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比分败给特朗普,民主党何去何从?

文摘   时事   2024-11-13 17:34   北京  

◆11月6日,美国华盛顿特区霍华德大学,哈里斯选举之夜活动结束后留下了一面旗帜。

文丨王浩岚

编辑丨漆菲

看似竞争激烈、反转不断的美国大选,以特朗普的大胜落下帷幕。虽说外界对此有过一定心理预期,但很难有人敢于预测特朗普和共和党最终能赢得如此彻底、如此漂亮。

不难想象,这个结果对于民主党来说,带来的心理冲击有多么大。这也是为何在选战硝烟尚未远去之时,民主党内出现了不同派系互相指责、推卸责任的“甩锅”行为。即便是党内的那些理性声音,也陷入了极度悲观和恐慌的情绪中。

民主党爆发的集体焦虑和内部分裂,不仅仅因为他们心中的“大恶人”特朗普将二度回到白宫,更是因为特朗普是靠着中下层工人阶级和拉丁裔等少数族裔组成的多元选民联盟胜选,让许多民主党人过去信奉的政治理念和范式沦为泡影。如果说前者还算兵家胜败之事——两党各自输掉总统大选和国会两院的选举在近代史上比比皆是,后者则真真正正触及到了民主党的根基和未来存活的问题。

民主党早就失去了南方大本营,丢掉了白人和工人阶级的选票,眼下连过去二十年内极尽拉拢的少数族裔和低收入群体也输给对手,只剩下白人自由派基本盘、高收入高教育白人群体和黑人选民。如此一来,民主党该如何在未来的全国选举中保持竞争力呢?对于一个主要政党来说,看不到未来的希望和方向,是一件比输掉选举更为恐怖的事情。

对民主党来说,如何找到一条摆脱精英标签政党的新路,是迫在眉睫之事。1980年代,民主党经历了三届大选失败,之后开启了“第三条道路”转型。如今,民主党恐怕需要寻找到新时代的“比尔·克林顿”。

真是“全面溃败”吗?

想要了解为何民主党上下在这次大选后陷入了深深的信仰危机,恐怕先要讲清楚本次选举对美国政坛当下和未来意味着什么。

2016年时任民主党候选人希拉里输给特朗普时,许多民主党人将其视为一次历史的偶然,并归因于希拉里的轻敌、最后时刻重启的“邮件门”调查、选民对特朗普充满好奇等一系列意外因素。

一些人还会拿美国选举人团制度说事,认为特朗普普选票不如希拉里,是靠着制度优势才赢下的选举,而无法真正代表民意。因此只要如2020年一样,选出一个像拜登那样温和稳健的总统候选人,就能纠正历史错误 ,将特朗普主义请下神坛。

但从此次选举结果来看,民主党再无任何借口可用。经历了四年蛰伏的特朗普,以更为强势的姿态王者归来。他不仅突破了此前两次参选的47%的全国得票率“天花板”,成为继2004年小布什以来第一位拿到超半数普选票的共和党候选人,还完成了横扫七大摇摆州的壮举。

更让民主党扎心的是,特朗普的胜选基础,建立在由工薪阶层和拉丁裔选民组成的一个多元多族裔选民联盟之上。

11月5日,特朗普支持者一同盼着共和党胜选。这一次他吸引了更多少数族裔。
但这就意味着民主党迎来“全面溃败”吗?倘若将此次选举结果与八年前乃至二十年前做对比,民主党这块招牌还远远到不了“亡党亡国”的地步。

与2016年相比,民主党都是丢了白宫、两院同时在野,除了参议院席位有所减少,民主党无论在众议院的相对席位,还是关键摇摆州的州一级政府和议会控制上,都比当时的情况要乐观许多。值得指出的是,特朗普在奠定胜果的锈带三个摇摆州(宾夕法尼亚州、密歇根州、威斯康星州),加起来只赢了20多万票。

只不过,对广大民主党人来讲,这些事实不能够挽回特朗普二次回归,在原属于民主党的“铁盘”(少数族裔和低收入群体)取得空前突破所带来的心灵冲击和选后出现的信仰危机。

十二年前奥巴马正是依靠上述群体赢得的连任,自那时起,许多民主党人信奉所谓“正在涌现的民主党多数”(Emerging Democratic Majority)理论,认为只要靠拥抱多元化、性别族裔平等的后现代进步主义政治理念,就能形成一个像罗斯福新政联盟一样能够长期执政的选民联盟,从而打破过去三十多年的政治极化僵局。但让民主党人没有料到的是,这套理论范式在2012年之后的两次大选中遭到冲击。

2016年,希拉里的确在少数裔群体中组建了一个多元化的选民联盟,但因为白人蓝领阶层的倒戈和城郊白人选民的不充分左移,最终在白人人口占比较为突出的锈带三州惜败。

到了2020年,拜登靠着城郊选民的大幅倒戈和部分蓝领选民的回流险胜特朗普,却未能维持奥巴马和克林顿时期在少数族裔,特别是拉丁裔选民中的超高支持率。事后来看,四年前的大选已经为拥抱多元化大旗、愈发精英化的民主党敲响了警钟。

今年大选则彻底把这套多元化选民联盟理论扫入历史的垃圾堆。事实证明,即便特朗普在过去发表了如此之多种族主义色彩浓厚的争议言论,在移民边境问题上采取极度强硬立场,也没能阻止拉丁裔选民大幅倒戈共和党。一瞬间,攻守之势异也,当然会让民主党上下倍感焦虑。

被低收入群体抛弃

少数裔倒戈和未来选民联盟范式的幻灭,只是这届选举结果中民主党需要面对的问题之一。支持特朗普的另一大选民组成——低收入群体,则让民主党人陷入了深度信仰危机。

自罗斯福新政开启以来的近一个世纪内,民主党一直自诩为工人阶级、低收入群体、社会中下层的代言人,这也是大部分选民对民主党的第一印象——劳动阶级的党,和共和党所代表的大企业家、社会白领精英形成鲜明对比。

但自从20世纪末新自由主义兴起、传统左翼势力式微,民主党同全球大多数左翼政党一样,面临选民基础转型的挑战。过去二三十年,城市精英、高职白领和高校师生逐渐取代传统劳工势力,构成左翼最核心的基本盘。包括民主党在内的左翼政党走向精英化、城市化,带来的直接后果让许多原先支持民主党的农村和远郊选民与整个党“离心离德”,逐渐转向共和党和右翼阵营。

调查显示:美国农村地区大面积转红,城市也不再那么蓝了,郊区是关键战场。来源:英国《金融时报》
本世纪初,原本对民主党较为忠诚的南方农村和白人蓝领选民,因为民主党愈发精英化和少数裔总统候选人奥巴马登台等原因,逐步倒向共和党一方,导致在克林顿、戈尔时代民主党还能保持竞争力的阿肯色、田纳西、肯塔基、路易斯安那、西弗吉尼亚等州,统统变为共和党的铁票仓。到了2016年,中西部地区的蓝领选民也在特朗普的经济和民粹主义号召下转向共和党。2020年拜登虽然击败特朗普,但他只是挽回了小部分四年前倒戈的人,主要靠的是富裕城郊的大幅转向。

到了这次大选,特朗普不仅在所谓的工人和蓝领阶层碾压哈里斯,在许多蓝州大城市的中下层群体内部也引来大量支持。

大选的最终数据很可能会显示出,特朗普赢下了大部分低收入群体(家庭年收入在5万美元以下)的选票,民主党则吸引了大部分的高收入群体(家庭年收入超过10万美元)。换言之,此次大选后,共和党成了能长期代表中下层选民的党,民主党反倒成为高收入精英群体和黑人选民等少数派的代言人。

候任副总统万斯是共和党内最早提出要转型为工人党的政治人物。

失去工人阶级这个标签和身份认知,对民主党来说是一个伤筋动骨的变化。更何况,拜登政府的四年执政期间,并不像进步派左翼领袖桑德斯批评的那样忽视了美国工人阶级和中下层的利益。

从政策来看,拜登政府可能是自林登·约翰逊以来最亲工会的一届政府。他在外交政策大方向上始终坚持美国工人优先,保留了特朗普时期的关税和贸易保护措施,在国内施政时通过立法和行政手段支持工会,支持收入再分配式税负补贴,救济卡车司机退休金,甚至亲自下场参加工会罢工向大企业施压。总体来看,拜登政府的内外政策都是高度聚焦于美国劳工阶层的。

但到了最后,这些蓝领选民依然不买拜登和哈里斯的账,反而大幅转向共和党和特朗普。这说明,民主党过去依赖的靠宣传亲工会和突出重新分配的经济政策框架,已经无法迎合蓝领选民的真实需求。

或许,这些选民早已不再认可工会等和现代经济脱节的产物,也不再认同民主党推崇的再分配经济政策。亦可能,蓝领选民在投票时主要跟着文化认知和身份认同捆绑,而在这两方面,民主党所代表的多元化精英路线远不如特朗普所代表的“MAGA(让美国再次伟大)”民粹理念更能契合他们。

无论哪种解释引导着蓝领选民彻底转向共和党,都是民主党现有政策路线和思维范式无法化解的难题。此前民主党还能依靠不断膨胀的拉丁裔选民和持续转向的城郊白人选民来对冲白人蓝领选民的流失,但随着前者转入特朗普麾下,后者的变动趋势在今年戛然而止,民主党失去了新的增长点,在过去优势项上彻底崩盘。

今年大选还证实一个事情,那就是在2022年中期选举中发挥奇效的堕胎议题,到了大选背景下,始终无法和经济民生、移民边境这两大核心议题相提并论。即便是理论上因为共和党极端堕胎立场而被无限放大的性别议题,最终也没能带来选票上的突破——哈里斯在女性选民中的支持率基本和拜登四年前持平。因此,在蓝领崩盘和少数族裔倒戈这两大既有问题基础上,连最后的堕胎牌都失去效用,让许多民主党人陷入巨大的自我怀疑之中。

哈里斯的支持者。


党内相互推诿责任

大选结束后,民主党内部的争论不仅聚焦在大方向路线上,很多讨论亦围绕今年大选中哈里斯的竞选策略以及拜登过去四年间政治变化操作的反思。

民主党内最早跳出来发声的是党内元老、前议长佩洛西。今年7月,她在“倒拜”(逼迫拜登退选)事件中扮演了幕后决定性角色。佩洛西11月8日在接受美国《纽约时报》专访时,将责任推卸到拜登身上。在她看来,拜登拖到7月才退选,并马上背书指定让哈里斯接棒,导致民主党无法通过初选公开程序选出更好的候选人。

拜登退选后,哈里斯绕过了初选,直接被任命为候选人。
佩洛西的此番表态,不仅证实她在拜登退选前和奥巴马、舒默等党内大佬都不看好哈里斯的传言属实(因为这几个人都支持在拜登退选后举行迷你初选,选出一个非哈里斯的候选人),也反映出相当一部分民主党精英希望跟拜登做出彻底切割的意愿。

来自拜登阵营的反应可想而知,自然是将矛头指回佩洛西和奥巴马等人,认为如果不是佩洛西等人逼着拜登退选(甚至早在2016年奥巴马就竭力劝阻过拜登参选),民主党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

尽管从最终结果来看,选民投向特朗普,很大程度上和拜登政府过去四年的执政成果直接挂钩,因此即便拜登不退选,大概率也难以再度战胜特朗普。但关于上述一系列历史恩怨的讨论,恐怕在民主党内部不会消停。

至于党内一直对建制派颇有微词的进步派,是否会在特朗普上台后跳出来逼着民主党人站队支持更多左翼进步思想,也会在未来一段时间持续困扰民主党。

总体来说,民主党在经济、医保、移民、文化等议题上采取的进步派立场,不仅让他们和美国政治中的极端标签捆绑,也致使许多选民认定民主党已经与普通民众脱节。讽刺的是,过去大家总说共和党被党内极端派所绑架而导致选举失利,而今,受困于党内意识形态问题和极端派裹挟的反倒成了民主党一方。

民主党前路在何方?

每一次大选失利,都会让失利一方痛定思痛,思考如何在未来避免重蹈覆辙。如今能预判的一个结果是,民主党会在下届选举挑选候选人时来个180度大转弯。

2016年希拉里败选后,民主党人在2020年初选中以委婉的方式表达了对白人男性候选人的偏好,最后推出了温和派老白男拜登作为候选人。四年后,民主党抛弃年老体衰的拜登,转而选择年轻的自由派黑人女性哈里斯。如今遭遇惨败后,下届的民主党候选人大概率会是一位男性气质突出的温和派白男。

政策立场上,见识到拜登政府的进步主义式施政无法吸引到白人蓝领和少数族裔选民的支持,甚至引发全社会范围内的白人和其他摇摆选民转向后,民主党人应当会在许多经济文化政策上右转,向社会主流靠拢。

例如,种族问题上放弃对多元化进程的过分强调,治安问题上转为支持严刑峻法,移民问题上支持惩戒非法移民和边境建墙,跨性别问题上态度有所翻转,甚至经济问题上减少对传统盟友工会等势力的支持,是可预见的政策变化方向。

某种意义上讲,民主党未来选择的路线大概率会回到1990年代。当时的民主党籍总统克林顿通过兼顾新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的“第三条道路”主张,带领民主党走出长期的在野困局。历史的吊诡之处也体现于此——过去十几年来,民主党一直试图摆脱克林顿式框架,但在折腾一大圈后可能还得回到原点,如此才能再度走出在野的政治荒野。

前总统比尔·克林顿的“第三条道路”曾带领民主党走出1990年代初的政治困境。
不过,外界存在过度解读某一届大选结果的问题。今年特朗普获得大胜后的政治格局,和2008年奥巴马靠着多元选民联盟横扫千军、开启美国政治新乾坤时的态势高度雷同。细看此次支持特朗普的选民结构,除去黑人群体,俨然是2008年奥巴马胜选时的翻版。

但正如奥巴马是在特定经济环境之下造就的特殊情况,两年后茶党兴起、民主党中期选举惨败证实了所谓的政治新纪元不过是昙花一现。特朗普的胜利,或许并不能代表特朗普主义的道路胜利,而是缘于民众将他当成一个反对工具,是对过去四年拜登政府高通胀经济环境的宣泄,又或者是对更早美好岁月的怀旧。

精神鸡血和情感寄托,终究不能当成长期政治资本来使用。倘若特朗普二次上台之后依照承诺施加大范围关税并执行全面遣返非法移民等政策主张,作为执政党的共和党,在未来选举中或将面临与如今民主党相同的困境。倘若2026年中期选举和2028年总统大选能够证实政治钟摆效应依然突出,特朗普主义无法在离开特朗普本人的情况下帮助共和党赢得选举,那么本次大选就不能被视为一个由共和党主导新政治周期的开端。

政党精英和主流舆论对一次选举反思得出的结果,不一定是对未来政治变化的准确估量。美国政治环境的变化速度之快,往往让局内和局外的人士瞠目结舌。2020年大选之后,想必没有几个人会想到民主党能在四年后三权皆失,而黯然下台的特朗普能实现王者归来。

但这并不是说民主党就应静静等待大势的变化。正如民主党康涅狄格州参议员墨菲(Chris Murphy)所说,如今民主党在广大农村地区和州一级的形象被严重妖魔化,被认为与大众严重脱节,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政治信号,民主党必须要重新思考调整自身。

败选后的民主党必须要重新思考调整自身。

我们同样不能低估美国政治中大势变动之快和钟摆效应之大,它们对未来的政坛构成了巨大不确定性。毕竟,这次选举已然证明,政治趋势并非不可逆,人口结构变化也并非政坛宿命所归。

排版 / 朱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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