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姨写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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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1-06 20:35
江西
我并没有一个像网络传说中那样年轻漂亮，在家里最时髦、也最会谈恋爱的小姨，会送我高跟鞋和口红，带我走向所谓女性自由和美丽。细想又觉得不可思议，感觉那始终不是大多数人拥有的生活，只是在少部分家庭、少部分子女身上发生，正因为稀有，才成为传说。而绝大多数的家庭可能就和我家一样平凡，甚至贫乏的，无奈接受命运的反复折磨。我妈妈已经是外婆最小的女儿，在她之前有两个姐姐，一个因为生病很早之前就过世了，剩下二姨，她的故事倒是颇有些传奇。听说她年轻时与邻村男子私奔离开了家，后来这个男子就成了她的丈夫，生下孩子才回来求得父母原谅。但似乎因为她早早离家，和我母亲相处的时间不多，两人各自成家之后，除了外婆家的事需要商量的，便不再有更多交流和往来。于是除了这一桩道听途说的“私奔”戏码，其实我并没有机会了解我的二姨，即便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相处，或者在电话里问候，她也只是表现出对“妹妹的孩子”象征性的关心，或者只包含在“妹妹一家人”的健康幸福之中，不再特意过问某个人的情况。于是那些想象中的高跟鞋、口红，女性自由和美丽，其实并没有机会发生，也许在她自己的女儿身上也从未发生过。我们是如此平凡，甚至于贫困的一家人，二姨私奔逃家并不是什么浪漫爱情的序章或高潮，而仅仅是在一直以来可以依靠的大姐去世后，家里还要供哥哥上学，负担比较重，于是主动也好被迫也好，总之早早退学来帮家里分担农活。十多岁的女孩子，如何能忍受这样繁重的劳务、枯燥的生活，好不容易尝到了一点爱情的甜蜜，便设想着逃离，期待能够过上另一种生活——完全不应苛责，这只是一个少女在当时恶劣的环境中所能设想的一条生路，可以称得上是梦想。一个选择跟男人私奔，懵懂无知生下孩子的女人，和网上那些受人追捧的“迷人小姨”最终形成了鲜明对比。有些人会悄悄藏起来，只称赞那个自由鲜活的小姨，希望她活在自己身上，但其实一直活在自己身上挥之不去的，还是那个被自己藏起来的小姨，所以才会这样迫切想要将这层疮痂从自己身上撕掉。又或者有些人自以为能呼应，有所共鸣，张扬自己的小姨也是这样美丽自由的女子，但最终目的还是炫耀那个显赫体面的家庭里发生过的一系列稀罕生活，再巧妙往自己脸上贴金，毕竟“小姨的美丽就是我的美丽，小姨的自由就是我的自由”。人们太迫切了，以至于主动忽视“传说”因何为传说，讲故事的人奉上的不过是一个又一个虚构的小姨，或许有的是从真实存在的人身上拓下来的一个轮廓，然后将一个美好的无可挑剔的梦想，放在这位“小姨”身上，不但希望她自由，还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被她解救，高跟鞋和口红，就是千千万万把钥匙中的一个选择。但这位自由鲜活的小姨，并不出现在每一个版本的故事里。有的人藏起来，有的人因为运气好而炫耀，也有的人会说真话。他们接受了现实和传说的差距，惊诧地喊出“全世界就我小姨思想封建”时，或许就会发现这个真相，不只是他们“运气不好”遇到了全世界唯一思想封建的小姨，而是大多数的小姨都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并没有机会变成五彩斑斓、美丽自由的小姨。“小姨”这个身份太寻常，也太不寻常，她出现在影视作品中的形象大都是妩媚多姿的，也就是我们想象中那只一定会带来自由的花蝴蝶。但现实中她常被归入“七大姑八大姨”之中被唾弃、被遗忘，如果你还是没能找到她，说明你确实不“认识”她，就不要再打搅她了。体面家庭里的小姨已经见识过了，然而却想起在另一些诚实的人，不知在他们眼里，他们的小姨又是什么样。于是我翻了很多诗歌，在网上利用关键词搜索，却都没能找到一首写给小姨的诗，哪怕是有一句话提起过她呢，我没有找到。没有一首像样的诗是为姨而写，只有在愚蠢的社交媒体时代，人们需要装点自己时，才会得意洋洋将她拿出来擦拭一遍，好向陌生人展示。但诚实的小姨也许自己写诗：我是一个笑容可掬的女人/我仅仅三十岁/我象猫一样有九条性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