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上周日凌晨一时，塞维利亚新阿卡图阿奥林匹克体育场依旧酣战之中，创建于1902年的西班牙国王杯赛正在展开2023-24年赛季的终极决赛。遥想当年，为庆祝阿方索十三世登基，在皇马俱乐部的倡议之下，诞生了这座熠熠生辉的奖杯。120年过后，这一晚站在决赛看台上与民同唱西班牙国歌已是56岁的国王费利佩六世和莱蒂齐亚王后。六万人的体育场内，四万名来自巴斯克的毕尔巴鄂竞技队球迷以震耳的嘘声回应国歌，国王与王后面沉似水，未做回应，此种场景王室也算见多了。
毕尔巴鄂竞技队，当然在巴斯克地区，忠贞球迷更愿意自称为“竞技队”，那才纯血，那才意味着初心难改。竞技队1898年草创，建队已有125年历史，这场国王杯赛前坐拥35座奖杯，仅次于101次捧杯的皇马以及99次夺冠的巴萨，在西班牙职业足球俱乐部中位列第三。虽然力压马德里竞技和巴伦西亚两强，但对于毕尔巴鄂竞技队而言，属于自己的冠军时刻甚至要追寻到1984年，整整四十年前，也是热火朝天的国王杯。此后漫长的磨砺中，毕尔巴鄂竞技队也曾五次跻身过杯赛决赛，但都一一挫败，与奖杯失之交臂，甚至有一年居然是两败于国王杯决赛，惨绝人寰。此番在塞维利亚一战，已是无冠岁月中的第六次决赛征程了，第121届国王杯决赛过程无比艰辛，90分钟战成1比1，加时赛苦熬过后也无进球，只有在子夜时分，这个西班牙人并不惊奇的决胜时刻，展开了点球命运战。
最后一计点球命中，毕尔巴鄂竞技队球迷欢腾一片，纵情歌舞，以尽可能的疯狂彻底涤荡四十年的惆怅之情。场地里的毕尔巴鄂竞技队的球员相拥在一起，他们的泪水被电视机前的球迷清晰看到。从巴斯克地区动身，跨越近千公里路程，以各种交通方式，7万名毕尔巴鄂竞技队支持者比赛当天纷纷抵达了安达路西省首府。官方的票务安排决赛场内，马洛卡队与毕尔巴鄂竞技队分别可以享受2万张门票，但渴望冠军奖杯已久的竞技队球迷一下子涌入了4万之众，未能入场的3万支持者在城中巡游，等待着子夜时分的命运时刻。闲暇之余，数千毕尔巴鄂竞技队球迷居然兴趣盎然地围观了当地的一场婚礼，齐声高歌，送出祝福，让一对新人满满的意外惊喜。隐在众人中的极端球迷组织这一次格外克制，生怕自己的莽撞举动影响了巴斯克人近年来难得的冠军好运。竞技队此前已有24次捧得国王杯的荣耀，仅仅逊于巴塞罗那的31次。
千里之外，未能远征的毕尔巴鄂竞技队支持者们聚在自家主体育场，仰望大屏幕或死盯手中的小屏幕，分享着决赛现场的每分每秒。切莫小看四十年无冠球队的广泛影响力，全球各地的毕尔巴鄂竞技队官方或非官方球迷组织都在热热闹闹地操办着观赛活动，社交媒体平台上着实展现出了鲜活的“全球化生存感”。事不过五，终于夺冠的毕尔巴鄂竞技队甚是自豪地宣称，自己绝不仅是那支有着钢铁原则的古旧俱乐部，也并非仅是执着于坚守巴斯克纯血的传统，他们在全球遍布着热血支持者。在自家主场，在关键之战的球场，竞技队都会宣誓自己的与众不同——unique in the world，2024年他们终于用一座冠军奖杯来了一次诠释。
深夜两点，塞维利亚城逐渐安静下来，狂喜的毕尔巴鄂竞技队支持者们纷纷踏上归程，即将到来的周四将是自家城中的狂欢日子。球队将带着闪耀的国王杯展开四十年来头一遭的冠军巡游，百万人一道欢聚，声势空前。四十年前，球队也曾捧着奖杯，乘坐“加巴拉号”驳船沿着城中母亲河纳尔维翁河与市民分享荣耀。那艘驳船一直在毕尔巴鄂海事博物馆中展出，彰显城市荣耀，竞技队再入决赛后，古旧驳船便迎来了又一次的全新装饰，蓝色船身很是亮眼。即将到来的周四这天，球队将重新登上驳船，开始一场为时注定要超过三个小时的冠军巡游。加巴拉——原本就是毕尔巴鄂竞技队长长队名中的一个词，以此冠名荣誉之船非常妥帖，那些拥有虔诚信仰的球员们会在船上和更衣室里进行他们的感恩祈祷，寄望下一次的冠军等待不必再那么漫长。
关于毕尔巴鄂竞技队以及巴斯克地区足球风采的话题早在一周多以前便展开了，点题的不仅是国王杯决赛的氛围，甚至曼城与阿森纳的那一战，也被纳入话题之中。两队闷平过后，瓜迪奥拉很霍达，此战未决胜负，利物浦夺冠形势一度大优，近日未能拿下曼联，算是自己交出了好局。此役前，自然会有很多渲染，枪手核心宣告，我们已是全新枪手，将改变世人对我等认知，如此的宣言书令枪迷欢喜鼓舞。曼城守着冲击者眼中的旧世界，隐隐地被力不从心之感缠绕，从焦灼中突围越来越难。
以上都不过是惯常的赛前纸面对决，倒是有个角度可以做些新文章，一场核心战究其根本是源自加泰隆尼亚的瓜帅对决巴斯克地区哺育的新一代帅才阿尔特塔，西班牙足球的蕴含以此方式主宰着英超大局。这显然还不够，蜚声天下的巴斯克以其独特足球风骨不断地激发帅才涌现，曼城副帅胡安·利略便是巴斯克人，俱乐部体育经理贝吉里斯坦也是巴斯克人，曼城芯片是西班牙制造。本赛季一度驱动着阿斯顿维拉狂飙激进的埃梅里以及伯恩茅斯主帅安东尼·伊劳拉也都是纯血巴斯克人，红透半边天的勒沃库森主帅阿隆索也是巴斯克出品，与阿尔特塔和伊劳拉年纪相仿，都是在圣塞巴斯蒂安安蒂沃科青训机构走上足球道路的。
圣塞巴斯蒂安，巴斯克地区名城，位于西班牙北部，靠近比斯开湾，望向蓝色波涛，距离西法边境不过20公里。传统巴斯克人居于大海边，搏击风浪，有着“世界上最早捕鲸能手”的美名。巴斯克大区内拥有三面职业足球闪光旗帜——毕尔巴鄂竞技、皇家社会和阿拉维斯，传承有序，浸透巴斯克人风骨。阿尔特塔和伊劳拉都是1982年生人，阿隆索年长一岁，三人曾经同在一支球队一道成长，频繁参加巴斯克地区比赛。在U17球队中，阿隆索展现出了极为突出的控球能力，队友阿尔特塔则有着天生的不凡领导力，两位巴斯克少年长大成人，学习能力卓绝，一代名帅就此走上中央舞台。
阿尔特塔成名过后总有机会追忆当年在家乡的足球起步，在他看来圣塞巴斯蒂安的美味食物可是被视为巴斯克地区足球强大的原由之一，“我们有世界上最好的食物，有全世界坪效最高的餐厅。我们的城市最美丽，我们平日里吃什么，就决定了我们以怎样的方式来生活。我们城市的生活质量令人难以置信。我认为这就是我们的根脉，无论走到哪里，你都能呼吸到这种气息，这就是我们的教育，就是我们教练的水准，也决定了我们在青训营中会得到怎样细致的照顾。”
阿森纳主帅的生活方式与美食的足球决定论煞是有趣，当然只是吃好喝好，并不能成就关于足球的所有美好愿望。身居海外的巴斯克人大多都有阿尔特塔般的感知，何为巴斯克地区？美食与竞技俱乐部。身为巴斯克旗舰俱乐部毕尔巴鄂竞技队为了广泛萃取本地区足球青少年人才，与当地160多家青训机构保持着紧密合作关系，并与每个踢球孩子的父母保持有效沟通，对其中天资不错的孩子给予长期资助，当然俱乐部希望获得的最终回报是小球员优先与自己签约。
毕尔巴鄂竞技有着125年历史，想当年在巴斯克地区工作的英国劳工深深影响了这支俱乐部，并将“竞技”这个英文单词自一开始便嵌入到名字之中。据说弗朗哥在位时曾严令毕尔巴鄂要切除英国化表达，“竞技”一词之外必须加上民族化的体现——毕尔巴鄂，独裁者去世后，才又恢复如初。在毕尔巴鄂竞技队主导的地区，孩子们在学校里学到的第一首歌便是俱乐部队歌，听到的第一个故事很可能就是爸爸或者爷爷讲述的俱乐部昔日荣光的美好回忆。
大约一百年前，毕尔巴鄂竞技队因为违规使用过英国球员受到联赛处罚，被剥夺过奖杯，自那之后他们近乎偏执地只是使用巴斯克本土球员或在此成长入队的地区出品，虽然已不再如过往那般纯血，但同一种语言乃至同一种文化依旧是鲜明底色。支持者一生钟爱俱乐部，而非只是偏爱拿到好成绩的某阶段球队，忠诚度之高很是罕见。阿隆索是皇家社会出品，退役之后在塑造自己职业道路时，坚定选择回到母队历练，如今已是名满天下。
《泰晤士报》之所以给出足够篇幅讲述巴斯克足球故事，应该有一个挺鲜明的诉求，那就是要让英国人对异域足球也能保持一种有效的共鸣，竞技队之于当地人始终是宗教般的存在，人人都希望足球和自家球队能帮上更多人，人人都希望自己的子孙能够持续笃信此种以足球外化的宗教，而球员的共识之一则是——我们为人民而战，而非金钱，这绝对unique in the worl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