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明 | 孔门高足系列之三：率直果敢的儒侠子路                   

张月明 | 孔门高足系列之三：率直果敢的儒侠子路                   

    我喜欢子路，优点和缺点同样明显，犹如一泓清水，望而见底。与其交往，肯定是轻松愉快的。

    《论语．先进》有记载子路性情的，云“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由也喭。”我以为这未必是孔子的评价，因为前面并没有明确地标明“子曰”。“喭”通常解释为粗鲁，朱熹解释为粗鄙更好一些。子路出身于社会底层，可能解释为言语粗俗不雅更合适。

   子路姓仲名由，字子路，或称季路，以子路行。春秋时鲁国卞地人，位于今山东临沂。好勇尚武，果敢爽直，热心于为政，自入孔门几乎就是夫子的贴身侍卫。《论语．先进》载，“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子路在政事一科，走的是读书人“学而优则仕”的路子，亦为孔门十哲之一。在《论语》中凡41见（拙作所言多少见，均为读书时记录，未必准确，但亦不相信网上统计数据），是孔子弟子中出现最多的一个。子路比孔子小9岁，是跟随孔子时间最长的弟子之一。

   子路出身微寒，家贫而孝。有勇力，好争斗。曾奇装异服以壮其胆色，可见其时他内心并不算强大。未入孔门时，曾粗鲁地陵暴孔子，然而夫子慧眼识珠，通过礼教启发诱导慢慢地征服了子路，子路终于穿起儒服，戴上儒冠拜在了孔子门下。结为师徒后，孔子批评子路是经常性的，子路率直，反对老师亦毫不遮掩。在不停互怼而又彼此不舍的状态下，这对冤家师徒先后去世了。子路小孔子九岁，却比孔子早走了十一年。

    《论语．雍也》篇，“季康子问：‘仲由可使从政也与？’子曰：‘由也果，于从政乎何有？’……”孔子以为仲由果敢，对于从政没有什么困难。《论语．先进》篇有，夫子让侍坐的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各言其志，“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子路热衷于政事，且不避困难，虽然心雄万丈却有些过于直接轻率。故孔子冷笑着不以为然，他老人家主张治国以礼，用仁术管理方为上乘。《论语．公冶长》有，“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孔子以为子路虽然没有达到仁的境界，但可以掌管一个大诸侯国的军事，可见夫子对子路的从政能力是充分肯定的。子路的确如愿以偿地从过政，而且政绩卓著。在鲁国任费宰时即显示了其政事才华，声誉颇佳。在卫国任蒲邑宰时，开挖沟渠，救贫济困，辖域大治。《论语．颜渊》篇“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子路无宿诺。”断狱是为官执政重要内容，子路来自下层，比较了解民间争讼的底里，所以无须三曹对案，凭单方言词，通过揆情度理、观言察色就能断案，而且往往很准确。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他不会让自己的承诺拖得太久，大多能及时兑现，这也是执政者可贵的品质。《论语．公冶长》篇有，“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这与“无宿诺”意趣一致，均言其性急，办事雷厉风行，效率极高。

    子路有侠义之风。《论语．公冶长》篇，颜渊、季路侍，孔子让他们各言其志，子路抢先说：“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颜回说：“愿无伐善，无施劳。”子路想听听夫子之志，孔子说，“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子路之志在于广结朋友，同甘共苦；颜回注重修身，不愿自夸功劳；夫子格局更大，其志在于实现《礼记．礼运》篇的大同思想。在儒门中有侠士出现，这虽然不是夫子竭力倡导的，但在常有邪恶作乱的人世间，侠客永远是众庶的最后一线希望。《论语．先进》篇有，“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为政掌权后，任命年轻的好朋友子羔去费邑做官，孔子说，你这是害人家孩子。子羔即《论语》评价过的“柴也愚”之高柴，子路与其同气相求，自己发达后不忘憨直的朋友而立即提拔，亦是侠士所为。夫子则认为子羔学业尚欠火候，现在派出去等于是害他。实际上子羔不仅为官时间长，而且政绩颇为卓著。

    子路与别的弟子不同，夫子批评他，他也毫不客气地反对老师。《论语．述而》篇，“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我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孔子一贯盛赞颜回，子路听了很不服气，人不过是各有所长罢了，如果统领一国军队，颜回肯定不如我，你选择谁呢？孔子说有勇无谋我是不会和他共事的，要共事一定是那种善于谋划而小心谨慎的人。夫子让子贡和颜回比较，子贡睿智地回答无法相比，主要考虑的是颜回的长处和夫子的面子。而子路却直来直去，主动表白自己的优势，结果依然遭到了老师的打压，这大约是为了降伏其野性。但也毋庸讳言，孔子是不愿意听到有人说比颜回强的。《论语．雍也》有“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孔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南子是卫国美女，其美貌可谓冠绝一时，但淫荡之名声亦远播天下。夫子见南子到底为了什么，大可不必深究，哪怕是就为了看一眼美女，也无可厚非，而率直的子路得知后却很不高兴，逼得老先生赌天发誓。《论语．子路》篇载，“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这是火药味十足一段对话，师生围绕“正名”互相批评，子路认为老师迂阔，夫子以为子路粗野。

    孔子经常批评子路，但最离不开的还是子路。《论语．公冶长》“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大意是孔子说我的主张如果行不通，就坐着木筏在海上漂游，能跟从我的人，大概只有仲由吧？子路听了很受用，孔子又说，子路的勇敢超过了我，只是没有地方获取绑扎木筏的材料。可见夫子遇到困难就想起了子路，子路是他一贯的依靠。

    《论语．子罕》篇，子曰：“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终身诵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孔子评价子路，穿着破旧的棉袍，与穿着华贵皮衣的人站在一起，而不感到耻辱的，大概只有仲由吧！子路终身念诵着诗经里意为不嫉妒，不贪求的诗句。孔子说，仅仅这样还不算好。与从前奇装异服的子路比，这个时候的子路，内心已足够强大，他再也不用头戴雄鸡冠式的帽子，佩着公猪皮装饰的宝剑，装腔作势地吓唬人了。

    《论语．先进》篇，“子曰：‘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孔子说子路弹奏瑟的水平太蹩脚，我的门下怎么能出现这样不靠谱的琴声？听了老师这话，孔门弟子就出现不尊重子路人了，夫子接着说，子路的学问已经登堂，离入室也就一步之遥了。愚以为这是夫子对子路的一个准确的综合评价，非常中肯。连博学多能的子贡也不过是“瑚琏”之器，尚且算不得君子，更何况从前的一个小混混子路呢。孔子有较高的音乐素养，在齐国听了《韶》乐，如醉如痴。与人一起唱歌，遇到高手，一定要请求人家再唱一遍，然后自己唱着应和。普通的歌喉琴声，自然听不入耳。子路大概不善音乐，孔子对此略有微词也合情合理。这对于子路这个已经登堂而尚未入室的弟子来说真是瑕不掩瑜。由此想到了当今提倡素质教育，主张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而愚以为这是群体目标，放在任何一个个体身上都没有可能实现。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我们的祖先有些认识是穿越时空的。

     《论语．先进》篇有，“闵子侍侧，訚訚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贡，侃侃如也。子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大意是闵子骞侍立在孔子旁边，恭敬而又正直；子路刚强而果敢；冉有、子贡温和而快乐。夫子看到弟子们各显其性，气象有别，很是高兴，突然说，像仲由恐怕会死于非命。孔子突如其来的话，一语成谶，子路果真在卫国内乱中惨死。孔子的话明显与上文不太连贯，而一语成谶是否与夫子通《周易》有关，不得而知。我一贯认为《周易》本质上是一本讲预测的书，学者们的解读很多未得文本旨趣。

    子路年六十三岁卒，观其一生，他仗义执言，率性而为，颇富传奇色彩，很少让自己觉得憋屈。

    明末张岱曰：“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子路癖在恃勇，疵在轻率，真性情中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