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9
故乡 10
(11)
去北京要坐火车。火车站中间是一间大房子,作为候车室,里面有两排长椅,总是躺满了人。候车室的一侧是售票处,小小的房子,小小的小窗口。
买车票的人把乘车的日期和目的地报上去,里面的人告诉你车次时间和票价。从这个小窗口把钱递进去,一张小小的硬纸卡片和找回的零钱也从同一个小窗口里扔出来。那张硬纸卡片就是火车票。
上车的时候要从候车室的另外一边检票进入站台。列车快要进站之前,车站的工作人员一边高喊着进站车次,一边穿过候车室来到检票口,把上锁的栅栏门打开,然后接过排队乘客的车票,用亮闪闪的小钳子在硬纸片的边缘剪下一个缺口。
车站不大,站台也不大。往来的车辆就是两个方向,一个是首都北京,另外一个是山西大同,每天固定的那几趟车,很少听说有人乘错了车。但是车站小,停车时间也短,坐过了站或者没有挤上车的事情倒是时有耳闻。
车站也卖站台票,但是几乎没有人买。要进入站台送行或者迎接的人可以从另外一个铁道和公路的交叉口进去,推着自行车叮叮当当地走过一段石子路,就可以到站台上了。这个交叉口为啥不封上呢?因为很多车站和铁路的职工就住在铁路两边搭建的房子里。封掉这个路口,他们进出家门就要受到影响。有谁会给自己找不便利?在你看来买一张站台票不值得,在他看来封了路口进出不便就是为了卖一张站台票也同样不值得。
和钢铁厂使用的蒸气机车不同,去往北京的火车那时候已经陆续更换为内燃机车。无论哪种车头,七八节车厢总是满满的。因为不是终点站,预留的座票只有那么几张,需要托关系才能买得到。没有搞到座票的只能买站票。
持站票上车的乘客只有在下车的乘客离开后,赶紧在空出的座位上坐一会儿。几分钟后新上车的乘客按照车票的座位号找过来,这个座位还得让出去。车厢里永远有站着的人,打听谁下一站要下车,于是自己可以有几分钟时间享受座票的待遇。也有人提前做了准备,自己带板凳或者马扎,就是一种可以折叠的小凳子,上车后在过道或者车厢联接处的空间坐下。我见到过有人用包装箱里的泡沫块当板凳坐,下车时直接传给下一个需要坐的人,连扔进垃圾箱的事都省了。
那时候去北京最快的火车也要开四个多小时。四个多小时的旅程中,上厕所就变成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不但要从或坐或站的人群中间挤出一条道,经常还得在厕所门口排队。厕所在列车车厢的两端,里面只有一个蹲位。列车开得摇摇晃晃,一不小心就尿到便池外面。上厕所的人多,味道也就很大。因为列车员的休息室也在车厢的一端,靠得很近,所以列车员总是锁上这个厕所不让使用,需要方便的乘客就只好到穿过车厢到另外一端没有上锁的厕所排队。有谁在厕所里多耽搁了一会儿,外面排队的人就开始不耐烦地拼命敲门。
火车在铁路上来来往往,运送着一车车的货物,一车车的人。孩子们渐渐长大,带着自己的梦想,坐着火车,从这里出发去北京,或者再从北京去更远的地方。大人们也渐渐变老,也坐着火车出发,去北京或者别的城市里找自己的孩子。孩子们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爷爷奶奶们正好去照看孙子孙女。一茬人接着一茬人,在小城出生,在小城长大,再坐着火车离开。有些人离开后还会回来。有些人离开后再也不会回来。
我也是那许多离开故乡的人中的一员,高考过后去了外地读书。当然不是北京。北京那里学校招收的学生三分之一都是北京户籍的,毕业分配留在北京的机会多半是留给了他们。去北京之外的地方读书,毕业后分配回到北京的概率反而可能更高。然而毕业的时候正赶上学校分配和学生自主择业政策的更替,当然也有其它原因,例如北京突然收紧了进京指标,总而言之,阴错阳差最终也没有在北京谋生,这些都是后话。 无论在哪里,我后来很少回到故乡。据说故乡之后有了太多太多的变化,和从前已经大不一样了。
南门外新铺了大理石地面,晚上很多人在那里跳广场舞。钟楼和鼓楼还在,但是已经改建了步行街,沿街的房屋也已经仿照明清的式样重新修建。
温室大棚都拆掉了,原先的菜地都盖起了住宅楼。没有了菜地,也就没有人再像我一样纠结故乡究竟是城市还是农村了。
那些称作红旗,红卫,工农兵小学已经改用了街道的名字。改名后的学校合并的合并,扩编的扩编。
子弹壳越来越罕见了,越来越多的香烟改用了硬盒包装,孩子们已经不再收集烟盒,也不弹玻璃球了,这些活动都已经被电子游戏替代。
商店里也有酸奶和易拉罐出售了,只是名字不是数字“一”,而是容易的“易”。无论怎样方便,总归还是有一次拉不开的情况,所以用容易的“易”更贴切些。
万顺接了他爸爸的班。一辆车一个司机,他把车开走了,他父亲就没有事情做,于是提前退休让他接了班。
我虽然长大后也去过几次北京,看到了北海,天坛,也爬上了八达岭长城,但是赵勇再也没有联系过。北京那么大,找一个人不是容易的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他还在北京吗?或许已经离开了吧。
炼铁厂新建了公共浴池,有男浴也有女浴,用专门的锅炉烧热水,而不是使用高炉冷却用的循环水,再也不用担心有人会把蒸汽管道和热水管道搞混,也不要担心煤气窜到蒸汽管道里。
说了这么多,当然也有没变的,那条河还是那个名字,还在日复一日地自西向东流淌。
图:网 络
编:JP 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