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尔赛宫,巴黎郊外的景致。整整六百年前,路易十三买下一片荒地沼泽,建成自己的狩猎行宫。几经兴废,从王宫到历史博物馆,曾经欧洲最华丽的宫殿群落,这个夏天为巴黎奥运会马术比赛献上了整饬一新的花园中心舞台。做个并不完全对等的比喻,这相当于在颐和园昆明湖上百舸争流,万寿山下骏马蹄急,以皇家公园为奥运之地恐怕此前也仅是2012年伦敦奥运会时英国人妙手巧用格林威治公园了。
奥运会马术赛从第一个比赛日便以凡尔赛宫为背景驰骋开来,三项赛、盛装舞步和障碍赛依次上演,引得爱马之人纷至沓来。早些年与北京一道竞逐2000年奥运会承办权时,巴黎这座城的想象力便格外惊人,以欧洲宫廷气息浓郁的凡尔赛宫为马术赛场的畅享曾打动了不少人。七年前,终于领命承办奥运会后,巴黎人仔细描摹规划,最终以两年时间完成了对凡尔赛宫的保护与再规划,此番开赛前,国际马联曾大力鼓吹赛地之不凡,引用了赛地专项负责人的一句看似质朴但意味深长的话——凡尔赛曾是个梦想,如今已成现实。
国际马联今夏拥有凡尔赛宫实为三生有幸,拥有悠远御马历史的法国皇家曾在此地精心建造各类设施,此次奥运会所用的大小马房便是路易十四在17世纪下令建造的,所有奥运骑手无不沉醉于在历史中策马而行。本届奥运会三项赛团体金牌和个人赛铜牌得主劳拉·克莱特女士今年34岁,多年来驱策着胯下骏马走南闯北,但当她第一次步入花园中心舞台赛场时,眺望着凡尔赛宫的婀娜倩影,想着自己的第二届奥运会比赛要在如此美景之中完成,惟愿赛场的每分每秒缓缓流淌,让享受时刻尽可能拉长。越野赛开始后,周遭美景更是动人,身在巴黎奥运会的一周时间仿佛童话一般。
童话,一个在体育语境下被过度使用的俗词,但用它形容劳拉·克莱特的巴黎奥运之旅乃至骑士生涯都明显贴切并带着一丝温暖。巴黎的一周,劳拉·克莱特一金一铜,与队友一道捍卫了英国在三项赛团体竞逐中的优势,实现奥运金牌蝉联,个人赛迈上领奖台则彻底弥补了东京奥运会曾经第九名的深深遗憾。带着奖牌荣归故里,英伦恰是夏日赛马季,每到一个赛地,迎接劳拉·克莱特都是赞誉与祝贺。来不及参加任何的官方庆祝活动,投身于稠密的赛事也是别样的后奥运生活,劳拉·克莱特闲下来的时候,总要一次次地确认巴黎之行成功的真实性,童话里的日子好像永远醒不来。
记者们追寻着劳拉·克莱特,奥运金牌得主的所思所想自然是报纸此刻最渴求的。“我会时常把自己当成赛事的局外人,但我明确地提醒自己还要努力争金的。”劳拉·克莱特如此袒露自己身在凡尔赛宫赛场的心境,此话背后的深意当然也只有身边人和熟识的记者才真的明白。人生的轨迹需要从今夏回到2013年,劳拉·克莱特参加一项一日赛事,16岁辞别被功课折磨得没有什么快乐可言的校园后,训练和参赛便成为了平常生活里不变的选择,人生没有所谓的B计划,马背上的日子天经地义。胯下的马听从着指令越过眼前的一个个障碍,突然间,马匹失控,撞到了栏杆上,受惊过后四蹄腾空,劳拉·克莱特随即坠地,糟糕的是,马匹重重地砸在了主人的身上。虽然惊马翻滚而起跑向了一边,但很显然劳拉·克莱特遭受了重伤。
救护车呼啸而至,拉着浑身瘫软的劳拉·克拉特向着最近的医院疾驰。据回忆,在到达医院前,劳拉·克拉特曾经苏醒过来五次,但此后等待她的竟然是持续六天的深度昏迷。病历中详细记录了这位女骑士所遭受的损伤——肝破碎、肾部损伤、肩部骨折、肺部被碎骨刺破、肋骨骨折。如果不是身穿充气防护背心,劳拉·克莱特大概率会是葬身于此次意外事故。从昏迷中醒来,劳拉·克莱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我什么时候能回到马背上?各种肢体损伤一一恢复着,但最让劳拉·克莱特感到异样的是一只眼睛模糊不清的视力,医生给出的答案是,碎骨刺伤了眼部,损伤虽重,但有望恢复视力。事故发生一个月后,劳拉·克莱特仍然活在受损的视线中,眼科医生抱歉地通知她,眼睛伤重难以恢复了,今后的日子就要靠那支正常视力的眼睛了。怒火瞬间点燃了劳拉·克莱特,她不是不能接受命运夺取一只正常的眼睛,她恨的是医生没有在自己醒来的时候便彻底宣布那只眼睛的命运,让她在虚妄中足足挣扎了近一个月的时间。
命运的重创过后,劳拉·克莱特与死神兴许有过瞬间的对视,但那六天的深度昏迷过程中医生们的及时止痛和救治,让她醒来时没有经历浑身的剧痛,这场灾难除了视觉彻底受损之外,关于痛的记忆存留并不显著,用其本人的话来讲,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最终也没有附身,因此每当谈起那场灾难时,还能以安然之心面对,存留下的记忆并未刻骨。六个月过后,劳拉·克莱特带着笑意回到了马背上,结束了成为骑士后离开马背最长的一段日子。如果只是休闲骑行,一只眼睛视力的损伤并无大碍,小心行事就好。但是对于志在奥运金牌的劳拉·克莱特而言,眼前的世界要竭尽所能去保持一种特定的清晰,要以超强的能力判定清楚一人一马与不远处障碍护栏间的纵深距离感。读到此处,我相信所有读者都会像我一样闭上一只眼,举目四望,试图体验一下劳拉·克莱特眼中的世界,但我认为这几乎是徒劳的,因为马背上的速度以及颠簸如果不能叠加在身心上,外人断然是无法精准体悟到的。长时间孤独地探寻,让劳拉·克莱特终于找到了与跨越障碍之间的微妙距离感,此种视觉再造让她终于有资格迈进最高水准的竞技场。
最近几年陪伴劳拉·克莱特征战赛场的心爱战友是名叫“伦敦52”的骏马,人马合一的状态自然时时出现,但究其根本而言还是人与马之间那份珍贵的相互信任,马匹绝对相信战友或是主人的每一次引领,此种伙伴战友感很是迷人。劳拉·克莱特不仅是拥有两枚金牌的“独眼骑士”,她的人生际遇也向更多人证明,马术运动并非仅仅属于富足之家,她自小长在一个单亲家庭,父亲在她和哥哥很小的时候便离家出走了,神秘的指引让小劳拉爱上了骑马,但她胯下的马匹往往会以各种不同的理由也离她而去,眼见着孙女爱骑马,姥姥姥爷花钱给两个孩子买下了一匹珍贵的小马,由此让贫苦之家的孩子有机会每天骑上了自家的马,也让这个国家日后有了一位伟大的女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