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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想被看见” ——渡过苏州营手记 || 渡过
健康
2024-10-20 23:40
北京
文 / 吴尘
(曾担任
渡过线下营辅导员)
离开“渡过”苏州营的第一天,像是做了一场梦,还没完全醒来,一直絮絮叨叨地跟家人说孩子们的事。
以前觉得自己向往的是潇潇洒洒,仗剑走天涯的生活,一个人就是一支队伍。到哪儿都是短暂停留,不想被任何人事牵绊。可是这一次很不一样,好像在这个临时营地,在孩子们中间找到一种归属感和连接感,也被他们疗愈。
结营时的摄影大赛,听大家分享照片背后的故事,好多个画面划过,结束后看几个女孩在一起抱头痛哭,好几次也想落泪。这几天作为青年营副营长被孩子们依赖,追随,有一种很陌生的责任感。就像成长营营长萤火最后一天早上带的体验活动“在黑暗中行走”,闭着眼的孩子搭着我的肩膀慢慢走,忽然生出种使命感,告诉自己要稳稳前进,在黑暗中摸索出一条路来。原来责任也会让人心甘情愿,跟自由不一定是非此即彼的。
有好多个瞬间,能从孩子们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集体活动时,一个女孩背对着墙,在角落里默默站着。我带她离开人群,来到露台看湖,女孩很快就打开了心房,跟我说她因为小时候的事故造成的创伤,从此自卑、恐惧,害怕与人交往。那一刻,我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年少时的自己不也是像萎缩的植物,随时想要隐藏逃离集体吗?
在某天晚上的一场活动中,苏苏老师让我们表达身体的感受,在黑暗中舞动。她说,每个人天生就会舞动,就像会说话一样。当轮到我时,我就像赶鸭子上架一般走到中间的那一刻,有要受刑的感觉。当真正上场时,虽然身体不听使唤,但面对这恐惧,并感知到它的一瞬间,身体里的紧张好像也释放了很多。孩子们也闭着眼睛或躺或跪,用自己的方式舒展舞动,那一刻,我们感觉我的心灵跟自己的身体形成了奇妙的连接。
是啊,所有过往的伤痛都会在身体里形成印记,它在替我们表达我们无法言说的伤痛。跟它连接时,它被听见,就是释放和疗愈了。
图左二为作者吴尘
来这个营的孩子很多都曾被诊断为抑郁症、焦虑症或者是双相情感障碍。可是在营地里,大部分的孩子看上去都很活泼爽朗。一个笑起来很灿烂的高个儿女孩,是众人的大姐大,孩子们都愿意跟随她。孩子妈告诉我,孩子只是看上去如此,她习惯了支撑别人,做个小太阳,那对于她是价值所在。可实际上,就像“微笑型抑郁”一样,她的能量都用来维持阳光的面具了,内里的黑洞没有人看到。
有的孩子在活动里全程戴帽子口罩把自己包裹起来;或是自转的行星,在角落里自言自语;有的像呆在隔音罩子里,不发一言;有的染着亮眼发色,动作狂野。可实际上,这些只是一种防御武装,当你靠近他们,都是愿意卸下这些壳,露出里面柔软的芯。
不少孩子都有过休学经历或者正在休学中,他们生长在家教严苛的环境里,成绩是他的一切。可是绷的太紧,有一天,弦绷断了。以为只是短暂歇息,却失去了力气回到“正轨”,好像周围人都在向前走,只有自己停滞了,重复着希望和失望,动弹不得。还有一些孩子被同龄人霸凌,被老师打压,独自承受很多,当向父母求救时,不被理解,没有回应。孩子陷在无助里,内心坍塌了,也不愿意再相信大人。
这次听孩子们的表达,发现他们真的比很多成年人更诚实,更有勇气面对自己的真实。成人往往不愿意面对生活的脱轨,不想承认自己错了。集体对话时,有个情境题是“你父母看到你的抑郁症检测结果的反应。”一个女孩大声说,“我爸妈根本不相信我,觉得我只是叛逆而已。”她看着母亲一字一顿,“我无法原谅你,那时候我发出那么多信号,可是你们都视而不见。”说完,哭着夺门而出。
一个父亲坦诚地说:“我是来忏悔的。”他的孩子在边上低着头玩手机,无动于衷。听孩子妈妈说,孩子爸从小就是被打大的,笃信棍棒教育,觉得孩子不听话是母亲快乐教育的问题,双方为此争吵不休。直到孩子被诊断出抑郁症后,父母才似有醒悟,彼此包容和理解了许多。慢慢变好的孩子却跟医生说,生怕自己病好了,父母的关系又会恢复如初。孩子其实是在献祭自己平衡家庭啊。妈妈说,孩子真的是父母的天使,没有孩子,他们会由着惯性走,不愿做任何改变。
能感觉到那些抑郁症孩子的敏感善良,其实他们是在用自己做器皿去承担家庭代际延续的创伤和失衡,把所有外界问题都背负、内化到自己身上了,于是自我谴责,自我攻击,本该探索世界的生命能量被耗竭了。但即使如此,他们也一直在自救救人。
这几天,见证了很多温暖互助。那天在山坡上的小屋——观日轩主持青年营的真心话分享会,一个一直我行我素的酷女孩跟身边一个有点害羞的女孩说:
“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有点害羞的女孩第一次在组里分享,说她一直寻找不到生命的意义,大家认真地听着,回应着。结束后,女孩说她收到组里有人给她写的话,“当你微笑着和人四目相对时,这个世界会不一样。”她说她很触动,因为她很久都没有那样笑过了。
观日轩旁的山坡上,可以眺望太湖
最后一天晚上,艺术营营长刘猫来我屋里串门,难以置信地说,刚收到信息,一个从未开口说话的男孩要过来打招呼,我也震惊了。回想这几天,他始终一言不发,一副完全屏蔽外界的状态,偶尔在微信群里的回应也只是一两个字母,如同摩尔斯密码。那一晚,我们蹲守在门口,等来了那个男孩和眉飞色舞的成长营营长萤火。人高马大的男孩一脸羞涩地用他独有的低音炮说出我们的名字。那一刻,好像见证了一个奇迹。那天晚上,在营地的宾馆,我们不知走了多少栋楼,敲了多少扇门,只记得孩子们听到男孩的声音时的激动神情。越来越多的孩子加入我们的敲门阵营,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就像一场庆祝新生命诞生的仪式。
听男孩的妈妈说,孩子其实极其聪明,会说多国语言,喜欢历史,可是兴趣被老师打击,被同学孤立,之后就不愿意说话了。而在这里,大家各自的伤痛和脆弱都被理解,每个人的不同和保护层都可以被尊重,你的所有改变会被大家一起见证并庆祝。
一周的营地活动已经结束,我也不知道这些改变能否持续,就像一个女生所说的那样:“回到生活后,现实的压力仍然在那里。”可是那几天被允许表达、被接纳的体验和感受,都是真实的。就像家长与孩子的集体对话时,一个一向安静的小女孩说的,
“其实我也
想被看见。”
是啊,归根到底,我们内心深处都想被看见。
被看见,就像种子,被光照到,终会自然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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