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6日早上,我从九江赴南昌,开启难得的江西一日游。炎炎夏日,我当然没有心情游山玩水,只想借修水办案之余,为某刑事申诉案做一些收尾工作。该案服刑人员孙某羁押在景德镇监狱,我从未见过其家属,申诉事宜都是原一审律师在热心地联系。这次,我们想在上午会见时把写好的申诉状由他签字,下午再提交给江西省高院。早上六点半,王律师在南昌西站接到我,驱车赶往景德镇。路上两个小时,有说有笑,倒也不枯燥。途经万年县时,我还感慨,毛书记事件余波不小,扒出整个县委班子都是低学历,在这种政治生态下,类似江苏马翔宇那样的人更不可能出头。王律师感慨,江西经济发展不起来,很大程度上跟当地父母官的短视有关,都是粗鄙的利己主义者。一路上遇服务区都没休息,紧赶慢赶九点抵达景德镇监狱,正好赶上上班。还在庆幸可以顺利第一波会见,结果被告知停止会见!问缘由,说是从7月底就已经停止会见,通知是发在微信公众号上。当时懵了。本来就没问询电话,谁会去关注一个监狱的微信公众号啊!景德镇监狱以前规定周五可以会见,专程周五过来,谁想来回五六个小时白跑一趟啊!
后来发现,江西并不只有一个监狱停止会见,理由都是升级改造。保障会见权,这出发点是好的,但因此不能会见,那到底是为了保障会见权还是损害会见权呢?就像法律援助制度,本来是为了保障辩护权,实践往往被用来占坑,不让委托律师介入,损害的是辩护权。再说了,对会见室升级改造,可以提供会见室的替代解决方案嘛,总不能说对食堂升级改造期间就不让人吃饭吧?从景德镇开车回南昌,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南昌作为中国四大火炉,此时的气温简直要把人烤化了。我怀疑没有空调,现代人还能不能活下去。可是我们还有工作要做。我跟王律师又去江西省高院提交申诉状,没想到周五下午不接待。连本地执业的王律师都不知这种规定。如果有律师今天从外地过来交材料,岂不都是白跑一趟?我站在高院门口的烈日下,一个又一个地拨打当地朋友提供的高院电话,他明确说是管申诉的投诉电话和领导电话。有的没有人接,有的接了后说管不了,有的质问为何我会有电话,还有的说让我打别的电话,结果打过去又是空号。总之近十个电话后,还是然并卵。张玉环案后,江西省高院曾一度不接申诉状,也是我所知的全国高院中唯一不收申诉材料的。向最高人民法院申诉必须以向省高院申诉为前提,这种做法实际上等于堵塞冤案申诉通道。有一位从江西高院辞职做律师的朋友告诉我,当年是因为领导对几个冤案平反无罪压力太大,才暂停了申诉接待工作。而今,一天之内,我在江西连吃两个闭门羹。吊诡的是,就在我拨打电话时,有一伙人在法警的带领下,打开原本紧闭的申诉接待中心大门,鱼贯而入。我问怎么他们可以进,而我不能进呢?法警答曰,他们是领导特批的,你也得找领导。说实话,我虽然在江西高院开过几次庭,但确实不认识领导,没有那么大的面子。所以,同样是周五下午不接待,他们可以进,我不能进。
因为等不到申诉接待窗口的工作人员,我与王律师沮丧地回到办公室。她说,要不我们去见一家公司的老板,他正好有法律问题想咨询我,我给他介绍一下你认识。于是,我们又驱车到了一家工程咨询服务公司。偌大的公司,零零星星没有几个人在上班。而那位老板跟我说的话,真的是令我对江西现在的政治生态环境深感担忧。
他们的项目在江西宜春一个科技园区。他说当地园区大约三十个老板,都被依次无差别地叫去纪监委谈话,也不说具体问题,就让他们主动上交工程额的五到十个点,否则就可能进行留置。有些工程本身就十来个点的利润,扣除财务成本,再交这么多钱的话就赔了。但是没有办法,监委真有权留置你几个月,企业就完蛋了。
我问,如果没有违法犯罪,可以不交钱嘛。他说,人在屋檐下,人家手上有权,胳膊怎么扭得过大腿?做工程,尤其是政府工程,结算工程款时如果不送点,根本拿不到属于自己的钱。那么大工程,不管是否规范,监委总能找点什么行贿啊,串标啊什么的由头,留置几个月人都要崩溃掉,不如花钱免灾。园区原本三十个老板,现在估计跑得就剩十个了,有的把工厂搬去了越南。
我仿佛看到一把磨得锋利的屠刀,在等待一群其实已经日渐消瘦的牛羊。这样看来,九江万一的遭遇,也绝非个案。曾建斌、罗树中、陈云、刘立强,不都是这样么?疫情过后,地方债高企,经济陷入通缩,而扫黑除恶高压下,上纲上线只为搞钱,民营经济的活力进一步被掐灭,消费进一步降级。哎,如此乱象,经济怎么好得起来?
2024年8月17日凌晨于北京
法天刑辩团队:天下无冤是我们的法治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