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虽然在小说中可能有序言中对司法制度的批判目的,但更重要的是我觉得对个人与世界关系的揭示。开始看主人公的形象有点零余者,不是俄国文学中的零余人,他们是天生的贵族,无法找到自己的位置和生活的意义,感到自己在社会中多余。而是郁达夫笔下的零余人,他们没有祖传的家业,甚至难以维持清贫的生活;他们的孤独与苦闷来自于他们明确的生活目的不能实现。不过越到后来越发现其更像村上春树笔下的人,虽然有自己的道德判断,但对世界无可无不可,没有什么非要不可的事情或者东西,也不用活在别人的视线中。
罗曼罗兰口中的英雄,在看透了生活的本质之后还能勇敢的活下去,但也要允许另一种的应对,就是不应对。红楼梦中诸人,各自努力热烈的活着,最后却各奔东西,只剩下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如果他们早就如真人预见了结局,是不是就能够明了《好了歌》的意味,不那么强求。那也不一定,看个人兴味。黛玉喜散不喜聚,反正最后都要散,为何要聚。宝玉喜聚不喜散,欣喜于花开,叹息于花落。相比之下,自然宝玉入市更深,但黛玉也不是局外人,因为一点情字在人间,需等待泪尽方回头。
男主有着超脱的态度,仿佛置身于世界之外,冷眼看待世间的一切悲喜。与其说他是看淡了生死看透了世界大彻大悟,不如说是对世界有着近乎绝望的心态,生命仿佛没有什么意义,这样也可以,那样也行,没有追求,没有欲念,游离于规则外,与世界格格不入,不记得母亲死亡日期,没有表现出应该有的悲伤,对女友结婚意图毫无兴趣,结不结只是为了迎合对方需求,对工作、老板更是毫无意义的认识,甚至对攸关自己的生命的审判也置之身外。检察官说男主没有灵魂,未在母亲葬礼上落泪,第二日与女友厮混,被陪审团认为是大恶之人,为一宗杀人案件被判决死刑。
作者以极端的例子说明了这样的人生态度,这个世界甚至你身边的诸多人事都与你无关。想起现在走红的卡皮巴拉,主打一个活着挺好,死了也行的人生态度。大家对它的认可是情绪稳定,怎么折腾都不生气,也可以说是漠然。
但我们不是卡皮巴拉,世界对人不会有如此的宽容度,社会有着它特定的传统观念和传统道德,社会理念要求我么理应服从规则,按其行事。即使心里并不那么认同社会规则,这也是现代人内耗emo的原因。社会的规则不断在树立观念的自我,我们不断的被立规则,也不停的给其他人比如孩子立规则,在什么时间什么场合要做什么事情。小时候做对了父母亲会摸着你的头说好孩子,长大了做对了上司社会会用金钱权利等公认的利益来奖赏你,有的人终其一生被驯化追求这样的认可,如薛宝钗。这些长期形成的规则塑造了一个理想中的自我标准,多少人终其一生就是为了完成或者满足父母或者社会的期待得到这样的赞扬,这个人好厉害,好本事,学习好事业好,嫁得好娶得好,当大官赚大钱。
或许在其他地方,人生有很大的容错率,但在东亚儒家文化圈并非如此,什么时间必须做什么事情得到什么样的成绩,都是有约定俗成的标准,否则就是不成功。张爱玲不是说过,成功要早,否则快乐也会少。刘墉教育女儿,“一个人如果二十岁不美丽,三十岁不健壮,四十岁不富有,五十岁不智慧,那他基本上就永远也不会美丽、健壮、富有和智慧了。”反应了东亚父母普遍的价值观和人生观,令人想起高擂战鼓的虎妈蔡美儿,她以严格的教育方式闻名美国,甚至成为耶鲁法学院的终身教授,也是美国副总统万斯的老师,就是那个写过《乡下人的悲歌》的人,出身破碎的家庭失业堕落的社区,靠自我奋斗进入海军陆战队进入耶鲁法学院完成教育后转身进入华尔街成为风投教父的弟子并凭借出身背景和保守观点成为特朗普的接班人。对他们来说,世界既是无边的旷野也是闪亮的舞台,而他们都是舞台的中心人物,也是社会意义上的成功人士需要效仿的榜样。
内圣外王,出将入相,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朱熹将人生要做的事情和阶段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不只是中国,东亚儒家文化圈都有一套固有的人生范式。当这样心理学上说的观念的自我与实际的自我有很大的落差,压力就来了,emo就产生了,抑郁也就多了。日本把失婚未嫁的女性叫做败犬,即使事业再成功,也只是在其后加两字称败犬女王。韩国资源狭小且集中在少数人手上,更是卷到飞起,如果女生没有上嫁给检察官就是失败,父母不能在妯娌乡人圈子里扬眉吐气,所以即使是《经常请吃饭的漂亮姐姐》,也被要求原谅劈腿的检察官男朋友,父母用心选的乘龙快婿。达不到身边人的期望令人气馁,达不到自己的要求更加令人沮丧,长期下去就成为抑郁或者躺平的原因。相比之下,抑郁是想达而不可达,ms更进取,躺平则是在无力达到后对现实的承认,与自己和解更为健康。
有成功必然有失败,特别是全球化的现在,每个人都在和扁平化的世界上的他人对抗。地球是圆的,我们无处可躲,没有阴影的区域。美国经济学家将国家竞争比喻成一个马拉松,每一圈都有国家落下。长期稳稳跟上的国家除了中国放眼全球也没几个了,这也是中国人到哪里都卷的飞起乃至卷动世界的原因。国家如此,人也一样,资源天然的分配不均导致结果的天壤之别不可避免。美国科学家开发了一个名为“糖域”(Sugarscape)的模型,模拟个体与环境以及其他个体的互动,揭示即使在随机分布的情景下,经过长期的时间积累和演化,小小的优势会被不断放大,出现财富资源集中、稳定繁衍的大家族等社会不平等。
而社交网络前所未有的展示并放大了深如鸿沟的贫富差距,小国寡民时期都不患寡患不均,何况一览无余的网络世界打破了所有的信息壁垒,让头部玩家的生活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对比眼下的蝇营狗苟,其他人都认为自己在失去,这是一种被动的失去,因为如果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也会自我感觉良好,发出夜狼之问,汉与吾国孰大。现代国家的发展标志之一就是动员能力的增强,无论是在思想还是行动。所以先秦时期曹刿可以对“肉食者谋”的事情置之度外,只对影响自身的事情进行论战,晚到明末清初船山先生才要求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了,现代人则是无往而不在辐射内。
这本书是看了某个对张爱玲小说的评论来看的,书里的感觉跟张爱玲的人物很像,对世界有种疏离。但是张的深度不如它。因为张的疏离是由于身世的原因,怎么也无法与人生很亲,即使是亲身母亲也想还钱给她。而加缪是由于社会跟哲学的原因,个人自动与社会隔离,但抱有对社会的判断,愿意为此付出代价。毕竟他顺便同时写了《西西里弗的神话》得到诺贝尔奖。感觉村上春树是模仿他的。村上书中的人物总有局外人的感觉,但毕竟是畅销书作者,亦或者日本的国民性,世界对其总是带着些温情,勇气上不如加缪的主人公。
但加缪的北非还是残酷了些,我宁愿在村上的美梦中生活。虽然午夜醒来也会感到人生的荒谬,好歹中国人是不怎么计较这些的。总有其他的事情要考虑要担心,比如去拿圣诞树的礼品,哪怕是空的礼盒。猫城的人民只要能抢到砖头,是不会管有什么用的,更不用提是否被误解奴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