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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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想到我的命运会断送在一个女人手里,这个女人就是花儿美。
我是一个有远大理想的人,而且一直在为自己的理想而努力奋斗。可是,我爱错了人。母亲曾经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一个人的幸福不是靠你努力的程度和学问的多少决定的,而是靠你的婚姻状况决定。一段好的婚姻可以促使一个人不断进步,甚至兴旺发达;而一段糟糕的婚姻足可以让一个人消沉、绝望甚至毁灭。现在想来这句话说得非常正确,堪称真理。
我和花儿美是高中同学。当时学校的办公大楼是一座木结构的两层楼房,呈工字形。在一楼和二楼的转角处,有一幅巨大的彩色宣传画,画的是伟大领袖毛泽东,他穿着军装,戴着军帽,满面笑容地向大家挥手致意。只是上面的颜料剥落得很厉害,一些地方几乎剥落殆尽,以至于看到了里面的红色砖块,弄得整个宣传画看上去残破不堪。新生报名那天,我就是在这幅画的下面与她相遇,看见她的第一眼仿佛看见一束炫丽的阳光在那里闪耀光芒,或者说,我的心里突然照进了一束温暖而美好的阳光,愣在那里半天没反应。
她是那样的美丽:高挑的个儿,丰满的面颊,青春洋溢的黑眸,流苏般的长睫毛。然而,我天性就是一个胆小懦弱的人,不敢与女生交往,看见她们就脸红,紧张得不知所措。所以,当我与花儿美擦肩而过的时候,自然也是耳热心跳,不敢上去搭讪。她走远以后,突然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我以为她看的是我,而且还对我笑了笑。我又惊又喜,高兴了好几天,感觉甜蜜的日子已经开始。可后来她再也没有这样看过我,更没有这样对我笑过,在路上遇见了就像不认识一样,旁若无人地从我身边走过。我认真反思过那天她看我的情形,也许,她根本就没有看我,或者说根本就没有看任何人。她只是习惯性地向身后遛了一眼,并下意识地笑了笑。我在一些心理学书上读到过分析我这种人的文章,说我这种人最敏感,最喜欢幻想。
花儿美很快就成为学校的红人,被大家冠以“校花”的名头。有了这种优越之处,不用说,她自然就占了上风,所有的人都得迁就她的任性,并对她加以恭维与赞美。而她呢,也自恃清高,走起路来总是昂首挺胸,目不斜视,连跟人打招呼也不抬一下眼皮,呈现给人的完全是一种高贵的气息以及明星般的架势。我呢,为了引起她的注意,只知道在班上出风头,干一些荒唐事,比如给同学取怪里怪气的绰号,还比如用大拇指揿着鼻尖做怪相,甚至从树上捉来麻雀用细线拴在教室的窗户上,让全班同学围观。一句话,什么吸引人就做什么事,以至于我很快就成为班主任余老师眼里的调皮学生。
由于我的学习还算不错,虽然干了很多荒唐事,却都能得到余老师的原谅,也就是说他批评我的时候并不多,对我的表现均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有一次,他居然对全班同学说作为一个学生就应该像金天趣一样,不仅要表现出生动活泼有趣的一面,而且还要在学习上出彩,做不到第一名,也得做到第二名。当时,我观察过花儿美的表情,她听完余老师赞扬我的话,开心地笑了,而且还意味深长地瞧了我一眼。那感觉就像她对我已经有了好感。我虽然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但我已经看到了爱情的光芒。我倍受鼓舞,调皮捣蛋的事做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过分。我就像一只飞蛾奋不顾身地扑向烈火,希望做一些过分的事来吸引花儿美,让她开心让她持续关注我,哪怕我做的事会违反学校的纪律也在所不惜。
然而,事情过了头往往会适得其反,甚至把事情搞砸。学校规定学生不能抽烟,我却不信邪,拿钱去烟店买了一包熊猫牌香烟。我买香烟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引人注目,让抽烟的同学整天围着我的屁股转。这样,我就会给花儿美一个人缘很好的印象。然而,抽烟的事终于以一场火灾的方式暴露了。那是一个星期一的下午,更准确地说,是那天下午的一节自习课,我和几个同学遛进宿舍,躲在里面,一人一根烟,一边抽着一边打扑克牌。那天天气不错,似乎决定了我打牌的手气也不错,几乎手手羸,在兴奋与激动中我抽烟的派头更足,一支接一支,像个老烟鬼,扔在地上的烟头七零八落,到处都是。
因为我的手气太好,牌打到中途,有同学突然站起来指着我说:
“金天趣,你作弊。”
我没有作弊,当然不会承认。于是,免不了一场争吵。就在我们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有人在外面叫唤:
“金天趣,喊上其他同学,快进教室,余老师要讲事情。”
我们手忙脚乱把牌藏在床单下面,将烟头掐灭,飞一般地跑回到教室。
所谓余老师讲事情,没讲别的,讲的正好是学校禁止学生抽烟的有关规定,他声色俱厉,刚讲到一半,学校办公室长着一张猴子脸的曾老师冲进我们教室,惊慌失措地喊道:
“余老师,你们班……班的男生宿舍着火了。”
同学们像一股洪流跟随在余老师的身后,向男生宿舍涌去。我也在其中。我知道肯定是我们扔的烟头出了问题,也就是说有人没有把烟头掐灭,或者是我或者是别的同学,以至于引燃了室内的衣物。我吓得全身发抖,在扑火的过程中,比谁都卖力。火终于扑灭了。结果还不算最坏,只烧坏了几床被子。事后,余老师把我们清查了出来,史无前例地骂了我们,而且骂得特别难听。
从那以后,余老师的脾气好像一下子就变得暴躁了,动不动就训人,甚至骂人。很多同学都责怪我,说我把余老师身上的骂人细胞激活了。我自然不能说什么,因为我确实做得不对。如果那把火把房子烧了起来,后果比挨余老师的骂要惨痛得多。所以,我对余老师骂人并不反感。相反,我对自己开始反感了。我相信花儿美也会反感我。我这才意识到我所做的一切并不值得欣赏,只能被人瞧不起。我突然猥琐了,规矩了,不再调皮捣蛋了。每天老老实实地上课,尽量让花儿美觉得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好学生,不会再去惹是生非。
高一很快就过去了。我和花儿美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了。我每天关注着她,她对我却熟视无睹,好像我根本就不存在一样。我很着急,我想如果照目前这样发展下去,毕业时很难和她说上话,更莫说和她恋爱了。所以,我开始策划靠近她的方案。我知道我自己是没有勇气打破这种僵局的,我需要别人的帮助。我可以写一封信让别人转交给她,然后,根据她的反应再采取下一步的行动。我发现在花儿美身边突然多了一个女生,她看上去和花儿美很友好,像亲姐妹一样,经常手牵着手从我眼前经过。于是,我锁定她,并打听到了她的名字和所在的年级。她读高一,名叫江艳之。一天下午,我找到她,她并不认识我,所以,吓了一跳。
“你别害怕,我是高二的金天趣,花儿美的同学。”我自我介绍道。
她瞪大眼睛,像打量怪物一样把我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
“找我干啥?”她问。
“帮我带一封信。”
“带给谁?”
“花儿美。”
她笑了,笑得很怪异。
“笑什么?”我问。
“笑你真会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我确实有一封信需要你帮我带给花儿美。”
“你们一个班,自己交给她,多方便。”
“不方便,她离我千里之远。”
她又笑了。
“又笑什么?”我又问。
“笑你真会说话。一个班上的同学怎么会有千里之远?”
“你不懂。”
“我懂。你喜欢花儿美,她不喜欢你。所以,你有千里之远的感觉。”
“你也懂这个?”
“这个谁不懂。”
江艳之开始并没有答应帮我的忙,我很失落,甚至有些怨恨她。但没过几天,她又找到我。表示愿意帮我。我感到纳闷,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改变主意。我把信交给她,可一周过去了,也没有花儿美的回音。我天天观察着她的反应,想知道她读了我的信会不会对我流露出特别的感情,比如看见我就付之一笑。然而,她没有任何变化,一如既往,走路的时候,昂着头,脸上毫无表情,对谁也不看,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我感到奇怪,甚至怀疑江艳之没有把信交给她。我一直等到第九天再也等不住了,于是,找到江艳之,问道:
“我的信你交了吗?”
“交了啊。”她说。
“什么时候交的?”我眉头皱成一团,又问。
“你交给我的那天晚上就给了她。”
“这么久了,算算都快十天了,她怎么没有给我回信呢?这讲不通啊。”
“她不给你回信?这你也怪我呀?”
“我不是怪你,我是觉得她应该有回信啊。”
“你是不是在怀疑我?觉得我把你的信给截留了,没交给花儿美?”
我赶紧摇头,其实,我不想摇头,因为我就是她说的那个意思。可我怕得罪她,所以,我说:
“我没那样想。我只是觉得纳闷,她为什么不给我回信呢?”
“不回信,表明她对你没兴趣啊。”
“你把信交给她的时候,她是什么反应?”
她摸着后脑勺,若有所思,“反应?让我想想。”这样想了一会儿,才说,“有反应啊。我记得她嘴巴撇了撇。”
“她撇了嘴巴?”我心里一紧,忙问道,“你确定你看清楚了?”
“清楚啊,她确实撇了撇嘴巴。根据我的观察,她不喜欢你。”她明确告诉我。
我长叹一声,耷拉着头。
“完了,没戏了。”
“你也太没信心了。男生追女生就要脸皮厚。有没有戏得看你功夫到没到家。”
“你觉得接下来我该用什么功夫?你给我出出主意。”
“穷追不舍呀。继续写信给她,我帮你带,还不回,还写,直到她回信为止。”
于是,我又写了第二封信交给江艳之。花儿美依然没回。我又写了第三封、第四封以及第五封,都石沉大海。当我还想写第六封的时候,花儿美突然离开了学校,这吓了我一跳,因为我认为是我的信把她吓跑了,让她觉得在这所学校里读书没有安全感,天天被人骚扰,迟早会出问题。我感到非常后悔,私下里不断地谴责自己,甚至臭骂自己。
我再也不想在学校待下去了,因为我根本听不进课。我的灵魂已经被花儿美带走了,仅剩一具躯壳。有一天,余老师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关心地问:
“最近为什么如此消沉?”
“我看不到未来。”我说。
“是不是我的情绪影响到了你?”他又问。
我望着他,心里一阵难受。其实,那段时间,余老师也非常消极,情绪低落,但他还是坚持给我们上课,找我们谈心。很多同学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变得这样悲观?我知道,他跟我一样,也是因为花儿美。(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