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阳之春,听夜雨
雨声很淡,入耳就化了
安阳的一隅很淡,柳枝贴上窗子
布帘上的碎花好像要掉下来
半梦半醒中,意念有些模糊
时光的纹理兀自浮动
诸多古人,移动着七朝古都的册页
隐现如星辰,流溢如安阳河水
兴衰一波一波的,荡过去
很恍惚,有人栩栩如生,有人寂然无名
平坦处大约是一言难尽的留白
——千年春秋隶属何人?
花开花落,荣辱与岁月融和,又剥离
盘庚迁都于殷、商王武丁中兴、奴隶傅说拜相
女将军妇好请缨、文王拘而演《周易》
——情节浩大,但不超过宿命与时运的范畴
错落起伏,传说的味道盔甲般厚重
他们好像都活着,只是不能再被叫醒
想至此,幻影般的苍鹭飞上我的心头
古人的成败,今人该如何定义?
朝代更迭的钟鼓催促着故人老去,新人降生
变幻复变幻,官衙与草庐有什么不同?
一朝尘埃压着另一朝尘埃
一会波涛滚滚,一会月晖般铺陈
纵使有人纵身其中
也追不上时空隧道里的逝水之声
此时雨声有些急了
一部分敲打我窗,一部分落入安阳河水
嘈嘈切切,却终不能参透这方水土的玄奇与富足
叹殷墟
除了沉默,别无捷径
273年的殷氏气息悬于我的视线
虚空辽远,踪影缥缈
叹息是徒劳的,怀想更是陡峭
矮破的城基表露着兴衰的痕迹
任凭谁反复追问,始终找不到时空的缝隙
静谧一边衍生荒凉,一边高举鼎盛
有一个瞬间,我听到千年前的战马飞奔而来
风烟滚滚,身上的故事却无处可落
宗庙的遗址上,一个“遗”字如刀如棉
那是人间最切肤的天涯吧,光阴堆砌
礼让执烛而行的堂上客,及万千古时臣民
推动他们的,是鱼贯的朝代更换之路
前朝后寝,左祖右社,规制在史册上发着光
黯淡处,可有冠戴的碎末在飘浮?
成王败寇的箴言,飘荡如年迈的游子
怎么用力,也追不上当年明月
悸动如悠远回声,真实,虚拟
穿透史册,孤独地敲打着洹河北岸
王陵们沉睡,数代荣华沉重如盖
悉数在沙土上翻涌——长在车马坑的几棵野草
恰如后世发给前生的信函,执着而遥迢
重见天日的件件青铜啊,象形了一枚枚篆章
苍茫中,一个王朝的轮廊时浓时淡
如我笔下层层如沫的感叹
写给甲骨文的小句
这是最近的神谕,我敛颜低眉
将甲骨上的光阴悄悄辩认
文明的初始简约斯,却没有捷径可以通行
每一个笔画都藏有巨大空间
刻字人的声息时隐时现
我无言,任思想的缰绳散落
越奔突,现代意识的盲区就越没有边际
光阴深似海。我的逡巡不过一滴涟漪
再三因沦陷而失语
第一块被选中的龟甲,生于何处?
它是否已看尽满天星辰,洞悉了大开大合的史事
低头一笑,背负起灿若星辰的书写
开创文字的永昼
祭祀、气候、收成、征伐、田猎、病患、生育
场面热烈,裹挟我肤浅的想象
而思维的内核在顶风冒雪
我不能真正探进古人的实际生活
我能总结的,是他们以占卜的形式
延长了向天向地向内心的远足
而案台上十二时辰,是永不会更改的归途
象形、指事、会意、形声
高深的理论耸立在远古文化的海面上
破开愚盲之冰的,那些深具使命的古物
面容冷峻,令我不敢贸然相问
我身处的三维空间太小,所见皆是表象
甲骨文的深意,与我隔着一个前生后世的距离
观妇好墓有感
唏嘘是泡沫。光阴的脚走过三千年
大风呼啸三千回,世间再没有你阶前的萋萋芳草
纵横过的时代,弥漫着浮云
黎明与黄昏没有区别——大铜钺沉重如斯
开疆拓土的气势与久经沙场的威仪
一边出土于墓冢,一边合拢了商朝的辙痕
旧时光又斑驳,又完整
跳跃于象牙杯、三联甗、及偶方彝
旧时光又切近,又遥远——灵魂这两个字
该如何被简化字讴歌?
浪漫性的去留,不能由卜辞考证
你冲锋时的驿站,早已覆盖了茫茫大雪
王室的兴亡,是否是你生命中唯一的路标
驰骋是否是一个王族巾帼的宿命?
身为占卜官,你指点过国家与民族的吉凶
却未透露,木棺深埋于地下时,万千风云是谁的过客
行囊已无物,生平已成书
洒落于战袍的汗水,与喷涌在旗帜上的鲜血
滋养过多少山梁,或震撼过多少荒水
如今都在理石雕像上溶解——烁烁其华的史说
作为独有的色彩,扩大了殷墟的生动与厚重
岳飞庙留字
袅袅香烟后,是你的少年时代
为了来你的故乡拜祭,我已朝南宋的方向走了很久
思虑如镜面,站不稳我心头的热血
两侧苍松巍巍,弥漫着岳氏风骨
感慨中,一杆银枪在翠绿的枝叶间闪烁
而带血的烟尘,一路氤氲了我找寻将军的心情
——多少古旧驿站,退回你破败的家国
招展的旌旗不能再扛起你肩上的落日
属于你的寒暑,一直奔波在战场上
呐喊是精钢制成的吗?
宁折不弯,在胡虏的凶残面前
岳飞这个名字与阵地有关,与社稷有关
除了凯旋,你不与任何世事和解
——伤痕作为勋章,一枚枚刻进坚硬的骨头
颜料是母亲百般叮嘱的热望,及报国无门的悲怆
再往深想,大雨就涌出你的眼眶
凭栏处荆棘密布,十二道金牌次第抵达前
天空已暗红——可叹你的鞍鞒,尚未卸下八千里长路
一生茹毛饮血,诸多遗憾收拢于风波亭
命运的波澜荡漾至今,化作感天动地的草书
——精忠报国,还我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