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杭州西子湖畔,国立艺术院(现中国美术学院)在孤山北苑正式成立,从此开启了一条关于中国画的百年探寻之路。
九十五年之后,中国美术学院校庆之际,时任院长高世名提出“到源头饮水,与伟大同行”,这对中国画学院而言,无疑也是一种提问:回溯过往近百年的发展历程,今天国美中国画的根脉是否还在?后续又将如何发展?
于是,一次关于中国画沉淀百年的学脉梳理行动首次全面开展。
光华旦旦——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作品展
展览现场
在蔡元培先生决定选址杭州孤山之际,就注定了今天的中国美术学院所拥有的独有基因和独到底色。这里不仅有气候的滋润给人的心性带来的滋养,亦有思想上的自由氛围。
中国画学院副院长盛天晔说出了他的些微体认——中国美术学院的文化传统兼有“道”“墨”的底色——首重为己之学,再到经世天下。相对于徐悲鸿先生的儒家情怀,林风眠先生便更强调个性,他们的不同艺术面貌也映照了南北不同的学院底色。中国美术学院百年征程,在强调中国画根脉的同时,追求独立、自由的精神也深深根植其中。
梳理这百年画脉,首先登场的即是第一代创制者们:林风眠、潘天寿、黄宾虹、顾坤伯、陆俨少、李可染、诸乐三、吴茀之……这也是整场展览最浓墨重彩的一个版块。他们用先天的天赋加后天的勤奋,每个人都扛起了一面大旗,每一个个体都被赋予了天命,勾勒出了一个群峰耸峙的时代。
从法国回来的林风眠主张打通中西,旧学出身的潘天寿则坚持传统初心和根脉。他们的教学主张虽各有侧重,但这两条线索却合力撑起起了传承至今中国画的学脉正貌。
任校长之初,年仅28岁的林风眠就提出了“介绍西洋艺术,整理中国艺术,调和中西艺术,创造时代艺术”的办学目标,留学法国的个人经历让他深受西方艺术熏陶,并提出融合中西艺术的教育理念,以开放的心态吸收西方艺术精华,同时坚守中国传统艺术精髓。虽未直接介入中国画专业的教学工作,但作为校长的林风眠,他开拓的视野、包容与开放的态度,为当时中国画教学方向提供了高屋建瓴式的引领和多元化的发展路径。
林风眠 《风景》 68cmx68cm 1980年代作
潘天寿《观瀑图轴 (雁山第一奇)》184.8cmx74.8cm
出身旧学的潘天寿一直强调传统的初心,一生强调“强其骨”,绘画和诗文展现出了劲拔的气节和深厚的文化底蕴,“时艰有忆田横士,诗绝弥怀敕勒歌”“气结殷周雪,天成铁石身”——文如其画,画如其人。
第一代创制者们的国学修养上接两千年前的文脉源头,但这个“源头”究竟在哪里?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在《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一书中写道,公元前800年至公元前200年是人类文明的“轴心时代”,是人类文明精神的重大突破时期,当时古代希腊、古代中国、古代印度等文明都产生了伟大的思想家,他们提出的思想原则塑造了不同文化传统,并一直影响着人类生活。
黄宾虹 《黄山松谷五龙潭图轴》168.5cmx120cm
吴茀之 《一声野鹤出长松》 179cmx47.5cm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浙派人物画异军突起,被称作“浙派五老”的李震坚、周昌谷、方增先、宋忠元、顾生岳,以独特的艺术风格影响了整个中国画坛。其中,李震坚、周昌谷、方增先以水墨写意人物画著称,宋忠元、顾生岳则以工笔人物画见长,他们的艺术实践和教学活动不仅培养了一代又一代艺术人才,也推动了整个中国人物画的长远发展。
中国画专业在江南百年发展中经历过不断摸索与调整。1928年国立艺术院成立时建立了中国画系,五十年代初改为彩墨画系,后又改回中国画系,再至成立中国画学院。“浙派五老”都经历了五十至七十年代中国画专业不断探索与整合的阶段,从而他们的艺术共性里,既涵盖了深厚的中国画基础,又汲取了素描造型、油画色彩等西画的系统训练,真实落地了中西艺术交融背景下的艺术实践。以李震坚先生的艺术生涯为例,幼承乡学,自小有神童之目,后又受乡贤楼辛壶提携,考入美院之后,受业于潘天寿、黄宾虹诸家,解放后又开始学习油画。
李震坚 《靶前论英雄》 95.5cmx168cm 1961年
这样的艺术共性是浙派人物画群峰崛起的重要条件。上世纪五十年代,中央美术学院与浙江美术学院(现中国美术学院)组织了敦煌考察团,“浙派五老”里就有四位去了敦煌考察,在这三个月时间里,他们看到中国艺术瑰宝的集大成,体会到中国艺术源头的辉煌和精髓,归来之后,他们集中发愿,要“回到”中国画。于是,以“五老”领衔,开启了结合明清以来大写意花鸟画语言和材料,解决中西结合中国画问题的漫长征程。他们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不断吸收西方艺术的精华,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这份艺术实践在江南迅速形成了团体成果,与北方的徐蒋体系、南方的岭南画派遥相呼应,不仅推动了中国人物画的发展,也为中国艺术的创新和发展提供了宝贵经验。
人物画作为中国绘画史上最早发轫的画种,在晋唐时期达到顶峰,宋之后逐步衰落。得益于时代背景的推波助澜,二十世纪重新崛起的中国人物画发展的如火如荼,比过去千年间的任何一个时代都要来的更迅猛、更澎湃,关于人物画的话题讨论更是旷日持久,迄今不绝。
浙派人物画的成就,不仅体现在艺术实践和创作上,更体现在高等教学体系以及对中国画发展的推动中。回溯这半个多世纪,这个画派培养了大批优秀艺术家,在一定程度上将中国人物画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如“黄土画派”的开宗人物刘文西也曾毕业于浙江美术学院,是李震坚的学生。中国画的血脉勾连很早就开始相互流动,潘天寿先生曾经去北方讲学,中央美术学院的李少文先生也曾到浙江讲学,诸如此类,多次多地的交流互动共同滋养了今天中国画发展的全貌。
方增先 《说红书》 1964年 91.6x180.3cm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潘天寿先生提出中国画教学中人、山、花分科的思想,拟定临摹加写生的课程结构,并在1961年正式被高等教育委员会采纳并实施。中国文联副主席许江认为,分科教学意涵深远,人、山、花是三脉,临、写、创是三段,师古人、师造化、师心自是三师,这是分科教学的表里,也是国美中国画教学的结构性的圭臬。
陆俨少《三峡江流》画心37.5cmx174cm 1973年
陆俨少作为20世纪山水画的集大成者,他的作品全面吸收历代山水技法,学古不泥古,对近现代中国画史产生了很大影响。1979年,陆俨少先生正式调入中国美术学院,成为国画系教授。在本科教学中,先生为本科生挑了10张宋元名画,包括《溪山行旅图》《早春图》《万壑松风图》等标杆,要求每个本科生在学习四年间尽量都要“过一遍”。
通过这种方式,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专业希望以此守住中国画顶峰的根脉,血战古人,用最大的力气打进去,用最大的勇气打出来。在盛天晔的理解里,所谓“师古人、师造化、师本心”,“师古人”是基础。具体教学中,山水画的学习讲求“宋入元出”,宋代山水画理法谨严,一张宋画中,就算是最远处的一抹云、最角落的一泓水都有理数,这背后就是格物致知的理法——由相入里,尽精微,致广大,可游可居。但从另一个方面讲,宋画此种巨细无遗的精微谨严可能使人产生压迫感,而元人的画面则相对“轻松”,且面貌丰富,个性强,会更加自由和多元。
完成了第一个阶段的知识积累和技法铺垫,再进入第二个阶段“师造化”,当一名本科生临摹过范宽和李唐的松树之后,再看自然界里真实的松树,就会发现“造化”和“古人”之间的差异,从“究竟之心”到“无差别心”,通贯圆融,把这两者“画”在一起的过程,就是已有知识和真实世界的真正结合,也就回到了每一个个体的本心,这就是“师本心”。这类递进再近一步,就是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山水画所谓的“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本质来说就是把传统作为根基、自然作为来源、个体作为核心,这类理念直至今天依然是中国画学院的重要教学方法。如此次展出的李可染《无尽江山入画图》,就呈现了先生以师造化回应传统,将中国画法则对应大千世界和千山万壑,并与自我的生命体验相互关联起来。
但是,在今天这样一个充满各种信息和诱惑的时代,年轻人是否能够真正深入传统?能否抱有生命的热爱深入文史哲的世界?能否以脚踏实地的心气落地每一次的艺术创作?这些都是如今的中国画学院必须直面的重要的问题。
前院长高世名曾将他的三位老师给他的三句话赠予诸生:“读最好的书,遇最好的人,取法乎上。”大道无碍,但须行深。
李可染《无尽江山入画图》 67cmx111.5cm 1982年
李可染艺术基金会藏
目前,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的教师群体大多跨越60后到80后代际,成长于改革开放之后。面对迭代发展的现实世界,迷茫不可避免,但他们依然强调坚守中国画的文脉根性,努力凝聚中国绘画的当代心气。所以,在本科教育阶段依然强调传统绝不能放弃,种子一旦撒下去,一定会长出一棵苗,教师要做的就是确保这个成长过程一定是向上生长。长成后,无论它如何开枝散叶、婀娜葳蕤,只要早期根性不出错,二千余年延续的血脉就不会断。同时,也尊重个性发展,正如盛天晔所说:没有个性的人你给不了他个性,有个性的人你拦不住他的个性。教师无非是匡正、扶直、提拔和激励,言传身教,知行合一。从1928年到现在近百年的中国画脉络没有断过,我们要做的,仍然是咬定青山不放松,与古为徒,是为守正出新。
在此基础上,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注重应对时代之变,及时完成自我更新。因为坚持传统,并不意味着拒绝西方,不是狭隘地关上门,而是强调“贯通”。20年前,时任院长许江提出的育人理想是培养“品学通、艺理通、古今通、中外通”的“四通”人才,即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家。在盛天晔看来,“四通”的概念跟司马迁“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道理是一样的,“‘一家之言’是个性,‘天人之际’是根源,‘贯通’是提倡开放自由包容的态度,但首先要稳住根基。今天年轻一代的学子们获取信息的渠道更加快捷,获取量也更大,尤其是AIGC等新型智能工具问世之后,关于绘画会不会消亡的话题再次被讨论,但他一直坚定认为,AI画得再像也不可能取代绘画。中国画是经过创作者内心转化之后的呈现,它强调笔墨,墨分五色,但墨色不像油画,灯一关所有色彩都不存在,孔子说‘五色乱目’‘五音乱耳’,所以要回到最本源的黑白对立中,没有一种关系可以割裂地存在。中国的宇宙观决定了中国的哲学,并深深影响着中国的艺术。”
顾坤伯 《小龙湫》 106.5cmx44cm
陆抑非 《虞美人》 84cmx33.5cm
回到“光华旦旦——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作品展”的现场。策划过程中,盛天晔在不断思考根脉接续问题时突然闪现了一个念头:“如果把第二、三版块去掉,直接去看创制者们和最年轻的一代学子们,他们的文脉能否串起来?如果能找到蛛丝马迹,就说明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的教学依然能接上百年前的源头,也就接续上了二千年前的源头,魂在,心在,志在,人就在。
(文|刘倩)
光华旦旦——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作品展
展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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