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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作为钢铁公司职工的家属没有办法享受免费的煤气，但是免费的洗澡还是可以的。
小时候父亲每到周末都带我去他上班的高炉，那里有供职工自己使用的澡堂。有父亲带着，不需要买票，开门进去就可以洗。高炉的澡堂很小，外面的房间是工人们更换工作服的地方，每人一个铁皮柜。我没有自己的铁皮柜，脱下来的衣服就放在中间的长凳上。然后换上大拖鞋，进去里面的洗浴间。这些大拖鞋是用废弃的皮带和厚木板钉成，走起路来啪啪作响，很像日本的木屐，只是不是人字拖而已。
澡堂里面热气氤氲，经常看不清面孔，只能听着声音辨别人。父亲告诉我说澡堂里的热水不能喝，是循坏水。什么是循环水？就是高炉上的冷却用水。炼铁要很高的温度，高炉如果不冷却，自己也会被烧化的。既然是从炼铁的高炉上过来，水自然很热。我觉得很烫，大人却不在乎，说泡在里面舒服。
我很怕澡堂，不光是因为水烫，还因为澡堂里经常有轰隆轰隆的声音。父亲说那是管道的声音，澡堂里有很多管道，有热水的，有冷水的还有蒸气的。我不知道哪条管道会那样咚咚作响。
有时候来早了，澡堂的水还没有放好，于是父亲带我到值班室等候。他们聊着高炉出铁顺利不顺利，聊着煤气怎么窜到蒸汽管道里，聊着谁又准备提前退休让孩子接班。我自己则在值班室看那里的仪表，指针一跳一跳，在纸上画出不规则的波浪线。其实那个时候才是我开心的时刻，洗澡时候的隆隆声很吵，总像是要出事故的样子，我只想着早点洗完早点走，才不喜欢像父亲那样在热水池里一直泡着。
说起事故，那澡堂后来还真的出事了。本来嘛，高炉上都是男职工，澡堂也是给男职工的。后来几个女职工也想洗澡，怕中途有别人进去，就从里面把门锁上了。洗澡的过程中可能是嫌水凉，想放点热水，却不知道怎么把蒸汽管道打开了，蒸汽喷涌而出，瞬间弥满了整个澡堂。外面的人看到蒸汽从房屋窗户缝隙里呲呲直往外喷才发觉不对劲，喊了没人应，门又打不开。等到破门而入的时候，里面的人都已经蒸熟了。据说那高炉上的蒸汽管道压力很大，远不是蒸米饭的锅炉可以相比。
钢铁公司处处都有危险，一不留神就会有事故发生。
比如高炉上都有除尘设备。你想着这个除尘的设备能有什么危险，最多就是环保的问题嘛。没错除尘本来是为环保而生。常用的分两种，湿法除尘和干法除尘。顾名思义，湿法除尘就是通过水来洗净通过的气体，灰尘杂质留在水里就可以除尘。不过这样除尘气体会夹带水蒸气。
如果要避免水蒸气，就需要干法除尘了。高炉上给煤气除尘就是采用属于干法除尘的布袋除尘，就是把气体通过布袋过滤，气体通过，灰尘留下。除尘袋用久了要清理。清理也很简单，把它拆下来后翻过来，装到管路上用压缩空气吹掉。
那天工人不知怎么想的，因为没有找到压缩空气瓶，居然把氧气瓶接到管子上就开始吹。粉尘本身就是易爆物，氧气更是危险品。许多通常不可燃的东西在氧气作用下都可能燃烧呢。于是一声巨响，发生了爆炸。工人呢，就像是被打鸟的沙枪打中，浑身都筛子一样往外冒血。粉尘毕竟不是子弹，穿不透人体，也没有深及内脏。总之，人是没死，但是现场鲜血淋漓很是可怕。
工人可怜，更多是无知。 你说他们不知道氧气是危险品，粉尘会爆炸吗？他们还真的不知道。那些工人也就是小学毕业水平，能够认得字，识得数而已。化学课要到初中三年级才教呢。
说到化学，钢铁厂可是一个巨大的化学实验室，高炉里面各种化学反应。但是钢铁公司却不归化学工业部管。归化工部管的炼油厂，大大小小的分馏塔里发生的却是物理反应。你说奇怪不奇怪？大人的道理，要我长大才能弄懂吧。
扯得太远了，回来继续说楼房的不足之处。这也是很要命的一点，就是怕地震。
我的故乡恰好在地震带上，虽然不是地震带的中心位置，却也和地震这一自然现象有不解之缘。地震的消息时有耳闻。有一次传闻更是言之凿凿，甚至连时间都说得明明白白，就在下个星期。这消息最初是来自于自来水厂，工人发现地下水水位忽然下降了，而地下水水位异常是很多地震发生前的征兆。
得到消息的人纷纷购买防震床。没有买到的人就自己动手做一个。从床四角支起钢管或者槽钢，上面用钉木箱的钢带编织成方格网状的架子。我家里也没有买到防震床。通常认为地震发生时，住楼房的不如住平房的安全。我的父亲却有自己的独特观点。我家住在三楼，也是楼房的顶楼，所以相对其它楼层要更安心。
首先是不用担心上面还有倒塌的楼层压上来。顶楼的上面只有一层沥青的房顶。这种房顶就是用油毡铺了，再浇上沥青，当然沥青里面也混有些石子。这种沥青房顶每到冬天总是冻裂，春天来了，就开始漏雨。每年都补，每年都漏，当然这缺陷无关乎地震。
其次是不怕摔下去。这个道理就奇怪了，如果说一楼没法摔，二楼摔不死，这还可以理解，三楼怎么还不怕摔呢？因为三楼如果塌了，下面还有两层楼垫着呢，反正是安全的。每当你感觉无助无力的时候都可以想个理由去安慰自己，如果想不到，那就找个比自己更可悲的做下比较。大人们总有自己的道理，不能用来说服孩子，但是可以说服自己，就是这么奇怪。
图：网 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