甪直古镇，是江南六大古镇中最小的一个。甪直念(lùzhí)，不少人因为这个名字对它产生兴趣。早先这里叫“甫里”，因镇东有直港，通向六处，水流走向酷似“甪”字，又相传有神兽“甪端”落住于此，清代改称甪直。进入古镇前的广场上就端坐着这个神兽。甪直这个名字让人觉得它很古老，没错，确实很古了，它与苏州古城同龄，有2500多年的历史，被费孝通先生称为“神州水乡第一镇”。

镇子不大，河流都比较窄，房屋依河而建，隔不多远，就有不同样式的小桥横卧在绿波之上，供人们来回行走。河里偶尔有小船飘过，或是运送东西，或是打捞河中的落叶。白墙黛瓦、小桥流水、船儿咿呀……典型的江南小镇模样。

到这里，第一要看的是保圣寺。这里是国务院公布的首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该寺创建于梁天监二年(公元503年)，几经兴废，明成化时规模最大，时称江南四大寺院之一。沿着一条深巷走到寺前，之前的寺庙建筑大多已毁，但天王殿是明代建筑，单檐歇山顶，筒瓦覆盖。戗角起翘，轻巧若飞。微有“侧脚”的角柱和“四铺做插昂”斗拱，仍存宋代建筑遗风。浮雕“神童牡丹”纹饰的覆盘式柱础，是宋代原物。该殿是研究明代建筑的绝好实物资料。

寺内现存最重要的国宝，是唐代著名雕塑家杨惠之所塑的半堂罗汉。目前这九尊罗汉被保护在古物馆中，古物馆是一座中西合璧式的建筑。1928年，原罗汉殿坍塌，残存罗汉岌岌可危。经蔡元培、马叙伦、顾颉刚、叶楚伧等呼吁，成立了保存甪直唐塑委员会，并多方募集资金，由范文照设计，建造了这座古物馆，并由江小鹣、滑田友先生复原残存的九尊罗汉与塑壁。

殿内幸存的九尊罗汉塑像，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壁塑状似岩岛，怪石嶙峋，云翻浪涌，诸罗汉错落有致，穿插其间，或端坐于洞窑内，或怡然于山岩边，或谈笑于海岸，一个个仰俯呼应、动静交融、形神兼备，犹如一幅以山水为背景的立体人物画卷。罗汉们无论是脸部表情还是身体动作，都活灵活现。这些罗汉虽历经千年沧桑，却仍然保存完好，实在是太难得了。

除了这些宝贝罗汉，古物馆门前，石经幢是唐代遗物，高4.8米，17层。上刻尊胜陀罗尼经文和莲瓣、卷云、蟠龙、菩萨、飞天等图案，造型优美，雕刻细腻，显示了盛唐的艺术风格。铁钟则是清初的，钟顶提梁为双首四爪龙式，钟口多瓣莲花状，钟体秀美、造型生动，体现了明末清初高超的冶炼技艺。

看门口的介绍，寺内还有六朝造像石、北宋幡杆夹石，我没找到，却意外发现围绕着古物馆周边的三个长廊，摆放了许多石柱础。这些柱础是保圣寺原大殿建筑遗物，除了一个唐代的，其他均属宋代。这些柱础的纹样装饰为宋代覆盆柱础通行的“铺地莲华”、“宝装莲华”、“牡丹华”、“写生华”、“连荷华”等，线条流畅、浑厚大气、古风凝重、极为精美。唐宋柱础在国内留存不是很多，在这里居然有如此多的数量，保持如此完好，实在是弥足珍贵。从这些柱础之大，也可以想见当年的大殿是多么的雄伟。看到这些古老而精美的东西，我就心生欢喜。

穿过侧门，来到西边一个宽敞的庭院，绿草如茵，长廊上满是碑刻，十分安静。这里有晚唐诗人陆龟蒙的祠，一座清风亭，传为陆龟蒙所建。院中还有叶圣陶先生墓。叶老于1917年来到甪直，在院子南边的小学执教五年，现辟为纪念馆，可惜我们去的时候因为维修关门了。墓园旁边的“生生”农场，是当年叶老创办的，他特别重视学校与社会的沟通，重视学生的课外活动， “生生”即先生和学生的意思，与学生一起种植瓜豆蔬菜，一起分享劳动的欢乐，既培养了劳动现念，又沟通了先生与学生的感情。

菜地边有三棵又高又粗的古银杏，在叶圣陶先生的文章《三棵银杏树》、《倪焕之》中都有提及，树龄皆千年有余。这古银杏是寺中古树三绝之一。另外两棵古树，一是百年紫藤，虬枝交缠攀援，藤蔓弯曲回绕，春天盛开串串淡紫色蝶形花朵。一是百岁枸杞，苍藤拥抱湖石，夏开紫花，秋缀红果。一个保圣寺就够看上半天，光看它来一趟甪直都值了。

而叶圣陶先生最有名的小说是《多收了三五斗》，初中的语文课本里就选入了这篇小说。那些因丰收年景多收了三五斗的“旧毡帽”，满怀希望到镇上卖米却绝望而归的故事，那账房先生对农民不屑一顾的神态，被叶先生描绘得如此生动，多少年了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想必大家都记得小说里边的万盛米行。对了，万盛米行的原型就在甪直。米行门前是码头，当年农民从四乡八里用船运来粮食，就在这里上岸。玻璃罩着的那一块儿，是当年米行专门的设计——在这里倒米，如果不小心撒落了，从缝中漏下去，别想再捧起来。

万盛米行是一家老字号店铺，始建于民国初年，由镇上沈、范两家富商合伙经营。规模宏大，有存放粮食的廒间近百，是当时吴东地区首屈一指的大米行。进院看，庭院宽敞，院中的墙上，描绘着《多收了三五斗》的连环画。现在这里是甪直水乡农具博物馆，展出各种农具。

看过保圣寺和万盛米行，镇上的沈宅、萧宅、王韬纪念馆都关门了。我们便在甪直的街上继续游逛。大约因为天近黄昏，游客已经很少，这正合我意。夕阳的余光照在白墙上、小桥上，有一种落入心底的柔软和温暖。慢慢游走在少有游客的街道，在那些漂亮的小桥上过来过去，整个甪直如此安静美好，这正是我心中的江南古镇。

甪直的沿街开了各种各样的商店，但经营的人似乎都很佛系，一副顺其自然的样子。老板在夕阳的余晖中看着书，老太太在河边淘着米，敞开的窗户中能看见主妇忙碌的身影。一家小店的屋顶上开满了鲜花，几张竹椅子随意散乱地摆着，老板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已是晚饭时分，一家人把小饭桌摆在街边开饭了。

我们也找了一家在水岸边的饭馆，吃点当地的小菜，喝点甪直的啤酒，享受静静的水乡生活。吃过晚饭出来，晚霞映红了甪直的天空，夜灯慢慢亮起，进镇的桥上和牌坊下，电动车、自行车川流不息，中学的孩子们放学归家，在镇外上班的人们也回来了。甪直，有着浓厚的生活气息，它是一个“活着”的古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