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汉丨东方红遇到的三个人

体娱   2024-09-23 00:00   湖北  

封面·东方红附近的拆迁区


去东方红买菜,遇到三个人,觉得很有趣,把他们写下来。


我去东方红这样的大型的菜市场还怀有另一个目的,就是要修理自己脚上的那双鞋。先头只是觉得走路的时候,鞋子偶尔会拖拖拉拉地打个踉跄,好像鞋底出了啥问题,但看起来,却又一切如常。直到前天,把鞋子彻底检查一番才知道,原来先以为纳线将鞋帮和鞋底缝合在了一起,但其实纳线的一层和底子分开着,是用胶水粘合上的。现在,粘合处分开了,用武汉市的一句俗话来说,掉了底子。掉底子的意思是很丢人,比如一个人走着走着,鞋底忽然就没了,大家看到很笑话,很掉底子。


我怕长此以往,真有一天鞋底和鞋帮分开,公开掉底子,于是要找人修鞋。钢花综合市场那位老汉把我搞到对这一带毫无信心,正好要到东方红,但凡这种大型的农贸市场,总是有九佬十八匠聚集在此,不在钢花市场一棵树上吊死。我深度怀疑,长此以往,钢花综合市场的铜匠鞋匠老汉,会将钢花市场的匠作名头给损到一钱不值,就像某知名左粪糟践西凤酒的结局一样。

从东方红出来找一条可以搭乘349的道路,顺便问,哪里有修鞋的。一位缝补店的男人指了指一家店铺,说,他家卖鞋,也修鞋。我一看,门前果然放了一具钉拐子,正是修鞋的标志性工具。坐了一男一女,拿着手机在讲些什么。我把鞋给老板看了看,他说,哦,就是脱了胶啊,正准备给我修,又来了一位与他相熟的老妇,生得有些富态,手里提着一双拖鞋,扔在老板面前。老板看了看,随口说了一个对子,讲道:这种鞋修得好是运气,修不好是命定,莫如不修。那老妇还真听了他的话,随手将拖鞋扔到身后的垃圾桶去了。


我听得这人有点带鄂东南一带口音,说,你不是武汉人吧。他说,虽然不是武汉人,到武汉也有三十年了。说,自己是黄梅人,打从三十三岁起到武汉讨生活直到今天。我一想,这人属牛,和我弟弟一般大。黄石距离黄梅也不算远,一江之隔吧,我们都称之为江北人。从罗田算起,罗田、英山、浠水、蕲春,广济、黄梅一条线过来,说话的口音都有些相似,唯有广济话,也就是今天的武穴话难懂一点。其余口音,大差不差,听来都一样。

这人摩挲着我的鞋子说,哎呀,还是一双猪皮的鞋子呢。我说,老婆说是麂皮的鞋呢。他说,我一摸就晓得是什么皮。然后将脱了胶的鞋子上胶,等着它干再粘上。我说我是黄石的,他说,你们黄石大冶钢厂的翻毛皮鞋,帆布鞋都是我们厂里做的。这人生得不甚高大,但面相却很生动,尤为健谈。我想,一个黄梅人在武汉讨生活,又是在这样一个鱼龙混杂的地区,三十年,的确很不容易。说到他的老家黄梅,便是如数家珍,从九江说到宿松,再说到武穴,说到阳新。这就越说越亲,有如老乡一般。


给我修鞋的当口,他身边的那个女人拿了他的手机安装一个什么程序,但始终装不上去,说是绑定了手机号,要解绑才行。我估摸着这女人是个搞诈骗的,很想提醒他不要解绑自己绑定的其他程序。转念一想,这人闯荡江湖几十年,啥事情没经历过,比我要精明很多,应该不会上当。果然,这位鞋店老板兼修鞋人左推右挡,虚与委蛇,把那女人的攻势化为无形。少倾,鞋修好,一双鞋粘胶,收了5元钱,也是挺厚道。

顺着黄梅老乡指点的那条路走过一道拆迁区,路边私人建筑的小房犹在,只不过周边一片断壁残垣,寻常人家生活与拆迁场景放到一块,觉得格外诡异,格外反人类。走在这条小巷中拍了一组片子,也不知道好看不好看。这就乱窜到了和平港路信和路的349公交站。因为距离始发站不远,所以在“车来了”看到的是“等待发车”,只得在车站枯等。车站还有三个女人,手里丁零当啷地提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礼盒,马路对过有一家大红牌子的老年人健康中心,门前坐了许多人,大多数是大妈们。


我知道,这是来“吃饵”的大妈们。现在很多地方都用送日用品或者鸡蛋来吸引大妈听课,推广的都是一些对身体有重要弥补作用的保健品,听课之后便发放礼品,并且希望人传人地宣传出去。车站的三个女人看模样是听了头场课,拿到了礼品,正准备回家。其中的一位操了北方口音的大妈正在剧烈地吐槽,她对身边的另一位瘦精精地大妈说,你怎么是她推荐来的呢,应该是我推荐来的啊,接着是一顿好喷。

我听了好半天,才搞清楚个一二三。却原来东北大妈的一个朋友,也是听课的课友认识那位瘦精精的女人,说可以推荐她。但当时没带手机,于是拿了东北大妈的手机联系了瘦精精的女人。东北大妈认为,既然拿了自己的手机,登记的是自己的手机号,这个人头应该属于自己。而她的朋友认为,这人是自己的朋友,和东北大妈素不相识,这个人头不应该属于东北大妈,因为抢了人头会得到相应的礼品回馈,两人就这事反目,相互再不来往。东北大妈就此质问被联系的瘦精精的女人,问她是什么态度,应该属谁推荐的。


三人在车站结了个不休不止,旁边另一位既是东北大妈的朋友,也是东北大妈的那位朋友的朋友,也是瘦精精的女人的朋友。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很久才开口发言,我一听,原来又是老乡,操了一口的浠水音。她说的是,车来了,赶紧上车再说。一看,果然349拐了一个弯,慢悠悠地向我们走来。马路对面依然是那家老年人健康中心,依然有很多老妇在门口排队听课,依然会有这一类为了拉人头而翻脸的事件的发生。我唯一不解的是,东北人向来很大气,怎么会变成这样斤斤计较的模样。

当年姑妈从东北来看望我的父亲,住了一段时间,感到很郁闷,后来,姨妈到了黄石,她捶床大哭而投诉曰,我哥哥当年是个大大咧咧的人,怎么到了你们南方变成这个模样了啊,意思有点怪罪我的母亲。姨妈没办法,只得将姑妈接到武汉去住。一个东北人到湖北住久了,是不是一定就沾染了湖北人小眉小眼,斤斤计较的习气呢?也可能是这样吧。


349走向建二公交场站的时候,又遇上了一个人。这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二十啷当岁,生得很白净,也算俊俏,看到我坐在他身边,便问道,为什么这趟车不开冷气,你能不能让服务员开冷气呢?我当时就觉得这孩子有点问题,但没吱声。接着这孩子又说,为什么公交车不开冷气呢?我说,当车外的温度在30°以下的时候,公交车是不开冷气的。他问,为什么呢,我说,节约资源啊。这孩子接着又问,你说节约资源好不好呢?我知道,这孩子一定有毛病,说,你说好就好,你说不好就不好。他说,我看节约资源不好,节约资源有什么好的。然后便一个劲地鼓捣自己的手机,打这个电话,嗯嗯啊啊的,打那个电话,嗯嗯啊啊的。最后真的接通了一个电话,是个女孩子,把他臭骂一通,说,打错电话还聊什么天云云。


到武商城市奥莱,这孩子下车,车上人均摇头感慨,真可惜,年纪轻轻地精神上就出毛病,他很可怜,父母更可怜。

吃晚饭的时候,儿媳正在看《误杀2》,结尾有一句话很打动我。林日朗的儿子问爸爸,为什么把萤火虫放到灯光下,它就不发光了呢?林日朗说,因为它们的光太弱了,只有在黑暗的地方才看得见。


我的一位朋友说,刘老师,你不要老是去拍那些破破烂烂的东西,这些地方的资料自然有城建部门来保存。还是多拍些花花草草,养眼养心最好。我拍这些底层人士的生活及其他们的生活环境,最重要的目的倒真不是为了保存资料。就像电影中的林日朗说的那样,我只是想发现黑暗中的人性的亮光。今天,那些亮瞎我们眼的宣传,那些LV包,豪车,遥遥领先,正能量,一二三四五,它们都太亮了,萤火之光没法与皓日争辉,被掩藏在强光的背后。但是我却想找到这些萤火之光。于是我拍了一些很日常的片子,写了一些很日常的人,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黑暗中的亮光能够被看见。

刘国斌乱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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