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卜雨晨,2004年11月出生,王店镇三建村人,现就读于嘉兴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作品见于《嘉兴日报》。
据说上了年纪的建设男人都艳羡一位姓殳的退休老师傅。每个阳光饱满的清晨,这位殳师傅就会到阿能面馆里点一碗鳝片面,再加一瓶劲酒,十几年来雷打不动。
殳师傅别无所求,对鳝片的要求极高。黄鳝去头、去尾要舍得,鳝段大小不均则失于体面;去骨、去刺需刀法缜密,一旦吃出骨刺,哪怕再细小也是整道鳝片前功尽弃;鳝片走油略炒时更要把握火候,过生腥软无味,过老干柴难咽;最要紧的是,黄鳝须为野生现捉的,人工养殖的“花黄鳝”与野黄鳝相比,口感可谓天差地别。
殳师傅曾经被请去一家新开的饭店,老板吹嘘了一番自家的鳝鱼如何新鲜美味,接着特意将大碗爆炒鳝片腰花摆在前者筷前。只一口,殳师傅就起身告辞,留下“花黄鳝”三字。后来殳师傅同我讲起此事,告诫我吃黄鳝最好吃本地的馆子,在建设吃建设人的店,在桐乡就吃桐乡人的店。我好奇殳师傅怎么分辨得来,他哈哈笑道,我们王店建设片叫黄鳝,桐乡人可不叫黄鳝,他们叫鳝鱼。
舅舅是捉黄鳝的好手。一顶草帽、一副手套、一张渔网还有数个提桶堆在玄关,十几年来雷打不动。不过一旁的动静稍大,蛰伏的提桶就要扑腾起来,待风平浪静后揭开提桶的盖子,深褐色的野黄鳝便在水中缓缓蜿蜒、蜷缩,如一张布满精密零件的表盘,玲珑剔透。单条野黄鳝细长,尤其尾部纤细似蝎尾,通体颜色较深,带有黑色点状和线条状斑纹,最明显的特征是握住时甩动极有力道——杀野黄鳝是件颇为吃力的事体。
汪曾祺在《人间至味》中讲淮安人做全鳝席,一是炒,二是烧,制鳝鱼都要下大量姜蒜,上桌后撒胡椒,不厌其多。烫熟切丝叫“软兜”,生炒叫“炒脆鳝”,红烧鳝段叫“火烧马鞍鞒”,更粗的鳝段叫“闷张飞”,令人目不暇接。舅舅的黄鳝只红烧一种做法,也不消过多姜蒜与胡椒,却是这世间的至味,可谓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深褐色的鳝段在酱香与糖色的裹挟下映出一半乌黑一半金亮的光泽,与洁白的蒜瓣相得益彰。野黄鳝独特的鲜味不似鱼虾蟹肉般刺激入鼻,也不似猪牛羊肉般浓郁醇厚,令人沉醉却稍纵即逝,倏忽间便藏匿与汇聚在鳝肉中了。齿间触及鳝段的第一感觉,总是未熟透,因为野生鳝肉极富弹性,接着缓缓咬下,突破鳝皮后一点点嵌入,直至鳝骨,过程中黄鳝的汁水与入味的酱香一道,沁人心脾。吃野黄鳝的第一要务,就是吃它的精细与韧劲,因此粗大而软烂的花黄鳝毫无口感可言。每逢舅舅端出一碗红烧野黄鳝,我总要过两大碗米饭,十几年来雷打不动。
殳师傅与舅舅都同我讲过一道比野黄鳝更稀奇的佳肴,蛇肉与野菜熬成的浓汤,只加少许盐和葱,姑且称为蛇羹。据他们所言,一口蛇汤的味道,就是合世间所有肉类,包括野黄鳝的香味,再鲜上一番。
嘉兴常见的蛇类不多,蝮蛇有毒,火赤链和水赤链少有人食,乌梢蛇太细,兴许他们吃的是春晓蛇。近来读葛亮《燕食记》,书中广东太史第的蛇宴设“菊花五蛇羹”“龙凤会”“三蛇会”,每道蛇羹都别有洞天,想必岭南的金环蛇、眼镜蛇、南蛇又是一番滋味。
蛇羹固然为极品,但有野黄鳝吃还不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