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柏林亚历山大广场》改编自德国著名作家亚历山大·杜布林(1878-1957)1929年的同名小说,该小说还曾于1931年被德国导演菲尔·尤契(Phil Jutzi)改编成电影(90分钟),讲述的是刚出狱的弗兰茨决定重新做人,而残酷无情的现实把他重新引入歧途。弗兰茨在痛苦和混乱中精神失常,被关进疯人院,出院后成了一个工厂的守门人,在麻木中了此残生……
法斯宾德在十四五岁时首次阅读小说《柏林亚历山大广场》。除了少数作品之外,书对法斯宾德几乎不曾产生过任何冲击与影响。刚开始看这本书时,他觉得十分沉闷无聊,但他仍然继续阅读下去,而在大约二十年之后,法斯宾德回顾这段少年时代的阅读经验时表示,他当时若是抛下这本书的话,他的生活将会与今日迥然不同:“如果杜布林的《柏林亚历山大广场》不是如此深深镂刻在我脑海中,侵入我的血肉,占据我整个身躯与灵魂,那么在某些或许是决定的层面,我将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将这本小说诠释为两个男人的故事:“他们在这世上的一点可怜爱情化为泡影,没有任何机会鼓起勇气去承认自己的真实情感,并且必须否认他们两人可能以一种异乎常情的方式彼此倾慕,或者可说是彼此相爱,一种远比世俗所认可的男性情谊更为强大的莫名动力使他们两人联结在一起。”他首次的阅读经验“使我自那种几乎毁灭我的痛苦焦虑中解放出来,我的同性恋渴求所带来的恐惧屈服于我的压抑需要之下。这本书使我不至于变得完全病态、虚假与绝望,它帮我克服内心的折磨,使我不至于精神崩溃”。杜布林的影响是如此深深侵入他的血液之中,因此当他十九岁再度阅读这本书时,他“感到必须闭上双眼,不去聆听周遭的声响,然后越来越清楚地,书中的情感开始成为自我的绝大部分,我的行为、我的反应,以及那些我以为是属于我自己的特质,几乎都未曾超越杜布林在《柏林亚历山大广场》中所描绘的世界。而我是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将杜布林的狂想注入了我的生命之中”。
杜布林就像法斯宾德一般,认为皮条客与失足女之间的相互依赖关系并无任何异常之处。弗兰茨深深为雷因侯需要他除去身边女人的方式所吸引,而使少年时代的法斯宾德感到无比振奋的不仅只是这种潜藏的同性恋爱情,他在当时必然瞥见了一种以述说未提供任何解答故事的方法来抒解内心焦虑的可能。在弗兰茨与雷因侯的异常关系中,另一项可能会激起法斯宾德兴趣的特质就是,这两个男人都具有一种混合了孩子般纯真与成熟世故的复杂性格。他们都拥有多彩多姿的私生活与暴力犯罪的丰富经验,但却无法自其中学到足够的教训。
在法斯宾德第二次阅读《柏林亚历山大广场》时获得了许多启示,据他自己的说法,这次阅读经验帮他“免于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做出一些使自己懊悔一生的事,而换一种粗略的说法就是:‘使我不至于过一种次等生活’”。大多数曾饱受家庭与教育制度迫害的人都过着这种合乎社会规范的压抑生活,但如法斯宾德自己所说的,他将杜布林的狂想注入了生命之中,因此他能开创出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法斯宾德在看过1931年版的电影《柏林亚历山大广场》之后,发现“虽然电影与原著完全没有任何关联,但它绝对不是部失败之作”。他立刻下定决心未来一定要拍一部属于他自己的《柏林亚历山大广场》。但在完成这个心愿之前,法斯宾德并未能摆脱这本书的蛊惑力量,他把杜布林的故事作为基础而创造出两部早期电影作品(《爱比死更冷》与《瘟神》)的情节,并且经常将他电影中的人物命名为弗兰茨,当他担任电影剪接师的时候,总是使用弗兰茨·华希这个化名,而在《狐及其友》这部电影中,他干脆完全借用了弗兰茨·比伯克夫这个全名。在拍过二十三部电影之后,法斯宾德用了三四天的时间看完他所有的作品,直到那时他才发现,在他电影中所出现的杜布林“引言”远超过他自己所意识到的范围。然后他重新阅读这本小说,了解到杜布林的深沉影响决定了他的生活与工作方式。他表示第三次阅读经验使他印象最为深刻的不再是故事情节,而是杜布林运用陈腐而令人难以置信的素材的方式。而在另一方面,法斯宾德对于杜布林狂想世界的认同与接纳,或许也帮助他继续将自己视为一个牺牲者的自怜情结。
法斯宾德长达15个小时的《柏林亚历山大广场》电视剧的剧本是在巴黎完成的,当时他因在法兰克福发生的灾难与不快而远居异国,对于是否要返回德国感到犹豫不决,但拍摄这部影片的愿望促使他回到了故乡。除了最后两小时的终曲之外,他的作品呈现出与原著截然不同的自然主义风格。如果真的如他曾表示过的一般,杜布林的小说使他印象最深的并不是情节,而是处理陈腐与通俗剧式素材的方式的话,那么实在是令人无法理解他为何会以这种基调来改编这部作品——既是电视媒体的局限也不是个能令人接受的理由——他竟然采用平铺直叙的说故事方式,以个人关系作为戏剧重心,也不效法杜布林将施维斯特的拼贴画式转译为一种文学技巧的创新手法,企图去创造出一种拼贴画式的电影语言。在杜布林的小说中,个人的行为无法摆脱都市贫民窟生活的影响:柏林亚历山大广场是这本书真正的主角,而法斯宾德的电视剧似乎应该以“弗兰茨·比伯克夫”作为剧名。大多数的场景发生在室内,也包括一些地下铁车站的镜头,而就整部作品而言,对都市街头生活的着墨并不多。
法斯宾德相当精确地重现了那个时代的气味,服装、道具与室内场景的设计皆颇具匠心,但在最后一百一十一分钟的终曲中所呈现出的风格转变,暗示法斯宾德或许对叙述结构中过于强烈的自然主义色彩感到疑虑。末集中许多反自然主义与非尘世性的质素皆源自于杜布林的著作——包括弗兰茨的两位守护天使,虽然法斯宾德更进一步地强化了这个意象,但仍然是以杜布林的奇想作为基础。而令人遗憾的是,这段风格奇特的终曲以相当拙劣的手法将原著中一些含蓄而具有歧义性的情感与事件解释得清清楚楚。杜布林曾经承诺他将会在结尾处澄清一切,但这不过是一种巧妙的挪榆挑逗手法而已;法斯宾德感到他应该履行这项承诺,因此他赋予雷因侯一段同性恋经验。
该剧耗资高达1300万马克,涉及到纳粹兴起等历史背景,置景、摄影、表演均十分出色,导演手法极为自然,毫无矫饰,展现了1920年代末经济危机时期德国现实社会宏大的历史画卷,是法斯宾德表现他自己的感情和思想、他的愿望与沮丧的一部最全面、叙事上最富于变化的杰作。由于其剧情的冗长以及关于两性的情节,最初评论家对此片充满负面评论,但随着时间推移,它越来越受到关注,被认为是法斯宾德最伟大的作品。德国著名导演汤姆·提克威(《罗拉快跑》)撰文称《柏林亚历山大广场》是“The Anti-Television Film”(反电视电影)!
影片最初于1980年分13集和一集“尾声”在德国公共电视台首播,此后即甚少公映。为了纪念法斯宾德世25周年,2007年柏林电影节放映这部长达15小时的鸿篇巨制,德国巴利亚传媒集团和法斯宾德基金会耗140万欧元,携手完成了对939分钟完整版的修复工作。2007年2月11日,德国从当地时间早上10点开始,在柏林人民剧场放映了该剧修复版,整个观影过程持续到第二天凌晨2时45分,全场450名观众在漆黑中一道见证这项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