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7日，二阶俊博在清华大学校园种下一棵樱花树。
文丨关珺冉
编辑丨漆菲
在清华大学党委书记邱勇的搀扶下，85岁的日中友好议员联盟会长、自民党前干事长二阶俊博走进清华大学的会议室。
时隔五年再次来华，二阶显得步履蹒跚，也消瘦了许多。他在会谈中回忆起多年来的访华经历，强调自己“始终致力于日中两国的世代友好”。8月27日至29日，二阶率领多名日本跨党派国会议员来华访问。日本共同社称，此举旨在通过议员外交，为解决日中之间堆积如山的各种问题而推动政府间对话。
二阶于三年前卸任自民党干事长一职，今年年初宣布“不会参加下届众议院选举”。4月就任日中友好议员联盟会长后，他一直寻求访华机会。日媒预测，这将是二阶作为众议院议员的最后一次访华。此次日中友好议员联盟访华，也是近一段时期中日党政多层级密集互动的体现。
“二阶俊博以议员身份最后一次来华，为中日关系做出最后的努力，带有一种‘交接班’的意味。”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教授王新生向《凤凰周刊》评论道，中日之间有多条“沟通管道”，除了政府层级的“第一管道”之外，民间交流的“第二管道”也很重要，日中友好议员联盟便保持了这种沟通。
“正因为存在问题，直接沟通才重要”
作为日本政界“知华派”的重量级元老，二阶2015年的访华算是一次高光时刻。
他在清华大学交流中回忆道：“2015年我访问中国的时候，习主席对我们发表讲话。他提到，‘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句话让我深受感动。所以这次我特别提出，想在这里植树。”这一次，他在清华校园种下一棵樱花树。
2015年5月，正值中日关系低迷之际，在中国有着独特人脉的二阶率领3000名日本各界友好人士访华，并向中国最高领导人递交了时任首相安倍晋三的亲笔信。中国最高领导人当时说，“二阶先生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
二阶此次访华，依然面临横亘于中日之间的一系列悬而未决的问题。
自从去年8月日本将核污水排入海洋以来，中国全面禁止日本水产品的进口。日方一直寻求中方取消这一限制。疫情期间，中方暂停了日本公民不超过15天的在华短期逗留免签措施。日本则希望中方能恢复单方面免签。
今年6月，日本首次以“涉俄乌冲突”为由制裁中国企业，禁止日企向目标企业出口产品和技术。7月，日本海上保安厅与台湾“海巡署”实施联合海上训练，为1972年日本与台湾当局“断交”以来首次。日本还增加了在亚太地区的军事活动，频繁与美国、韩国、菲律宾等国举行联合军演。
面对这一系列棘手的议题，二阶在访华期间多次表达“正因为存在问题，直接沟通才重要”的意愿。
8月27日，二阶与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部长刘建超会面。刘建超表示，中日关系处于关键阶段，希望双方以两国领导人旧金山会晤共识为指引，立足更高站位和长远眼光看待中日关系，加强全局性战略性沟通与各领域交流合作，建设性管控矛盾分歧，共同致力于构建契合新时代要求的中日关系。他还表示，欢迎日本各政党派员来华对话交流，增强战略沟通，增进相互认识。
◆8月27日，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部长刘建超在北京会见二阶俊博。
8月28日，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赵乐际在北京会见了二阶一行人。赵乐际表示，中日四个政治文件是两国关系的政治法律基础，和平、友好、合作是两国唯一正确选择。中方愿同日方一道，不断增强互信，深化合作，妥处分歧，推动两国关系沿着正确轨道健康稳定发展。中日经济利益和产业链深度交融，双方完全有条件，也应加强合作、相互成就。二阶回应称，国之交在于民相亲，希望推进日中民间交流。日中友好议员联盟愿为促进日中关系健康稳定发展作出贡献。
◆8月2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外办主任王毅在京会见二阶俊博一行。
二阶呼吁恢复日中执政党和政党间的交流，他直言，“作为国会议员，必须为日中友好发挥作用”。赵乐际则提到，中国全国人大愿同日本国会众参两院开展各种形式的交流合作，欢迎包括日本国会议员在内的日方各界朋友多到中国参访，了解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
另据日媒披露，二阶提出希望尽早恢复面向日本公民的短期停留签证，赵乐际表示尊重和重视日本各界的要求。二阶在会谈后对记者们评价称，“这是积极的发言”，他还说，将“积极接近”中国。
同一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外办主任王毅也与二阶一行人会面。王毅强调，当前中日关系处在承前启后、不进则退的关键阶段。希望日方树立客观正确的对华认知，奉行积极理性的对华政策，把全面推进战略互惠关系的定位落到实处。
据日媒报道，谈到中日关于核污水问题的协商时，王毅说，“我收到的报告称，正在进行良好的讨论”，在谈到解禁日本海产品问题时，他表示，“除非（在核污水排放问题上）取得进展，否则没有前景”。
今年7月，王毅在老挝会见日本外务大臣上川阳子时，在谈到福岛核污水排海问题时强调，应确保利益攸关方有效参与、独立取样，建立长期国际监测机制。
与二阶会谈时，王毅提及日本和台湾有人宣称“台湾有事就是日本有事”，表示“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这是内政问题，这是伤害中国人民感情的表述”。二阶则提到，年轻一代的交流很重要，并提出推动中日间修学旅行的建议。王毅对此表示赞同。
小渊优子或接替二阶开展对华外交
二阶自1983年起就担任日本众议员，曾任自民党总务会长、自民党干事长、日本运输大臣、经济产业大臣等职务，也是原自民党派阀至帅会（即“二阶派”）的会长。
2016年，二阶被时任首相安倍晋三提名为干事长时已经77岁，这一干就是五年多。安倍被问及起用二阶的理由时说，“他是党内最具政治技巧的人”。日本媒体则评价他为“老练”的政治家。
对华方面，二阶赚足口碑，在中国政界颇有人脉。他曾多次访华，与中国政要举行会谈，还出席过“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等重要活动。他提出的“观光立国战略”不仅是其政治遗产，也成为中日交流史上里程碑式的壮举。
他曾说，“日本社会的发展经历了多种途径。历史上，日本在战后经历了‘技术立国’‘科学立国’‘贸易立国’等政策阶段。当经济发展到一定水平，当日本有信心推动自身文化与世界进一步交流融合之时，当日本认识到大力发展观光事业这一‘和平事业’十分必要之时，当日本意识到发展观光事业的同时还可以给自身经济带来新的增长点之时，‘观光立国’就作为一项国策写入了日本的发展计划。”
这一战略使得日本在上世纪末完成战略转型，弥补了产业转移造成的国内真空，创造了新的经济增长点，还在人文交流层面为日本国家形象加分。
谈及中日关系时，二阶曾说过，战争不应是日中两国的选项，“日中和平相处之道，必须从文化、体育、青少年交流方面下功夫”。因此他十分注重以民间外交增进理解。在他看来，推进民间外交的一个重要抓手便是“观光战略”。
王新生认为，二阶的确为中日交流做出了巨大贡献，只是一旦不担任国会议员，他的影响力将会急剧下降。
受到自民党“黑金”丑闻影响，自民党内多个派阀宣告解散，其中也包括“二阶派”。作为会长的二阶因此受到打击，于今年3月宣布退出政坛。这被日媒视为“派阀政治”的一个节点。
8月中旬，岸田宣布不会参加9月的自民党总裁选举，这也意味着他的首相任期将要结束。眼下，不少候选人正摩拳擦掌，有意竞选。访华期间，二阶就被日媒追问“支持哪位候选人”，他答道：“我还没决定，将与党内人士协商后再说。”
◆8月14日，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宣布，将放弃参加9月举行的自民党总裁选举。
此次访华团中除了二阶，还包括自民党总务会长森山裕、日本维新会政调会长浅田均、自民党选举对策委员长小渊优子、立宪民主党干事长冈田克也等10人。其中，冈田克也原本是率领立宪民主党议员团访华，恰好与二阶一行人选在了同一时间，于是一同与中方举行会谈。
“自民党即将迎来总裁选举，作为自民党选举对策委员长的小渊优子能在选举前夕与二阶一同访华，对中日关系来说是一个比较积极的信号。”王新生分析说，“眼下自民党的这些总裁候选人在对华方面均缺乏有效的沟通渠道。未来无论谁当首相，小渊优子或将成为对华沟通的重要渠道，接替二阶开展对华外交。”
现年50岁的小渊优子是日本前首相小渊惠三的女儿，被称为“政治公主”。1998年，小渊惠三成为首相后，她曾担任父亲的私人秘书。2000年5月，小渊惠三积劳成疾，突然中风病逝。随后6月的众议院选举中，小渊优子接替父亲的席位参选，年仅26岁的她以压倒性的票数当选议员。
2008年，小渊优子在麻生内阁担任少子化对策担当大臣，成为日本战后最年轻的内阁大臣。2014年她再次入阁，担任安倍内阁的经济产业大臣兼内阁府特命担当大臣。但不久后，由于涉嫌利用政治资金招待选民，她向安倍请辞获准。经过20多年的政治历练，小渊优子被岸田提拔为自民党选举对策委员会委员长，重新站到了政治前台。
◆未来，小渊优子或成为对华沟通重要渠道 。
多年来，小渊优子一直热衷于参与促进中日交流的各种活动，与中方建立了广泛的人脉关系。2004年和2006年，小渊优子曾率领日本青年代表团访华。她还加入了日本国会议员“北京奥运会支援会联盟”。
王新生亦提到，此次二阶率领的访华团中，除了日本共产党、社民党的代表，被视为右翼的民粹主义政党日本维新会也派出了政调会长浅田均。“跨党派人士能一同访华，展现出有意改善对华关系的姿态。”
眼下，前经济安全保障担当大臣小林鹰之已明确表示将参加下一任自民党总裁选举。小林鹰之曾是“二阶派”成员，但他就总裁选举强调，将贯彻“去派系化”，称自己完全不寻求派系的支持。他宣称，将为早日完成修宪“投入最大热情”。
◆前经济安全保障担当大臣小林鹰之已明确表示将参加下一任自民党总裁选举。
日本上智大学政治系教授中野晃一向美国之音指出，小林鹰之虽然加入“二阶派”，但只是为了成为自民党的政客。在意识形态上，他属于鹰派，“并试图将自己定位为安倍政策路线的继承人”。
美国因素促日本调整对华政策？
早在2023年8月，岸田就想过要改善对华关系，并邀请二阶“出山”。岸田当时说，“虽然日中关系陷入困境，但还是不想放弃对话。你是唯一能与中国说上话的人。”
但不久后，由于日本执意启动核污水的排海工作，中国宣布对日本水产品实施全面禁运。中日关系因此急转直下。
日本公明党党首山口那津男原定于去年8月28日至30日访华，结果在出发前一天突然宣布推迟行程。二阶原计划去年9月的访华行程也因此被搁置。他周围的人纷纷表示，“中方不可能轻易接受（访华行程）”“现在还不是时候”。
同一时间，岸田借着参加东盟峰会的契机与中国国务院总理李强进行了简短交谈。当时，李强就福岛排污入海一事回应说：“日方应该忠实履行自己的国际义务，同邻国等利益攸关方充分协商，以负责任的方式处置核污染水。”
中日之间的转机出现在去年11月。中日元首在旧金山举行会晤，双方重新确认全面推进战略互惠关系的两国关系定位。今年4月，日本政府发布2024年版《外交蓝皮书》，时隔5年恢复“日中战略互惠关系”表述。随后，中日各层级和各领域之间的交流逐步恢复。
今年5月，中国总理李强在首尔举行的中日韩领导人会议期间，同岸田举行会晤，就进一步落实旧金山会晤成果达成一致。随后的7月，日本国际贸易促进协会会长河野洋平、厚生劳动大臣武见敬三、自民党总务会长森山裕、国会众议院副议长海江田万里等日方政要接连开启访华之旅。
◆7月17日，日本厚生劳动大臣武见敬三访问中国。
从访问内容看，三者各有侧重。武见敬三专注于卫生健康领域的合作；森山裕侧重推动党际交往；海江田万里着力恢复已停滞多年的立法机构间的交流。其中，森山裕在访华期间向王毅递交了二阶的信函，王毅表示期待二阶的访华。
日本高官密集访华的同时，中国官员也赴日进行交流。
今年2月21日，中国外交部副部长孙卫东出访日本，与日方进行中日安全对话及外交定期磋商。5月29日，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部长刘建超访问日本，与日本首相岸田文雄会面。7月22日，外交部副部长马朝旭应邀赴东京同日本外务事务次官冈野正敬举行中日战略对话，并与日本外务大臣上川阳子会面。而在过去八个月内，中日两国外长分别在韩国釜山和老挝万象举行会晤。
◆2024年5月26日，国务院总理李强在首尔出席第九次中日韩领导人会议期间会见日本首相岸田文雄。
眼下美国大选笼罩着不确定性的阴云，尤其特朗普有卷土重来的可能。日方需要考虑，未来在安全议题上多大程度能继续依赖美方的承诺。因此，日方希望在此期间管控、稳定中日关系。”王新生分析称，“此外，日元虽然持续贬值，可日本的外贸并不理想，也希望中方能尽快恢复对日免签政策……种种因素促成了日本高官最近一段时间的密集访华。”
不过，不少学者指出，即便有了近期的交流高潮，两国关系依然难以摆脱岸田内阁亲美疏华路线带来的负面影响，而且岸田内阁并未从战略层面调整对华政策，只是综合考量内外因素后作出的策略性调整。无论谁成为下一任日本首相，中日关系都将继续围绕安全与经济两大议题展开，中方要对此保持审慎。
排版 / 朱若晚
RECOMMENDED
往｜期｜精｜选
中日关系将走向何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