤,不到半年时间,追随李爷爷而去。 


老彭摇摇头,叹息,他说,不过,人啊,还是得尊崇大自然法则,不能违背自然生长规律。我始终相信树老成精,那是有灵气的!我们得敬畏它!


李爷爷老两口走后,儿女几乎从不回老屋了。彭爷爷心里空落落的。他时常踱步到李爷爷家门前,站在他的老屋前,看看老屋,又仰头看看银杏树,沉思。两座老屋,就像左右手,两棵千年银杏树,一左一右,像两位忠厚的守门将士,任何时候,都不曾离开。李爷爷的老屋大门紧闭,廊檐下到处是蛛网,落满了枯叶,灰尘弥漫,已遮挡住走廊原有的颜色了。倒是屋旁的银杏树,依然葱绿蓬勃。春夏秋冬,四季如常。


李爷爷到了另一个世界,不仅有老伴儿陪伴着,在他的坟墓周边,当年儿女埋葬他时,栽种了几棵银杏树,不寂寞,不寂寞呀!彭叔说,李爷爷老两口离世后,彭爷爷每年春节还特地到老两口坟前烧点纸钱,送一些吃的喝的,然后,点上一支烟,在李爷爷的坟前独坐一会儿,像李爷爷在世一样,陪着聊聊天,一支烟抽完,起身离开。彭爷爷坚持多年,直到他离世。


彭叔站起身,指着李爷爷家土屋后面不远的几棵银杏树给我看,告诉我,李爷爷和彭爷爷都埋葬在那里。


两个老伙计,在世时分别住在两个屋场,彼此相隔不足十米的距离,屋场左右分别有一棵千年银杏古树陪伴。离世后,在墓地附近,依然有银杏树陪伴,只不过,银杏树是幼树。倘若有下一个轮回,这两个老伙计一定相识如初。






七月的天,酷热难耐。银杏树树叶吸足了阳光,绿意盎然,深绿的像要流出绿汁儿。屋外阳光毒辣,彭叔的土屋里却是冬暖夏凉。尽管屋外阳光刺眼,但向婆婆闲不住,她在屋前晒豇豆,晒茄子,晒土豆片,晒青辣椒,但凡吃的能晒的,向婆婆趁着晴好天气,吃不完的豇豆焯水晒干,秋冬季节做腊蹄子(腊排骨)炖豇豆,茄子晒片炒干青辣椒皮,土豆切片焯水晒干做油炸花生米土豆片,青辣椒晒干焖鱼块,都是土菜,都原汁原味,都是每年来观赏银杏叶到彭叔家吃农家菜的游客点名要吃的土菜,都是向婆婆和彭叔种的无污染的绿色蔬菜。


向婆婆晒蔬菜,也晒客人未吃完的饭粒。每年秋冬季节,客人在向婆婆家吃饭时,许多人总爱剩下米饭。等客人走后,向婆婆把剩饭用热水淘洗,洗去饭粒中的咸味,沥了水,晒在道场边的木板上。晒干后收集装袋。等冬天万物萧条,树叶落尽,向婆婆把晒干的米粒放在银杏树下。咕咕咕,等候山斑鸠来吃,有时,也有麻雀,喜鹊。山斑鸠多,咕咕咕,叫个不停。喜鹊落在银杏树枝头,呷呷呷,向下张望,叫个不歇。喜鹊叫,有客来,向婆婆常常笑说。


我闯进了银杏古树的夏天,编织了夏天绿色的梦,那么秋呢?

当银杏树树叶纷飞飘散着离开依偎已久的树梢时,马卧泥村的银杏树下开始热闹了。一年一度的璀璨时刻来临。银杏树抖落一身的灿烂,在树底下铺满一地醉人的金黄,耀眼,夺目。

晴朗的天,阳光灿烂,天蓝云白。映衬着银杏热烈的黄,明艳的黄,透亮的黄,游客轻轻踏上银杏叶,不忍踏过,但又忍不住要踏上去,踏上去不说,还仰躺着,卧着,趴着,半蹲,半跪,转着圈,踢着腿,抱着臂,揪着枝丫,倚靠着枝干,半遮半掩,拾一片银杏叶挡眼,抬手遮阳光,怎么都拍不够。

有游客在老彭家吃农家饭时,向婆婆择菜、洗菜,老彭负责切菜,炒菜。游客不催促两位老人,说你们慢慢准备,饭菜做熟后,就喊他们。有银杏树,就有拍不完的美片,他们怎么知道饥饿呢。

也有只来银杏树下拍照不吃饭的游客。老彭和向婆婆便坐在自家门前,看游客疯玩。俊伟依然喜欢在桂花树下,躺在一把躺椅上,呆呆发愣,有时望着游客,有时盯着银杏树。老彭和向婆婆被城里人拍照的场景感染了,他们第一次发现,热烈、明艳、透亮、辉煌,银杏的美,原来可以让人如此震撼。

女游客踩着银杏叶疯玩疯闹,男游客则绕着银杏树,一圈一圈地看。看到银杏树干三米高的疤痕,同样好奇地问老彭。老彭带男游客去看另一棵银杏树,秋叶落尽后的银杏树挺立在寒风中,遒劲有力的树枝伸向蔚蓝的天空,裸枝怒展,似在抵御着凛冽寒风。银杏笋没有浓密树叶的遮挡,一览无余。

老彭仰头指着银杏笋说,就是这个被割掉后留下的痕迹。男人顺着老彭手指的方向望去,他看到银杏笋时,张大嘴巴,发出惊叹的声音。




作者简介:
  秦莉萍:湖北宜昌人。作品散见《南方散文》《湖北散文》《三峡文学》《楚天都市报》《三峡日报》等报刊。有作品收入《中国当代文学作品精选》。


END


来源:夷陵作家

桃源长歌雾渡河
政务信息公开,政策宣传解读,镇内新闻大事记,宣传推介镇内风景人文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