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政文化 | 专访财政部关税司首任司长王伟——守望初心厚植家国情怀精进专业磨砺职业精神

政务 2024-12-23 14:00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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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初心厚植家国情怀精进专业磨砺职业精神

—— 专访财政部关税司首任司长王伟

中国财政杂志社吕怡慧

1994年国务院关税税则委员会办公室（税委办）从海关迁设到国家经贸委，王伟正是在这时走下讲台，走进了税委办，从一名理工学者成为关税专家，自此他便与中国关税改革紧密联系在了一起，成为改革历程的奉献者、亲历者和见证者。

关税司的成立

王伟作为财政部关税司的第一任司长，对关税工作如数家珍。他详细介绍了关税政策制定的繁琐与专业，中国现有将近9000条关税税目，税则厚得像字典一样，所有的进出口商品都要放在里面，而且分类非常细致严谨，一个税号下可能有几十上百种的商品，每个商品都要有一个明确的解释。还有政策性工作，现在我国有各种各样的开发区、口岸、保税区、自由贸易区、出口加工区，每个都有不同的关税政策；根据国内的产业发展要求，各产业也有非常多不同的配套政策；对外自贸区谈判则涉及各谈判国方方面面的利益，谈判方案的制定既要慎之又慎又要敢于创新、突破。这都使关税工作不但有很强的专业性、政策性，也有很强的政治性和国际性，要求关税政策的制定者既要有很高的政治水平、国际视野及专业知识同时还要非常了解国内外各行业发展状况和前景。

谈起关税司的成立，王伟介绍说在改革开放初期国务院成立了关税税则修订小组，之后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为了应对繁复庞杂、百废待兴的关税工作，国务院决定成立国务院关税税则委员会（税委会），并设立常设办事机构税委会办公室（税委办），税委会首任主任就是时任国务委员的财政部老部长王丙乾同志。起初税委办设在海关总署，但这样又出现新的问题，即：海关既是关税政策的制定部门又是执行部门，相当于既当裁判员又当运动员，对有效、顺利开展关税工作不利，因此1994年机构改革时，国务院决定将税委办转设到国家经济贸易委员会。为适应新的工作需要，税委办开始遍寻各路人才。“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来到税委办的。当时办领导面试我时看我是中国农业大学的老师，跟我介绍情况说农产品是关税谈判工作中非常重要的领域，我们很需要农业方面的专家。我解释说，我虽然在中国农业大学当老师，但我是1982年北京钢铁学院（现北京科技大学）自动化专业的毕业生，我的专业是自动控制，办领导说，我们现在也很需要理工科方面的人才你就留下来吧。就这样，我一步迈进了关税工作这个领域，一干就是30年。刚到税委办工作期间，正好赶上了中央下发2号文件，文件规定在未来5年内，第一要把关税总水平降低50%；第二要分三步规范清理减免税，以增加税收，促进市场公平竞争。当时税委办的主要工作内容就是两项：一是拟定自主降税的方案，二是清理进口环节减免税。我非常有幸参加了这两项对我国之后关税制度改革产生重要影响的工作。

其后1998年机构改革，税委办又并入了财政部税政司，成立了新的税制税则司。2002年又有一次小规模机构改革，财政部机构又进行了小的调整，根据职能的调整，财政部将新设一个司局。王伟回忆道，“那时入世谈判虽然已经结束了，但是后续工作千头万绪，降税承诺要一项项落实，稍微与承诺有所出入就会给国际社会留下话柄，损害国家形象，当时财政部的部领导十分重视关税工作，在人事司提出的六个备选方案中敲定了设立关税司的方案上报获批。”2003年底，对成立关税司并没有什么把握的王伟按部里安排到美国斯坦福大学学习。一天半夜2点他突然接到从北京打来的电话，大洋彼岸传来部人事司同志声音：部党组决定，让你担任新组建的关税司负责人，10天内速回国赴任。最初新机构的名称拟称为财政部关税政策司，王伟向部里建议，能否去掉“政策”二字，直接称作“关税司”，因为新机构的工作，不仅仅涉及关税政策，还涉及关税法规、关税制度、关税协定等等，“关税司”的名称既准确又简单还响亮。12月，经中编办审定、批准，新中国财政部历史上第一个专门负责关税和进口税收工作的司局级机构——关税司成立了。

2013年中国超越美国一跃成为世界第一货物贸易大国。“2003年到2013年的十年间正是改革开放兴盛期，对关税政策的要求更高更急迫，关税司可谓生逢其时。关税司成立后即投入到中国对外商谈的第一个自贸区——中国与东盟自贸区谈判中。”王伟说，“自关税司成立到我2014年离开部里，关税司总共谈成了13个自贸协定，其中‘10+1’（东盟+中国）自贸协定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一个。作为我国第一个自贸区谈判，我们和东盟各国都没经验，大家都是摸索着谈，很多经验都是那时候摸索积累出来的，我们司的同志也在这一过程中得到了锻炼。”关税司成立至今20余年，关税工作不断取得新成绩，加强关税宏观调控，优化进口税收政策体系，降低关税总水平，深化多双边关税合作，有力推动了高质量发展和高水平开放。

坐在国旗之后

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许多人初入工作岗位都胸怀壮志，但无论初心如何鲜活，在日复一日的工作消磨中，也难免变得黯淡无光。如何坚守初心，在工作中找到自身价值，始终保持昂扬向上的工作精神和为民服务的坚定立场是每一位财政工作者都需要思考的问题。王伟长期从事对外关税谈判工作，作为国家代表在国际谈判桌前的唇枪舌剑中坚守国家利益的经历让他能更深地理解“家国情怀”和“初心使命”这两个词的意义。

“我们经常需要参加各种各样的国际谈判，谈判中我们坐在国旗后面，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代表中国。”王伟提及在关税司时经常跟年轻人说，“你们都是名校出身，你们的同学很多成为各行各业的精英，收入不菲，令人羡慕，但是他们没有这种机会代表国家坐在国旗后面，替国家发声，而你们有，你们有机会将自己的思考转化为国家意志，你们应有独属这份工作的自豪感。每天早上一睁眼，想到我们做的每项工作都是在为国家履职，就可以高高兴兴地去上班。这就是我说的家国情怀。”

关税工作事关国家主权、国家信誉、国家利益、宏观调控，所以在工作中既要懂政策，懂技术，懂经济，更要懂政治，说话办事都必须把国家利益放在第一位。王伟回忆起工作经历中浓墨重彩的时刻，无一不是与家国情怀联系在一起，只有时刻将国家利益和荣誉扛在肩头，才能充分发挥专业所长为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贡献中国智慧，实现在国际经贸关系中坚定维护国家利益的同时为中国参与多边贸易体系规则博弈积累名誉声望。

“10+1”自贸协定谈判中，东盟10国都担心中国相对强势的工业品会对其国内市场造成冲击，加之双方都是第一次开展类似谈判，迟迟难以就全部货物的降税安排达成协议。“当时谈了很长一段时间仍陷入僵局，我就想照这样下去谈个十年，形势都变了，谈出来的东西可能都过时了，所以我就提出能不能先拿出一些达成共识的内容执行，一边执行一边谈其他内容。之前所有的类似协议都是谈成一纸协议后一揽子执行，这是开了一个先例，后来发展成现在常见的早期收获计划（Early Harvest Program）模式，成为中国智慧，为国际谈判贡献了宝贵经验。”谈起自己提出的“早期收获”现在广泛被用于各类经贸谈判甚至延伸到政治谈判，王伟自豪之情溢于言表。此外，还在多哈回合谈判中首创性提出“新成员待遇”、“多哈回合降税公式”、“分层混合公式（也称“中国馅饼公式”）”等建设性提案，特别是“多哈降税公式”有效解决了不同发展水平成员用统一公式实现“高税多降，低税少降”这一公平降税问题。公式一经提出就受到广大WTO成员的赞誉，被称为“中国公式”，有效推动中国逐步进入世界贸易组织规则制定的核心谈判圈。王伟说，二十年间，关税司同志充分发挥聪明才智，有效挖掘关税的潜在作用，在关税税则中除惯用的从价税外，还根据不同商品的特性和实际需求，先后制定了从量税、复合税、差价税，选择税、滑准税等，不但丰富了关税征收手段，还提高了关税运用效果。

为使年度关税调整工作更加精准，关税司成立之初王伟就向部领导建议成立了国务院关税税则委员会专家咨询委员会，聘请各行业权威专家担任咨询委员，对关税调整提供咨询建议。多年来这一机制在年度关税调整工作中发挥着重要作用，20年来这一机制至今仍然在有效运作。

学以致用开拓创新将职业

精神融入工作点滴

关税司成立伊始广揽人才时，王伟就结合关税工作专业性强、行业涉及广泛的特点，在新招录公务员时明确提出不仅只招收财政专业的学生，也欢迎各学科学生报考。“我们司成立的时候大概30人，这些同志中除了有学财政、税收、金融、经济、国际贸易的以外，还有学新闻、法律、物理、化学、纺织、冶金、机械、电子等等的，一共涉及12个专业。”说起关税司第一代人才的背景和专长，即使过了近二十年王伟仍是如数家珍，“我当时就跟大家说，我们既然是新司局，工作就要有新思维，不能墨守成规。”在工作中，王伟以身作则，充分发挥理工科严谨精密的逻辑思维，创造性开展工作，打开关税工作新局面，“中国式”的滑准税应用在进口棉花的征税上就是成功范例之一。

中国既是棉花生产大国又是进口大国，进口价格低了，纺织业高兴，却打压了国内棉农；进口价格高了，棉农欢迎，纺织企业又承受不了。关税司成立后，针对棉花的进口关税国务院要求设计一种税收政策，既要有利于棉农增收，又要有利于纺织行业健康发展，还要有利于应对国际纠纷、谈判。“当时我就想到了在经贸委时候曾针对新闻纸进口征收过的滑准税，其特点是价格高税率就低，价格低税率就高。我们根据价格和税率设计了一个连续公式，可以据此征税。”王伟回忆道，“不过一开始海关有些为难，觉得以前没用过公式征税，我当时就说世界发展与时俱进，都已经是计算机年代了，用公式征税不过就是事先把公式编入征税程序，客户报关时把价格输进去，计算机就可自动输出结果。”于是关税司将滑准税公式进行了调整后用于棉花进口关税征收，解决了国务院要求的“三个有利于”的难题，而且新设计的“中国式”的滑准税是一个更加绵密的连续函数，没有价格台阶，很难钻空子，这在国际上都是独一无二的。直到现在，滑准税依旧有效地发挥着作用。

“我们对于关税政策的解释是全国最专业、最权威的，说出去的每句话都得无懈可击，不能似是而非，所以我们作为财政部干部一定要非常专业，也需要我们非常敬业和勤奋。”王伟感叹道，“确实有时候工作上会受挫，觉得工作辛苦收入也不高，但反过来说，我们做这份工作前就要做好心理准备，既然做了就必须有职业精神。”

新司局，要有新气象，关税司非常重视发挥年轻同志的作用，为开拓他们的视野，提高他们的工作能力和工作积极性，关税司经常邀请许多专业领域的专家到司里介绍该领域最新的专业成果。另外，还经常组织全司同志开展公文讲评、交流活动。为适应对外谈判工作，司里还组织开展用英语进行关税谈判的模拟活动。

至于如何更好培养年轻人的敬业精神，王伟提出了两点建议：一是希望发挥榜样的力量，多开展针对年轻人的宣传教育。尤其要注意发现那些爱岗敬业、奋发有为年轻同志，把他们的先进事迹总结出来并进行大力宣传，发挥同龄人的榜样作用，以此激发年轻人干事创业的热情。另一个则是希望组织上能更多关怀年轻人，支持他们合理的物质需求和精神需求，比如完善晋升渠道和机制、对年轻人出色的工作表现多进行鼓励和表扬，在一些不起眼的小事上（如通勤、上班、子女放学后的照顾等）尽力给予便利和帮助，进而让年轻人有更多的温暖和获得感，从而尽心尽力地投入到工作之中。

“不过除了组织上的培养和引导，更重要的还是年轻同志自己要树立正确的价值观。作为一名公务员要恪尽职守，总是怨天尤人是做不好工作的，一天到晚混日子只会毁了自己。”王伟这样寄语年轻同志，“年轻人要正确看待自己的选择，在千千万万的人中能走上这条道路、能为国理财、为公服务的人不多，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有家国天下的情怀、有对这份工作的挚爱和自豪感，这样就永远有一股精气神顶着你向前走。其次要有恪尽职守的职业精神，要兢兢业业工作，苍天有眼，你的努力总会有人能看到，踏踏实实才能一步步走上人生的康庄大道。”

来源：《中国财政》2024年第22期

责任编辑：陈璐萌

值班编辑：赵梓轩

排版制作：赵梓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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