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行记2：峨眉山听雨看花

在东坡先生的生命世界里，峨眉山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地方。

他成长在岷江之滨，峨眉山脚，就连故乡眉州之名，亦来自于峨眉山。

他曾吟道：“我家峨眉阴，与子同一邦。相望六十里，共饮玻璃江”（《送杨孟荣》）。州在山之北，故曰“峨眉阴”，岷江流至眉州城外，水宽流缓，澄净碧绿，故称之为“玻璃江”。

异药花（摄于峨眉植物园）

这一山一水，一个逶迤北来，一个矗立南天，雄奇与秀丽兼具，壮阔与温婉并存，不但滋养了他的生命，更涵养了他的文学。

岷峨成为他笔下反复出现的字眼，甚至成为其乡愁的代表意象。“每逢蜀叟谈终日，便觉峨眉翠扫空”（《秀州报本院乡僧文长老方丈》）。“瓦屋寒堆春后雪，峨眉翠扫雨余天”（《寄黎眉州》）。“峨眉向我笑，锦水为君容”（《次前韵寄子由》）。

四川红山茶（摄于峨眉植物园）

当他被贬黄州，有家难归，峨眉依然是他的慰藉，“临皋亭下八十数步，便是大江，其半是峨眉雪水，吾饮食沐浴皆取焉，何必归乡哉！”（《临皋闲题》）。

因为这些阅读记忆，我们这次川西之行，特别想去峨眉山寻找东坡足迹。可是，行前做功课，从头至尾翻检曾枣庄、舒大刚主编的《苏东坡全集》，关于峨眉山，除了以上怀念家乡的句子，居然没有找到他曾登上峨眉山的任何记录。

微微失望之余，倒也放下心来，既然山上无东坡仙踪可追寻，那就好好看看山野之花吧。

和李策宏老师合影于峨眉山一角

峨眉山不是一座山，而是由大峨山、二峨山、三峨山、四峨山组成的系列群山。此山之名即来自于大峨山、二峨山，“秋日清澄，望见两山相对峙，如蛾眉焉”（《水经注》）。

这是一座人文底蕴与自然胜景兼具的中华名山。

作为普贤菩萨道场，此山是“庄严佛国”，而作为盆地向高原过渡地带的一座重要山脉，此山又可称之为“植物王国”。据说峨眉山有植物5千多种，其中高等植物就有3200多种，与浙江全省3347 种也不相上下了。

峨眉姜花

我们只有半天时间，无法游览全境，只能择其要者，略观之而已。而走的路有限，草木也只能局部看点皮毛了。

八月九日晨七点半，我们自峨眉山市区驱车前往景区。当车子穿过“名山起点”牌坊，算是正式进入山区了。我们一车人的眼睛，由此开始扫描路边和崖壁，希望发现一些惊喜。

夏末峨眉山，万山苍翠，郁郁葱葱，开花植物不多，偶见峨眉姜花在崖壁边上舞动着白中带黄的花朵。

蜡莲绣球

路边最常见、花量最大的，是蜡莲绣球，或一丛，或几枝，或成片，在车辆带起的风中摇曳生姿。这是一种四川盆地及周边地区常见的绣球花，中间紫色的可孕花，是其最具辨识度的标志特征，不孕花白色或淡淡的粉色，花柄有点红色，色彩配置非常丰富，是一种好看的绣球花。

车辆疾驰在山路上，忽然瞥见一片灌丛上开着几朵硕大的黄花。我惊讶道：好像是木鳖子花！

木鳖子雌花

找了一处宽阔路边，停好车，走回去细看，果然是木鳖子开花了！黄花下面那绿色带刺的小圆果，暴露了其性别，是会结果的雌花。木鳖子是传统中药，因种子干后黑褐色、形扁似鳖壳而得名，是一种雌雄异株植物。

此物在四明山东部有分布，平时混在同色的野藤杂木之间，不开花时很难发现，开花时却总是错过花期。在宁波追踪了好几年，都没有拍到过木鳖子花。

木鳖子雄花花苞木鳖子雄花

两次拍木鳖子花都在外地。2020年6月25日，逛南京中山植物园，首次遇见木鳖子雄株开花。它们含苞时，花苞硕大，活像一只绿色蚌壳，成熟时，黄花从绿壳中挤出，非常可爱。四年后的8月9日，才在峨眉山拍到雌花。

同一种植物，生在不同地方，花期相差不是一般小。一种宁波有分布的植物，雌雄花却都在外省拍摄，可见要集齐一种植物的花、果图片，多么不容易。

峨眉山一处绝壁

此时山间，云雾四起，细雨淅沥。我们继续赶路，一路之上，下山车辆络绎不绝。估计很多看日出不成的游客开始下山了。当我们来到零公里停车场，已是上午九点了。

换乘景交车，前往雷洞坪，海拔从1300米升至2400米。此一段山路，蜡莲绣球依然不时可见，还看到开粉色花的落新妇，开黄色花的某赤爮。还有一种紫色花，乍一看是乌头，但三哥说可能是沙参。车速飞快，实在看不真切。

雷洞坪是景交车的终点站，此地有木栈道通往接引殿索道站，正好徒步看景观花。

紫萼凤仙花

夏末花少果多，凤仙正当花季。模式标本采自峨眉山的紫萼凤仙花，是最好辨识的一种。其花萼多数是紫红色的，有时候又黄绿色，侧面那横纹的样子，有点像宁波广布的牯岭凤仙花。

别处少见的侧穗凤仙花，在这却是成片生长，有些地方甚至形成局部小花海。其花冠白色，旗瓣上紫点星散，唇瓣基部紫纹数条，非常雅致。“侧穗”二字准确描述了其花朵的着生状态，中国植物志的专业说法是：“总花梗长10-20厘米，3-6花，常5花。在花序轴上呈一侧的总状花序排列”。

侧穗凤仙花局部花海侧穗凤仙花正面特写‍‍

路边一种非常迷你的黄色凤仙花，花距弯成了一个钩子，名为太子凤仙花。此处之“太子”，是个地名，据说模式标本采自峨眉山的太子坪。

太子凤仙花

另一种凤仙花的名字，非常妩媚，居然叫做纤袅凤仙花，让人无端想起“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的林妹妹。不过，此一名字太文学化，不如前几种凤仙名字准确。说实话，下次再遇见这种凤仙花，我估计还是不记得。

纤袅凤仙花

车上瞥见的那没有结论的紫色花，再次出现在栈道边上。那藏传佛教僧帽一样的花型，妥妥地告诉我们，这是一种乌头，中文正式名为瓜叶乌头。

我们四个人长枪短炮对着乌头拍个不停，引得路人纷纷顿足围观。有人觉得好看也掏出手机记录，也有人问什么花，我高声回答：这是一种有毒的乌头花，关云长刮骨疗伤疗的就是这种箭毒。

瓜叶乌头

在蒙蒙微雨中，我们随着人流缓缓向上，继续扫描路边植物，高海拔地区常见的菊科蟹甲草属植物双花华蟹甲，此时新花初开，生机一片。峨眉蔷薇的果子最有特色，红瓶子一样的造型，一眼认出。

一路拍一路走，终于来到接引殿索道站附近。忽然之间，电闪雷鸣，暴雨如注。我们赶紧穿上雨衣，挤进长廊下那支长龙般的队伍之中，等候索道开放。

峨眉蔷薇

雨越下越大，半个多小时过去，右边廊檐挂起了珍珠雨帘，左边山坡流下来的水流，瀑布似的下注到边上浅浅的排水沟，溅起很多水花，鞋子和裤腿都湿掉了。

一直等，雨没有小下来的迹象，雷电天气又不能开放索道，再等下去就是浪费时间。我们毅然决然从队伍中抽身出来，顺着原路下山了。

峨眉山的雨

我们浑身湿透，鞋子里都是水，走起路来叽咕叽咕的，峨眉山月没机会欣赏，峨眉大雨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在一家路边小店，我们略事休息。在这啃了大排骨，吃了大馒头，再喝了一碗小米粥，就算是一顿中餐了。

双花华蟹甲

饭后，就这样坐在小店之中，看着栈道上来来往往的拥挤人群。即使前面索道不能上去，游人们依然往上涌去。此情此景，忽然想起东坡名句：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这些急着往前赶的人们，根本不知前面有什么在等着他们，正如人生中的我们，不知将会走向何方？

上山拍花走得慢，一心下山，速度就很快了，没多久就回到雷洞坪。坐景交车回到零公里停车场，换了干燥鞋袜，去往本次峨眉山之行的第二站，万年寺停车场附近的峨眉山植物园。

获赠李策宏老师大作《峨眉山常见药用植物彩色图谱》

因有部落群友、川西大咖丁丁喵事先招呼，峨眉山植物“活地图”“活字典”李策宏老师热情接待了我们。他领着我们在50多亩的植物园里转了一圈。

园虽小，珍稀植物却很多，虽然没开花，看看植株也是很好的，如上过央视的鸽子树，堪比大熊猫一样珍贵的峨眉槽舌兰，还有高大的峨眉含笑、拟单性木兰、球花含笑、四川红山茶，看得人眼花缭乱。

峨眉舞花姜

园内此季最艳丽的当属野牡丹科的异药花，但最有趣、给我印象最深的却是峨眉舞花姜，其花纤细灵动，花瓣反卷，一根弯弯的长花丝远远伸出花冠，让人想起敦煌洞中反弹琵琶的飞天女神。

这是一种美貌与智慧并存的植物，既能正常结出外皮皱皱的果实，还会长出像花苞一样的珠芽，给自己设置了种群繁殖的“双保险”。

峨眉舞花姜珠芽峨眉舞花姜果实

对于三嫂来说，她最感兴趣的不是花花草草，而是一种会“弹琴”的蛙，名字叫做仙琴水蛙，我们一拍巴掌，就能听到那神奇的鸣声，就好像有人在弹三四个音阶的琴弦。

三嫂初次路过时，听了好久，一圈转下来，又来到小池塘边，用手机录制了视频，要带回家随时回味。

大约4点，我们从峨眉山植物园下山，前往卧龙镇。

一路上暴雨如注，雨刮器都来不及刮去雨水，就这样在茫茫天地之间战战兢兢开了一个多小时。导航居然把我们导到青神县一条乡间小路上。看来东坡先生要让我们多了解一些他和至爱王弗生活的地方。

雨势渐渐小下来，我们穿行在东坡先生初恋之地，观景聊天又一个小时，才找到高速入口。一头扎进延绵青山，一路进出或长或短的无数隧道，前往大熊猫的故乡夜宿。

鸣谢：感谢丁丁喵、李策宏老师对本文的审阅和指导。‍‍‍‍‍

延伸阅读

川西行记1：眉山访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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