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中元节,传说是鬼门关大开之日,有家的鬼打道回府,没家的鬼则游荡觅食。
但阅鬼无数的我告诉你,鬼压根不过这个节。
因为他们想游荡就游荡,想回家就回家,玉皇大帝也管不着,从不用挑日子。死亡是世上最自由的一件事,不自由的人才过节。
可笑的是,不自由者竟想象着死人被关在所谓鬼门关的对面,声称那里是黑暗的帝国,将鬼打入与自己一般的窘迫境地以求得安慰。
鬼听了都要笑死,哪怕再死一次。
但眼前这个鬼好像不太认同我的话,因为她带了三个孩子来做鬼。众所周知,自由的反义词不是束缚,而是生娃。
她死了都不自由。
我问她怎么生这么多,她却反复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
“一家五口出门旅游,我和老公吵架,出车祸了。”
“我的个姐姐,我是问你怎么生的。”
“我们都死了,我老公却活下来了。”
她依旧自说自话,一边给手上抱着的小娃喂奶,眼睛却盯着身边两个大男娃不放。
“老婆孩子在地狱,什么人间喜剧,羡慕。”
这下她像听见我说话了。Bingo!命中女人的死穴——男人。
“早不想和他过了,我有孩子就行。”
她对我翻了个白眼,使劲把奶嘴往小娃嘴里捅,小娃脸都憋红了。
“妈妈你轻点,弟弟要被你捅死了。”旁边的男娃大声叫道。
“没事,你弟弟早就死了。”我摸了摸他的脑壳,安慰他说。
但感觉他没怎么受安慰,一屁股坐地上哭了起来。另一个男娃也跟着哭。
七八岁狗都嫌,我给它们一人一脚,踩扁俩,印在水泥地上像什么招财进宝的年画。
“我杀了你!”妈妈瞪着眼睛要对我动手。
“别慌,它们马上会鼓起来。但我劝你别等了,快点跑。”
“我干嘛跑,你是不是有病?”
“快把手上这个也丢了,不然你得喂一万年的奶。”
“等他长大了就……”
“鬼小孩不会长了,永远这个傻样。”我伸着脑袋去看娃,娃对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我吓得浑身发抖。
“一点不长?”
“半点都不会长了!”
“也不会投胎?”
“世上根本就没投胎这回事。”
我向她解释说,刚死的鬼常常会忘了自己的死,重复生前做过的事。
热死的鬼会不停扇风,饿死的鬼会往嘴里塞土,喜欢性侵的鬼动不动就脱裤子,但他们过个几年就解脱了。
唯有带着孩子一起死的女鬼,成千上万年都在做同一件事:养娃。
因为她真的有娃可养,而且是一群永远不会长大也不会死的鬼娃。
“男人带了孩子死也这样?”她问我。
“很少,因为男人只想成功,娃只是成功人生的一部分。”
“但对女人来说,娃就是一切。”
“你很有女权主义者的潜质,快跑吧!”
“我跑了娃怎么办?”
“会在这里哭一千年一万年,然后魂飞魄散,解脱了!”
“那我不走了。”
“值得嘛?你鬼命还长。”
“不值得,但我的命好像已经注定了,我没得选。”
我没得选,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这大概是我第一万六千三百八十五次听见这个答案了。
我没说话,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打气筒,把两个扁娃吹鼓了,又开始忍受立体式365度的回声轰炸:“妈妈!妈妈!”
她却还要忍受一万年。
“你们快走吧。”
“谢谢你。”她微笑着说。
我没理她,我好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