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生死线：一位医生的急诊室一夜

来源 | “最后一支多巴胺”微信公众号

作者 | 最后一支多巴胺

急诊抢救室的墙壁上，悬挂着一面电子时钟，宛如电视剧中常见的那种，醒目而鲜红的数字在不断跳动。每一个数字的闪动，不仅是时间的流逝，更是生命无常的见证。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见过钟声了，但却经常于午夜在电子时钟上数字的变动时听见120救护车的报警声。

1

零点刚过，冬夜的寒风如刀，试图割裂这厚重的夜幕。我正在梳理着上半夜患者们的资料，赵大胆也正在急诊抢救室方寸空间里忙碌着。

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至，停在了急诊门口。一位中年男性患者被迅速推进抢救室。他自诉起床小解后，头痛欲裂，几乎无法行走。然而，体格检查却显示，他的四肢肌力和肌张力均在正常范围，未见阳性病理征。

患者躺在病床上，痛苦地呻吟着，伴随着呕吐。家属焦急地站在床边，一遍遍叮嘱：“不要闭眼，不要睡觉……”

我站在床边，心中暗自思量：“会是什么问题？难道是脑出血？”这几日，我已处理了多位脑出血患者，而患者的症状，像极了颅内压增高的表现。

我亲自带着患者去做CT，时刻警惕着他可能出现的呕吐窒息风险，随时准备进行气管插管。幸运的是，患者情况暂时平稳；不幸的是，我的猜测成真，CT结果显示脑出血、破入脑室。

有人问，为什么冬季脑出血多发？

能够导致脑出血的原因有很多，但有一点却是明确的，那就是高血压是脑出血最重要的病因及危险因素。而长期高血压会使患者的脑血管壁变得脆弱，血管顺应性会下降，一旦血压骤然升高，就可能导致薄弱处的血管破裂，诱发脑出血。

而冬季由于气温变化快，温差大，很多患者的血压往往难以控制，所以会进一步增加了脑出血的风险。

2

处理完这位患者，120救护车再次呼啸而来。

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年男性患者，因左侧肢体偏瘫一小时被送入急诊抢救室。体格检查发现，他左侧肌力仅有1级，肌张力增高。显然，这同样要考虑急性脑卒中的可能。

患者自述午夜起床小解时，突然感觉左侧肢体乏力麻木，休息了半小时后，便彻底无法动弹。

此时，赵大胆已经迅速完成了静脉穿刺。我们第一时间安排了CTA和CTP检查，确诊为急性缺血性脑卒中。对于无禁忌症的患者，静脉溶栓无疑是首选治疗方案。然而，家属却因担心出血风险，选择了“保守治疗”。

急性缺血性脑卒中，又俗称脑梗死，可以简单理解为是由于脑部血管突然堵塞导致脑组织缺血缺氧。其常见原因包括血栓形成、栓塞等，尤其多见于老年人，高血压、糖尿病、高血脂等是其危险因素。

对于急性缺血性脑卒中的患者而言，争分夺秒来到医院，迅速完成检查，争取在溶栓时间窗内进行溶栓治疗，至关重要。但治病救人，有时并不仅关乎科学决策。

充分告知家属后，他们签下了拒绝静脉溶栓的知情同意书。

正当我准备让家属离开时，赵大胆喊道：“2床指脉氧下降了，快来看看！”

3

2号病床上，躺着一位比我大几岁的中年男性患者，已陷入深昏迷。他气管中的痰液随着呼吸摆动，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

赵大胆迅速为其吸痰后，患者的指脉氧有所回升。

“下一步怎么办？”赵大胆问道。

其实，已无太多选择。家属已放弃任何积极有创抢救，只要求：“输点液，吸吸痰，实在不行就留一口气回家吧。”

这位患者患有肝硬化且已处于失代偿期，还伴有糖尿病。一日前，他被家属发现昏倒在卫生间，地面散落着暗红色血凝块。送入急诊抢救室后，除了消化道出血和肝性脑病，他还面临着更致命的问题——大量的蛛网膜下腔出血。

肝硬化的常见原因包括病毒性肝炎、长期饮酒、药物性肝损害等。肝硬化失代偿期意味着肝脏功能严重受损，无法维持正常生理活动，常导致腹水、消化道出血、肝性脑病等并发症。

消化道出血导致他循环衰竭，血压岌岌可危；蛛网膜下腔出血则让他深陷昏迷，命悬一线。多学科会诊后，建议手术后重症监护病房治疗。但家属拒绝了这些建议，只要求“保守治疗”。我们看着血液一点点输进患者的身体，希望奇迹发生，但多年的经验告诉我，奇迹并非常有。

实习同学问：“为什么会这样？”这个问题一时间难以让人回答，因为治病救人并不只是单纯的医学问题，因为人人背后都有着他人所不知的经历，或痛苦，或幸福；因为每个家庭也都会有着自己的故事，或辛酸，或纠结。

4

电子时钟的数字已悄然跳动到凌晨三点。

我不知道它何时变为了凌晨三点，也不知下一秒会有怎样的患者来到急诊抢救室。但我知道，在悄无声息间，我们的生命都在一点点流逝。而每一个在急诊室里与我相遇的人，都值得我付出最大的努力。

8号病床上，一位五十多岁的肝癌晚期患者仍在发着39摄氏度的高热，引流袋中不断流出血性腹水。他被肝癌折磨了好几年，这一次因腹胀伴发热两天被家属送进急诊室。他骨瘦如柴，眼神暗淡，呼吸急促，生命之火已奄奄一息。

肝癌的常见原因包括病毒性肝炎（如乙肝、丙肝）、黄曲霉素污染的食物摄入、长期饮酒、肝硬化等。肝癌晚期常出现腹水、黄疸、发热等症状，预后较差。

可惜的是，在生活中， 很多肝癌患者在被诊断明确时已经处于疾病的中晚期了。

用上药物后，患者昏睡了下去。

5

而120救护车再次送来一位腰痛三天、突发胸闷气喘一小时的中年男性患者。他烦躁不安，面色苍白，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血压极低，经皮指脉氧饱和度也极低。

看见他的第一眼，我便心生不祥之感，瞬间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疾病。因为类似的场景，我曾多次目睹。

患者三天前无明显诱因下出现腰痛，但未予重视。自以为休息后会缓解，但来院前一小时腰痛再次加重，并出现了上述症状。

“这个病太危险了，随时会要命！”我无暇与家属详细沟通，每一秒都至关重要。然而，就在我转身拿气管插管工具时，患者呼吸心跳骤停了。

插管、呼吸机、穿刺、按压、肾上腺素……一切努力都已无济于事。患者甚至连室颤都未曾出现过一次。病魔无情地夺走了他的生命，也截断了他壮年的年华。

要知道主动脉夹层是一种极为凶险的心血管急症，其发生是由于主动脉内膜撕裂，血液进入主动脉壁内形成夹层血肿，导致主动脉腔狭窄或闭塞，引起严重的心血管功能障碍。

实际上，主动脉夹层的症状可谓千奇百怪，变幻莫测。腰痛可能是主动脉夹层的一个不典型症状，但患者一旦出现胸闷气喘、血压下降等，往往预示着病情极其严重，死亡率极高。

由于时间和条件限制，我们无法进行CT等检查，主动脉夹层、肺栓塞、急性心肌梗死等病因，都只能沦为推测。

我曾目睹过类似场景：一位老年患者刚被送进急诊室，高喊一声“快给我打止疼针”后便呼吸心跳骤停；一位突发胸痛的中年男性患者，虽然在约十八分钟内完善了主动脉CTA检查并明确了A型主动脉夹层，但生命之火很快便在我眼前熄灭；还有一位突发剧烈腰部撕裂样疼痛的中年男性，送进急诊室后几乎在一分钟内便呼吸心跳骤停，而那时我刚刚拿出心电图准备为其检查。

两个小时后，一条生命永远定格在了死亡证明书上。

6

冬季的六点二十，天空依旧漆黑一片。而急诊的六点二十，却已人声鼎沸。

有病人早早来到急诊室，等在抢救室门口，客气地说：“我知道今天你上班，特意来等你。”也有病人告诉我：“我想着这个点应该没有什么人，所以特意来检查身体。”甚至有一位大爷说：“我三点就睡不着了，想着医生应该也睡醒了，没打扰你吧？”

面对这些不同想法、不同态度的人们，我只能在蓝色无菌口罩下，装作面无表情地一一满足他们的要求。宠辱不惊也好，风轻云淡也罢，只需永远记住一点：但凡在深夜里来到急诊的病人，要么是有着严重的器质性疾病，要么就是有着一定程度的心理精神性问题。而这两者，都是需要我们高度重视、不容忽视的。

在急诊室的灯火下，我又一次见证了生命的脆弱与坚韧。在冬季漫长黑夜里，我又一次见证了黎明的光照射进急诊抢救室中。

无论面对何种情况，都要竭尽所能所能，为每一个生命守护希望。无论面对何种境遇，都要做好一个人。

责编｜阿泰

封面图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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