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花楼街路口
老同学说，花楼街听起来是一个挺香艳的名称，穿行期间，却看到了浓浓的人间烟火气。花楼街名称的起源很特别，有一个传说是，明末清初时期，这里出了一位张姓孝子。孝子死后，街坊感其德，为他修建了一座过街楼，里面供奉着他的牌位。过街楼有雕花栏杆，遂被人称之为“花楼”，久而久之，这条街便被人们称之为“花楼街”。
清末汉口成为通商口岸，这一带靠近码头，渐有商贾聚集，一时间各行各业都在此打码头，抢地盘，因此商号众多，人口稠密，花楼街因此变得很繁荣。当年江汉路到六渡桥一带，江边为租界，后面为华界，花楼街一带成为了汉口的商业中心与市民麇集中心。所以至今有一句话说，生活在江汉区的人，才是真正的老汉口人，江汉区的方言，才是真正的老汉口话。
不过，到底哪个地方的人说的话才是正宗的武汉话，各区有各区的说法，也有它们的道理。一个说法是，没有所谓正宗的上海土著，老上海人都是宁波人。同样的说法是，没有真正的武汉土著，老武汉人都是黄陂人和孝感人。放到黄石这个地方也一样，没有真正的黄石人，只有大冶人和鄂城人。他们居住在这个新的城市的中心，然后摇身一变，成为了上海人，武汉人（汉口人），黄石人。从前在花楼街经商、操执各行各业的人，那些商贾大户，那些九匠十八佬，也不过是黄陂人孝感人而已。
所以，即使包括中国的古都，长安、洛阳、开封、北京、南京，也不过是殖民文化占了上风。当年八王之乱，北方少数民族趁机入侵，司马氏迁都建康，也就是今天的南京。北方的王谢家族和南方的朱张顾陆家族形成新的贵族门阀，这六大家族大多数都不是南京的土著，但最后都成为真正的南京人。所以说谁才是正宗的某个城市的人，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包括上海人，武汉人，南京人和黄石人都如此。
跑题了哈。继续说花楼街。
从前和开车的人开玩笑说，我也有驾照。人问，你是什么级别的驾照，答曰，自行车驾照。人家不高兴，以为我在忽悠他们。其实早年骑自行车的确需要有执照，只是不用考而已。不过在1980年代前后，武汉流行着一个说法，说，如果能够骑自行车穿过整条花楼街而不下车避让，便等于考取了在武汉骑行自行车的驾照，武汉市的任何一条道路都不会给你为难。这种说法当然很民间，不足为据，但是，当年的花楼街很繁华，人来人往，上花楼到下花楼，从民权路经民生路一直穿行到江汉路，骑行而不下车，的确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今天，民生路以北和民权路以南的花楼街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年的街巷面貌，或者改造成为了商业街，或者变成了住宅楼盘。唯有两条道路之间还有一条基本保持着原有风貌的花楼街。当然，已经破败不堪，而且，沿街的门面或者变成了经营百业的店铺，或者干脆变成了马路菜摊。记得当年我“考驾照”，骑着自行车小心翼翼地穿过花楼街，整个街面还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印象。虽说是经商，也算是儒商。现在不行，估摸着做生意的都不是当年的原住民了。
中国古代的商业很微妙，这是因为整个宗法制度将同宗同族捆绑在一个地方，所以即使经商，也带有浓厚的人情色彩。后来，这种人情关系逐渐延伸到街坊邻里的往来上。而一旦原住民被拆解，邻里关系不复存在，生意就抛弃了人情，变成了赤裸裸的金钱交易。我不是说金钱交易不合理，但我们做生意，特别钟情于竭泽而渔，杀鸡取卵，一竿子插到底，所以这种交易就变得毫无温情可言，充满了欺瞒和诈骗。
我在花楼街也买过菜，花楼街的菜比青山的菜要便宜，不惟花楼街，比如陈怀民路的那个菜市场，卖菜也比青山便宜。只是，卖菜的人脸色不是太好看。就像我前面说的那样，毫无感情可言。当然，绝大多数人做生意是不讲感情的，所以我这种过于情绪化的人一辈子不可能做生意，要做也只能做泼，而发不了财。这事儿我想过好久了。
尽管如此，花楼街依然保留了一些本地的民间趣味，比如，你可以看到，到处晾晒着的衣服和被子。走进花楼街，天上挂着大人小孩的衣服裤子，甚至还有女人的裤衩。窗口和街道的上空，但凡可以牵一条绳子的地方，便有晾晒物，尤其是各色各样的床单，有如万国旗一般飘摇。是的，还有那些乱扯乱拉的电线。整条街巷电线如蛛网密布，尤其是街口和巷子口，那些装着电表的地方，看起来就是一团乱麻，扯不清，捋不顺。
然而我却非常喜欢这样的氛围。走在花楼街上，那些卖菜的人，那些走在路上的人，可能并不一定有钱，但却不受到他人的干扰，自由自在。整条街上几乎看不到城管，即使看到（我今天去了花楼街，真看到了），这些城管也并不关注小商小贩们是不是占道经营。一个中老年男城管对旁边相对年轻的女城管说，不少的房子都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他看起来不像是个城市管理人员，倒似乎有些像是一位导游。
我喜欢花楼街，可能有一些怀旧的情绪因素，但主要还不是这个。我觉得，高楼大厦，全新的城市和全新的建筑，这是我们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看到的，但像花楼街这样的街巷，还有武汉市很多的旧式里弄，今后一定会变得越来越少，越来也不可发现。我们在保护那些濒危动物，濒危植物，但为什么不花气力，花一些财力物力来保护那些濒危城市呢？
我们不停地踏入那个愚蠢的循环圈之中，先为了赚钱而拆毁城市的古老建筑，赚了钱之后又花几倍几十倍甚至百倍千倍的钱来恢复城市的古老建筑。
但愿今天的花楼街还能够保留下来，而不被那些黑心的开发商注意到。其实他们可能不是没有注意，而是这个地方现在已经变得很局促，即使开发了，也赚不回来很多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