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街一号(上)
作者:冯晓鹰
随着年纪渐渐地变老,童年、少年、青年时的往事常常越来越清晰地浮现于脑海,而这些人和事大都与嘉兴中和街一号有关。
大院
中和街是一条很窄的街,现在记得的宽度大概是能并排行驶两辆三轮车,位于嘉兴瓶山以北,东西走向,它的东头因为有瓶山,限制了路的宽度,所以比西头要更窄。以前从建国路转入中和街会让人有一种被左边山体和右面墙体的挤压感:左手边除自来水龙头边有一、二户人家外(这两户人家房子实际上也是建在瓶山的山坡上,进大门要走好几级台阶才能进入房间),再往后就是瓶山高高的石墙,长约三、四十米;右手边就是中和街一号高高的围墙,围墙高约3米,长约五、六十米,围墙从东到西有三个门,“中和街一号”的门牌就挂在最东边的门上。大门有两扇,总宽2米多,其中一扇大门上开了扇小门,平时就走这扇门。进门经斜坡到平地,再上三级台阶就到了中和街一号的主楼。一号大院里是嘉兴新华书店的仓库和宿舍。
院内主楼坐北朝南上下二层,斜顶,黑瓦白墙,红漆地板,似近代民国式建筑。二楼朝南五间房,朝北三间房和中间楼梯间。一楼朝南四间房,正中间是上二楼的过道。这个建筑独特在于一楼的南墙整体退进1.5米,做成了东西走廊。走廊离地面有50公分,看来当初造房子基础是填土垫高的或者本身是高地。走廊从东到西有6个大柱子支撑着二楼,当时这样有走廊的建筑在嘉兴可以说只有教堂和修道院才能一见。
说说中和街一号大院里面的建筑布局吧。进围墙大门右手边即是一间杂物间,贴围墙建造,约七、八个平方,门朝北对着主楼,离主楼约2、3米,墙没砌到顶,上面漏着风,里面放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杂物间的东边有个共用自来水龙头,龙头下面是个一米见方的水泥浇的池,有下水口;再过去沿围墙有棵高过围墙的冬青树;再过去沿围墙又有一间老平房,堆些杂物,可能这房子比较潮湿不适合做书的仓库,就放些不用的杂物。主楼的东面有两间平房,靠着北面的围墙,平房中间并排开两扇门,屋内中间没有隔墙,作为大院的公共厨房。住在主楼里开伙仓的每家都在厨房放个煤炉,有个小桌子可以切菜,放碗盆等餐具。一共有六、七家吧。厨房门口有一大片砖铺的地面,靠主楼的路边有一个长约4米的花岗岩石头长凳。从厨房往东要再走下几级石头台阶,左手边有个楼梯间,上楼有三间房间,下面就是建国路上的南货店。现在想来这南货店房子应该也是书店的。
进大门靠左走(向西),沿高围墙边,有二棵高高的冬青树,围墙距离主楼约三、四米,都是水泥地。过了冬青树就到了中和街一号大院第二个大门。门上没有门牌,这门主要用于仓库进出货物。这门从中和街拐进来两边的墙角是圆的,方便车辆拐弯。进门也是个斜坡,坡道上面有人字型屋顶防雨(夏天太热时我晚上曾在下面搭竹榻睡觉),人力车可以从中和街拉着从坡道直接进入书店的仓库。书店仓库也是斜顶,比一般人家的平房高好多,它的东面离开主楼约2米,东西长约20多米,南北长10多米,整个仓库200多平方吧。仓库除了这个进出货的门,靠西边还有个门,供日常进出,仓库工作人员都在那边办公。大院内仓库西面靠北有三间平房,其中贴着仓库西墙的一间稍矮搭了个厨房,另两间是房间了。房间前面除了一条水泥路,其他地面高低不平,好像是原有的老房子拆除后没有平整过。从第二大门往西一直是高墙,过了仓库西边位置,围墙变低了点,然后一直延伸到上面说的平房西边位置拐弯连接到平房西面。墙边种了些花,还有个葡萄棚。在围墙变低处下面有一扇小门(就是第三扇门),门框是石头的,门是木头的单扇门,平时上着锁,我从来没有看到这扇门打开过。
这是当年门对门的黄家大女儿提供的,93年从瓶山上拍摄的中和街一号主楼的照片,已经很破旧了。
住房
现在回头想想,当时(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住房条件之差是今天难以想象的。主楼二楼中间是1.3米左右的通道,我当年手脚并用撑着两边墙面蹬上去,头可以碰到过道的顶。通道东面一扇大门,平时开着(下大雨可以关闭),下面是护栏,外面装一个大的漏斗型下水管,楼上人家的废水可以从这里倒下去。通道把楼上房间分为南北两边。朝南的房间五间:除靠西的房间比其他房间多了个过道面积,都在10个平方多点。
朝南的房间:东面(照片中右边)第一间住孙毅、毛阿姨夫妻二人(孙家两儿子好像不住在此);第二间住老孙阿姨和她母亲;第三间住小陈叔叔夫妇,后来有了个女儿;第四间住黄伯伯洪阿姨和两个女儿;第五间(最西边)因中间过道面积划进了房间,比前面四间大了3、4个平方,住老周伯伯和杏玲阿伯夫妻和小儿子三人(周家大女儿和二儿子不住这里)。
朝北的房间:东北角那一间据说是韩家住过后来搬楼下去了(黄伯伯住过那是后来的事了);北面第二间住着毛阿姨的父亲一人;再过来是楼梯上来的过道;过道西面从楼梯拐弯处用木板隔出一间上面没封到顶,只能放进一张小床的房间,住我外公,外公去世后我住过一段时间;北面(西北角)最后一间住我们一家五口,这个房间相当于南面两个房间的面积,中间用柜子箱子隔成两个空间,各搭两张床。我家五口人,父母和我们兄妹三。父亲平日在王店镇上班,周五下班才回来,有一段时间我妹妹也去王店上学了,所以我家平时睡觉还宽舒。与黄伯伯家门对门。
楼下房间南北通透,面积大一点约20多平方。西面第一间住贺伯伯周老师夫妻加一儿一女(1974年贺伯伯调离书店就搬出去了);第二间是韩叔叔沈阿姨家(楼上搬下去的),夫妻加三个女儿。都是柜子箱子隔成两个空间,搭两张床。第三间就是上楼的通道;第四间是仓库;第五间(东边第一间)住刘叔叔和儿子。前面说的大院最西边的平房,住马伯伯陆老师和一儿二女,后搬到大院最东面的南货店楼上。当年建国路上有各种游行,院子里的孩子们都拥在马家楼上看热闹。
与我家门对门的黄家,夫妻加两女儿,就一个10平方多一点的房间。我后来曾在这楼靠东面(照片中右手第一间)的房间里结婚,儿子也在这里出生(生当然是医院生的)长大,我最清楚房间的大小了。我的房间是这样安排的:进门右手边靠墙东西向放一张1.5米大床,然后依次是床头柜和一只三联橱,对面靠墙放一只五斗橱一只食品橱,中间靠南窗放一只小圆桌和四个圆凳,不知道哪个角落还要放个马桶。这样,房间已经满满当当,没有多少活动空间了。黄家面积与我的婚房面积一样,我一直在想当时她们家怎么睡的。我家(西北角原来那间)与黄家门对门,夏天要穿堂风一般都不关门的,只在门中间拉个帘子挡挡。我家也不关门,夏天我们小孩子都睡地板,我看到黄家两女儿也睡地板。不知道过了夏天她们还睡地板吗?那房间是放不下两张床的呀!所以到现在我始终认为黄家在那时,住房是最困难的!
那年代是没有电扇的,更别提空调了。我外公做了个手拉的风扇,好像是用纸箱板做的,长方形,上边有一根木挡,宽约一米五左右,两端用绳子吊在房顶,再从两端用两根细绳连接到一根绳子(这样就有了稳定性)固定住风扇,并把绳穿过远端的一个固定在墙上的滑轮,绳子一拉一放,风扇就动起来了,凉风徐徐而来。缺点是只能人工操作,拉的时间长了人很累。所以只有在一家人一起吃饭时才开启手动挡模式,一人辛苦全家享受。有时候天实在太热,我会搭个竹塌睡在院子里第二个大门的过道上,因为上面有屋顶,不会有露水落在身上。有时候蚊子多也会挂个蚊帐。我们都是在这样的艰难困苦条件下长大的!
我和妹妹小时候的合影
童趣
尽管那时的生活条件非常艰苦,但童心未泯,小时候与小伙伴们玩得还是非常开心的。我在中和街一号这个大院的男孩子里年龄是最大的,也是最顽皮的,这在老一辈中是有口皆碑的。就我一个男孩子带着院里妹妹们晚上捉迷藏,(那时我弟他们还小,要差我七、八岁,只有一、二岁)。就象我妹说的,我晚上身批白被单从大门边的杂物间里窜出来扮鬼吓唬她们,好像确有其事。当时瓶山上还有个防空洞,洞口被土埋了一半,洞里很黑。我带了院里的小朋友不知道是点了蜡烛还是打了手电筒钻进去,进去没走几步后不知道谁喊了一声“鬼来啦”,吓得大家魂飞魄散地逃了出来,再也没有胆子进去过。
小时候在第一幼儿园上大班时,是自己走着去的,要走两条半马路,没有家长接送的。那时候好像还不大看见汽车的,所以家长也放心。有一天放学回家路上,看见有人骑一辆自行车过来,突发奇想——我悄悄地跳上去坐后面,就可以不用走路了。于是等车子靠近,我紧跟几步拉着书包架就跳上去了。无奈人太小,跳不上去反而摔在地上。骑车人觉得车子摇了一下,回头看了一下摔在地上的我 ,自顾自骑车走了。我脚上皮也擦破了,一跷一拐地走回家,真是偷鸡不成蚀了把米!
我弟那批小伙伴在六七岁时候吧,两个小女孩两个小男孩四个人在二楼周家躲猫猫时竟然踩翻了一只马桶,不是拎的那种,而是要用双手端的,以前“大户人家”用那种高脚红漆马桶,关键里面是有“内容的”!然后地板上的情境大家可以脑补一下!四个小伙伴直接吓傻了,不知所措。还是女主人杏玲阿伯下班回来收拾残局,那叫一个火呀,我想象得出她怒目而视,两眼冒火,头发直立的样子!
到四、五年级,我基本都是带着同学来院子来玩。有一次几个同学来院子里“打仗”,用烧过的煤球相互投掷,这些烧过的煤球很轻,就算扔头上也不会很痛,扔到墙面上或地面上会“爆炸”,粉尘四绽,像极了电影中炮弹爆炸烟雾弥漫的场面。那叫玩得一个“嗨”呀!但是,后果是严重的,因为乱扔煤球搞得墙上地上楼梯上一塌糊涂,虽然我们打扫过,可是哪里搞得干净啊!等我妈下班回来一看,再一问是我干的,把我骂得狗血淋头!然后和我一起搞卫生把墙面地面楼梯间收拾干净。从此这些游戏再也不敢玩了。
我曾经模仿电影里解放军手拉绳索从天而降的动作,用书店打包用的麻绳一头绑在窗框上,然后手抓住麻绳,脚蹬着外墙,从二楼我家北面窗口滑下去。原以为会像电影里一样潇洒,没想到一出去就觉得手里的麻绳抓不住,但没有办法,放手的话摔下去不死也得受重伤,只能死死抓住,结果人倒没有摔下去,是滑下去的,但两只手心的皮都被拉掉了,钻心地痛。这次真是拿生命开玩笑!这件拿命做游戏的事情,我可从来没有对别人讲过噢,今天算处女秀了!
又大了两岁,我跟同学祥荣、雅明,朋友阿二一起去小西门钓鱼。鱼没有钓到,带去的家里边最大的一个铝的杯子——准备装鱼的,不慎碰落到河里沉没,被鱼钓去了!回来还要隐瞒呀,直到有一天我妈要用这杯子了,发现找不到了问我,我才交代了杯子的下落。当然挨骂是免不了的。当时杯子掉河里时我曾经想下水去摸的,无奈已经深秋,水太凉根本下不了!
我还跟祥荣、雅明,朋友阿二在瓶山上挖何首乌,再卖给药材店,有了钱到勤俭路新华书店对面的冷饮店,光明牌中冰砖,一人一块,当时要四毛多一块呀(当时电影票只要1角2分),真是豪横!
瓶山上有个防空警报器,平时一声不响的,装在一根电线杆上面,杆子上有脚蹬。有一次我大着胆子爬了上去。没想到在下面看这电线杆一动不动的,当你爬到上面就会觉的电线杆晃得厉害,有点害怕赶紧爬下来,幸亏我胆大,不像有些人上去了一晃吓得不敢下来就糟了。
我曾经养过四只白鹅。从北京路孵坊买了四只鹅苗,5毛钱一只吧,在院子东面自来水龙头对面的墙角搭了个鹅棚安置它们,然后每天押送鹅们上瓶山吃草,当时一号大门对面有石头台阶可以上山的,后来封掉了。那时好像有一部外国电影叫《牧鹅少年》吧,我是一名真实的牧鹅少年!鹅非常会吃,瓶山上草又多,每天赶上山两次,每次都吃到撑!可以看到鹅长长的脖子一边明显鼓起,看得出它已经吃到了喉咙口。吃得多,长得也快,春天开始养的到夏末秋初已经很大了,下山回家时大概它们翅膀也硬了,以前是连滚带爬地下山,现在是直接扑腾着擦着地面飞下来,场面甚是壮观!有时候下面有骑车路过的,突然看见山上飞下来一群鹅,被惊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难道瓶山上有天鹅?再定神一看,鹅们竟然摇摇摆摆进中和街一号大院了。哈哈哈哈!到年底杀了一只过年,杀前我注意到鹅们有类似于鸡、鸭“踏雄”的动作,判断出哪只是雌的,因此杀掉了雄的,留下雌的。后来雌鹅果然生蛋了(赞一下聪明的我),每天一个。但说实话鹅蛋不好吃,可能是只吃草的原因,蛋有点腥要放点料酒蒸来吃,可以蒸一大碗。炒的时候很少,因为油少炒不好,油多又觉得太浪费,那时每人每月只有四两菜油噢!当时还想卖掉一只,我曾抱着鹅走到东门菜场蹲在路边等买家,有一个多小时吧,我没有也不会吆喝,路过的居然没有一个人问我鹅卖不卖。大概他们看到我这样一个小孩根本不会想到是卖鹅的吧。第一次做买卖就这样铩羽而归。鹅最后的归宿当然是祭了五脏庙。
住在书店大院里不看书是对不起自己的,所以书店的仓库是我呆得时间较多的地方。仓库里整包的书码的很高,也有拆了包的书,你可以随意找自己喜欢的书看,而且一个小孩子躲在书堆后面看书不容易被发现。记得当时看过的小说有《红旗谱》《苦菜花》《迎春花》《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等。有一次书店下班了,大人没有发现仓库里还有我在里面,门从外面锁上了。我也看书入迷,等要回家时发现出不去了。我强作镇定没有叫喊,转了一圈,发现北面的窗从里面可以打开的,而且窗上没有栅栏,完全可以开窗爬出去,后面是一条与化工厂宿舍相邻的小路,可以绕到仓库前面。但是窗是从里面关的,怎么样把窗从里面关上不被发现呢?研究发现窗的插销是竖的,于是把插销提起来到最高点,转过来一点点轻轻地搁在横挡上,然后人在外面把两扇窗轻轻合拢,猛然一推,窗户完美无缺地从里面关上了。无意中找到这个方法,以后就不怕被关在仓库,可以多看一会书了。
我父母年轻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