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鹏是我见过的最勤奋的青年科普理论研究学者,这不,他刚送我他主编的《愿景与门道:40位科普人的心语》和新出版的文集《谈科与论普——科普人“出圈”手册,又发给我《问道与闻道:高质量科普的实战方法与技巧》(以下简称《问道与闻道》)电子书稿,让我给这部即将在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的新著写个导读,着实让我惊讶不已。
大鹏是中国科普研究所副研究员,从事科普工作已十余年,坚持撰写科普评论并对科普理论、方法和经验等进行总结和提炼,已经成为他的一种工作习惯。而今细细数来,他已经在各种媒体平台上发表科普评论文章300余篇,赢得了业界的关注和好评。厚积而薄发,《问道与闻道》是大鹏出版的第一部个人专著,在我看来,他至少在以下四个方面对科普理论研究给出了一个青年研究人员的初步答案。
一是高度重视普通民众关心的科普现实问题。从事科普工作,首先要了解普通民众关心什么,需要什么?只有明晓了这些问题,科普工作才能真正做到有的放矢,才能达到期望的效果。《问道与闻道》前三章就是在讨论和回答公众关心的那些热点问题。第一章“从科学大众化开始”,就结合前人的研究成果向大众介绍了“科普一词的起源”,并通过“科普”的演进历史,诠释了“科普”“公众理解科学”和“科学传播”之间的传承关系和相互之间的辨识。从早期为填补公众科技知识空白而诞生的传统科普阶段,到逐渐意识到公众对科学的理解和对科学的态度重要性的阶段,再到如今强调公众与科学家深度互动、构建信任基石的科学传播新时代,我们清晰地目睹了科普如同一棵茁壮成长的大树,在时代的风雨洗礼中,不断拓展枝叶,积极适应社会的变迁。
在这个问题上,大鹏借用刘兵教授的话并认为,科学大众化“每次范式的变迁都是受到特定问题的驱使,比如传统科普阶段的知识缺失,公众理解科学阶段的态度缺失,以及科学传播阶段的信任缺失”。因此,“科普、公众理解科学、科学传播的区别并非是历史的或是层次的,三者只是侧重不同,无论传统科普还是现代科普,其本质都是科学大众化的实践活动,只不过内容发生了变化。”
说到什么是我们现在讲得最多的“科学传播”,大鹏认为这个问题非常重要,“只有搞懂了这个问题,才能更好地让开展科学传播以及让传播产生预期的效果,或者说设计出科学传播活动,否则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就有可能出现很多‘假汝而行’的非科学和不科学。”为此,在第二章里,大鹏从“有关科学传播的一些定义”和“国内学者们的视角”两个维度,做了通俗而又详尽的理论阐述。当然,对这个十分与时俱进的有关科普基本概念的问题,谦逊且睿智的大鹏最后给出了一个进退自如的回答:“这个问题的解决并非本书之本意,更非本书作者之能力所及。当然,我们期待有更多的学者对此进行深入的探索。”
至于“科普有什么用”,这个在谈论科普时不可能绕开但又十分功利的问题,如同“人为什么要活著”问题一样,看似简单,其实并不好回答。对此,大鹏自有自己的高招,他把这一个问题拆解成两个,不,是三个问题,从“科普对科学家有什么好处”和“科普对科学界有什么好处”以及“科普对普通公众有什么好处”三个方面发表了自己的高见。其实,在第一章里,大鹏实际上已经回答过了这个问题:“我们对科学的了解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科普的方式,比如阅读科普图书和文章,刷科普视频等等。另外一方面,懂一些科学至少可以降低我们被骗的几率,因为你可以明白哪些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科普’,而是假借科普的名义在传播非科学和伪科学。”
二是准确聚焦专家学者困惑的相关理论问题。专家学者困惑的问题往往是重大的理论问题,同时也是十分尖锐的无法回避的问题。回答这些问题既要学术上的探索勇气,又要理论上的自信根底。比如第四章讨论“到底谁应该做科普”,这个问题实际上至少涉及到如下三个大的问题:谁应该来做科普?谁有资格做科普?谁有能力做科普?不把这些问题回答清楚,应该做科普的人,可能就不去做科普,或是不屑于做科普;想做科普的人,可能又不敢去做科普,或是顾虑重重地做科普;一些热情高涨做科普的人,又有可能做不好科普;科普做得很好的人,很可能又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和肯定;更有一些浑水摸鱼者,假科普知名行骗财之道……从这点看来,大鹏可谓目光如炬,直照科普前行路上的顽石、荆棘,《问道与闻道》的相关理论阐述,如同清除这些顽石、荆棘的开山辟路之斧,力图为科普工作者打通前行探索和实践的道路。
大鹏的研究表明,“一大批与科学相关的从业者,包括科学家和研究人员,科学记者,接受过科学训练的但并未从事科研工作的人,都在积极地利用各种平台和渠道进行着科普活动”,并由此构成了科普的“共同体”。在这个“共同体”里,科学家因“处于科学研究的最前沿……可以最大限度避免科学知识在传播过程中出现差错,保证科普的正确性”。与此同时,科学家不仅是科学知识的创造者,更是科学精神的传承者和传播者;因此,他们是科普的“第一发球手”,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
但是,大鹏接着指出,“科研做得好不等于科普做得好”(第五章)。这个问题很扎心,估计一些知名学者、院士大家看了会很不开心。大鹏用详实的调查数据,为自己的观点找到了依据:有至少三分之一的科学家“不了解媒体传播技巧,不知道怎么开展科普”。因为“科普不是猜谜游戏,而是一种科学,是一种技能。既然是一种技能,那么它就是可以习得的,是可以传授的,也是可以通过锻炼得到提升的。”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大鹏认为,即使是“科研做得好”的科学家,也需要参加相关的科普培训,以提高他们的科普技能。由此又引出了“科普人员为何需要培训?”“科普人员需要哪些方面的培训?”等问题。
我们现在常常把那些信口开河的专家叫作“砖家”,他们给民众传播的知识不仅不能让民众受益,还经常像“砖头”一样会“伤害”民众。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第七章“科学传播,信任在先”着重讨论了这个问题。大鹏的观点十分鲜明,科普离不开信任。他进一步解释,“人们对科学信息采取行动的意愿会受到信任的影响。信任对于人们对科学的认知以及他们解读科学信息的方式都是十分重要的,如果目标受众信任传递信息的人,那么,他们也会自然地信任信息传递者所传递的信息;而如果在传播的过程中使用了受众并不使用或不理解的词语,那实际上就是在传者与受者之间构筑起了‘藩篱’,制造出了‘距离感’。如此一来,联系的建立和信任的构建就会出现问题。”为此,大鹏呼吁:“重塑信任,推动科普良性发展”。
三是认真回答科普人员待解的疑难实践问题。普通科普人员在从事具体科普实践工作中,常常会有很多的问题和困惑,需要科普理论工作者指点迷津、指路引航。大鹏在成为一名越来越知名的科普学者之前,经历过从科普的外行到内行,从科普的实践者到理论研究者的艰辛过程,因而非常了解一线科普人员的问题所在和理论诉求。《问道与闻道》直面这些问题,积极回应这些诉求,第七章“你的受众是谁”重点讨论的问题就是,“科普到底是面向谁开展的,也就是科普的目标对象”究竟是谁?只有把这个问题搞清楚了,科普人员才能真正做到因人施普、有的放矢。
大鹏认为,科普的对象不仅是是普罗大众,“当然也包括科学家,因为有研究表明,科学家也是通过科普的渠道获取与科学相关的信息的。”这样一延伸,实际上,“所有人都是科普的受众”,“又或者说大众和公众就是科普的目标对象”但是,“大众”是一个含糊的概念,“从传播学的角度来说,大众是不存在的,我们面临的是分众”,因此,必须对“大众”进行拆分,拆解成“类聚”的一个个有着共性的群体。大鹏由此强调,“只有尊重和了解读者的每一个认知习惯、知识结构、知识层级,他处在什么样的认知地位,你才有可能‘对症下药’。”因此,认识到了“受众的多样化”,才能有意识地做到科普形式的多样化
“为什么传播科学是‘困难的’?”回答好这个问题,一方面可让人们知道科普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更不是什么“小儿科”,科普也是一门学问,从事科普工作也要设定“门槛”。这既可消弭一部分人对科普工作不屑一顾的误解,也可打消另一部分人认为‘人人都可以做科普’的荒唐想法。另一方面也能让科普从业人员了解科普事业的艰巨性、复杂性,从而增强挑战意识、拼搏意识,以及责任感和使命感。在第九章里,大鹏对这个问题有着详尽的阐述,其中关于科学知识有时像巫师的“咒语”和土匪的“黑话”一样难以理解,以及科学的“不确定性”使得科研人员从事科普工作处于“四不窘态”的论述,既新颖又有趣。
第十五章讲述了“如何写一篇精彩的科普文章”。对从事科普工作的每一个人来说,这个问题既重要又实用,非常讨喜。我以为,科普实际上就是一种表达,通过语言、文字、视频以及各种各样的媒体去通俗易懂地表达,继而向公众诠释、传播艰涩的科技知识。文字自然是最常用、最有效的表达形式之一,“写一篇精彩的科普文章”由此变得既重要又实用。
大鹏在这方面可谓心得多多、体会深深,他以把一篇科研论文写成科普文章为例,介绍了“倒金字塔结构”手法、“隐喻的使用”技巧,以及给予王亚男老师的报告而改写的“科普写作的‘三三制’”模式等创作经验,让读者收获满满。以“科普写作的‘三三制’”为例,好选题恰似一块硕大的磁石,能够紧贴社会热点和公众关切话题,如同一颗璀璨夺目的星星在浩瀚的知识海洋熠熠生辉,瞬间引发读者的好奇心和阅读欲。好标题则如科普文章的明亮眼睛,简洁明快且富有创意和诗意,恰似一扇通透的窗户能够马上吸引读者的目光。好写法如同科普文章的坚实骨架和丰满血肉,结构布局科学清晰,内在逻辑严谨流畅,文章内容丰富有趣,文字叙述行云流水,读者在赏心悦目中尽情享受知识的盛宴,陶醉其中,流连忘返。
四是努力探索科普理论前沿的重大争鸣问题。科学研究重在直抵前沿、独立思考、勇于争鸣。第十二章“当错误信息需要修正时”,第十三章“科普也有伦理问题吗”,以及第二十章“走向科学的科学传播”等篇章,就是这样一些“直抵前沿、独立思考、勇于争鸣”的问题,大鹏由此进行了勇敢、坚毅的探索,通过多元视角全面洞察,通过拨云见日正本清源。
“迷信”“伪科学”“科学谣言”“科学流言”……这些都是科学传播过程的重大“禁忌”,由此产生了“破除迷信”“抵制伪科学”“科学辟谣”“让流言止于智者”……等等正能量的说话。但是,“迷信”是如何产生的,“伪科学”为什么能够存在,“科学谣言”为什么还有人相信,“科学流言”为什么能够大行其道……这些问题如果不从理论上阐述清楚,就很难谈得上“破除迷信”“抵制伪科学”“科学辟谣”“让流言止于智者”……我认为,大鹏在这方面的探究颇有新意,颇有创见,颇有指导意义。
科普的伦理问题是一个有着超前意识的问题,也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它与科技伦理问题相生相伴。“科学家是不是应该承担科普的责任和使命”“人们可以无知吗”“知识越多必然越好吗”“错误的科普与不科普哪个更好”……这些问题都与科普伦理有关,破解这些问题可以帮助我们把握好科普的“度”,拿捏好科普的“尺”。科学的不确定性,以及科学的与时俱进,有些今天的“迷信”和“伪科学”,很有可能就是明天的“真理”和“真科学”,哥白尼当年提出的“日心说”,不就一度被认为是“伪科学”吗?“科学谣言”更是一个含糊不清的概念,我以为,这也是“科学辟谣”这个词为什么会引起那么多争议的重要原因。大鹏在这几章里做了可贵的探索,但我认为还远远不够,期待他在下一部著作里能有更深刻的见解和更有说服力的论述。
科学研究无止境,人类探索自然和社会奥秘的步伐也永远不会停歇,从这个意义上说,只有“走向与时俱进的科学传播”,永远也不可能有“走向科学的科学传播”。当然,诚如在第二十章中所叙,在科学传播的过程中,我们要坚持“以科学为基础”,要明晓科普的“有限目标与终极目的”,要掌握科普的“科学方法”。“正所谓,‘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
《问道与闻道》是一部科普“科普”的优秀科普理论著作,正因为主题贯穿“科普”二字,因而全书语言生动、文字流畅、内容有趣、举例诙谐、理论通俗,充满智慧。有感于斯,谨填《水调歌头》词一首,以表褒赞、举荐之情怀。
科普觅佳境,理论著新篇。大鹏展翅腾起,勤勉志弥坚。紧扣同行提问,勇探专家疑窦,实践贵精研。众惑仗君解,开路敢争先。
浪思涌,笔似剑,意如源。拓疆探域,锐意争鸣破迷烟。且看文辞流韵,更喜理通词畅,佳作引航船。学界添华彩,声誉沁学园。
——2024年12月6日与卢沟桥畔公寓
注:本文是为中国科普研究所副研究员王大鹏的新著《问道与闻道:高质量科普的实战方法与技巧》写的导读,被收入书中。该书2025年1月由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春节后将发货,并可在网上购买,扫以下二维码可订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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