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本文是童书妈妈成人写作J116班同学吹绿的作品，她写下的不仅仅是一个个体的故事，更是85后一代在教育内卷中真实的成长经历：家长焦虑、过度鸡娃，孩子被剥夺了童年的乐趣。
当这一代孩子长大了，知道自己也有捍卫独立个体的权益，他们会如何向过度鸡娃的命运发起反击？
01. 泡在作业里的孩子
我常常说我自己是一个没有童年的人，其实不太准确，我是一个童年泡在作业里的人。1987年我出生于湖北的一个小城市，离大名鼎鼎的黄冈市很近。爸爸妈妈都是钢铁厂工人。爸爸高大帅气，性格非常温和。我听到他对妈妈说的最多的话就是“算了，算了。” 妈妈的眼睛亮亮的，笑起来很迷人，但印象中却常常发脾气。也许是连生了两个女孩不受婆家人待见，妈妈对我和妹妹期望很高，想通过我们的表现扬眉吐气。到我上小学的时候，姑嫂们开始比孩子们的成绩了，妈妈对我们的要求也更严格了。她会额外布置作业，让我和妹妹来做。作业做错了、考试比上一次低了几分，还会挨尺子、作业加倍。
我有一个表姐是数学老师，每年暑假她都会送给妈妈许多的拼音本、数学练习簿、作文本，然后变成了我们的作业本。比如老师要求抄写3遍的作业，妈妈会要求再加3遍，朗读作业也会加倍，或者之前做过的题目重新再写一遍。妈妈常说等作业本用完了就不给我们加作业了，可是等到下一个暑假，表姐依然会送来新的作业本，作业本好像永远也没有用完的那一天。
我作为长姐，被要求做妹妹的榜样，妈妈对我自然是严上加严。一年级有一篇课文《乌鸦喝水》：一只乌鸦口渴了，出来找水喝。这篇文章也是我的噩梦。那是一个周五，上午下课前语文老师布置作业，背诵全文。回家后我跟妈妈汇报作业说有背诵，但是周一交。妈妈让我背完再吃饭。我当然觉得没有必要，老师说周一交，我可以明天再背。妈妈说不可以，背完再吃饭，背不完不许吃饭。我只得打开课本，开始背诵。一只乌鸦口渴了，出来找水喝。我只能背出这一句，后面是什么，大脑一片空白。我饿了。我能不能先吃饭，再背课文。不可以，背不完不许吃饭。一只乌鸦口渴了，出来找水喝。我一面读着，一面开始憎恨老师，为什么要布置背诵课文的作业，又开始憎恨自己，为什么要如实告诉妈妈有背诵的作业，如果我没有说，现在已经吃上饭了。
那天中午爸爸加班没有回来，我的救世主不在，只能硬背了。妈妈和妹妹都开始吃饭了，我的眼泪也下来了，完全没有心情背书了。妈妈过来检查，我还是只会那一句。妈妈开始不耐烦了，她拿出了搓衣板，让我跪着背完。跪着背书是很难受的，一开始还能挺直腰板，后面膝盖就开始酸痛了，搓衣板凸起的部分硌着膝盖，我开始坐在上面，坐了一会儿又开始扭动，无论怎么调姿势都很难受。妈妈看到了，让我好好跪好好背。我又开始憎恨老师，憎恨作业，甚至开始憎恨这只聪明的乌鸦，为什么它不去河水边喝水，为什么要捡石头，为什么会有人看到这只乌鸦，为什么我没看到过。妈妈吃完饭出去街上办事，留下妹妹和我。我听到关门声后还在忐忑，因为有时候妈妈会突然回来看我们有没有偷懒。妹妹端了一个空碗拨了一点蛋炒饭给我，让我吃。我装作很坚强的样子，扭过头不要吃。她是经常会跟妈妈打我的小报告的人，我要守护我的自尊心，可是心里还是很感动的。
妹妹劝了两句，让我赶紧吃两口，我拿过筷子，想站起来，发现腿已经麻了。她扶着我站起来，我伸手把裤脚提上来，膝盖像波浪型的薯片，摸起来都没有感觉了。但是我顾不上了，先吃饭要紧。抓着碗扒拉了几口，妈妈就回来了。她看到我在吃饭，十分生气。让妹妹不要帮我。你背到哪里了，现在背给我听。一只乌鸦口渴了，出来找水喝，出来找水喝…….我背着背着又哭了。伸手挨了几下铁尺。不背完不要上学了。妈妈发了狠话。结果，到了周一我还是没能完整地背下全文，被老师惩罚留校。我和检查背诵的小组长说了好话，蒙混过关了。到今天为止，我都非常反感需要死记硬背的材料，真的是背不下来呀。但是对于我感兴趣的内容，反而记的很快。妈妈不让我看闲书——除了学校发的书，她认为都是闲书——可是很多文章我却看得津津有味，还会拿笔记本抄下印象深刻的句子，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工作。她一开始会没收我的笔记本，但是我仍然偷偷摸摸地抄，后来她会口头警告。 我的童年就是在这样的高压之下度过的，连六一儿童节也必须要在家做作业。所有的娱乐活动集中在课间和上学放学的路上。我们班有一个学习好、长得像洋娃娃的女孩，她的头发卷卷的，笑起来眼睛就像月牙儿一样好看。她经常会从家里带些宝贝儿过来让我们赏玩，有时候是一小瓶粉色的香水，有时候是一串亮晶晶的手链，我们都很想去她家玩儿，觉得她家一定有一个巨大的百宝箱。还有一个男生每到春天就会带来蚕宝宝，我们用钱买，或者用零食跟他换。我是不被允许养这个的，只能放在学校抽屉里偷偷养，但也养不好，没几天就死了。
上学和放学的路程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沿着厂区的路慢慢走着，横跨一条窄窄的河，来到一段安静的马路，两边种满了粉的白的夹竹桃和樟树。接着会经过一个小办公楼区，里面有一片广玉兰，再往前有一段浅浅的水沟，水沟里有时候有蝌蚪，水草常年自如地流动着。路边是一排柏树，有时候是女贞，草地上是星星点点的酢浆草、苍耳、狗尾巴草、锯锯草、一年蓬、商陆，砖块上爬满了青苔。往前走就出了厂区，过了一段十字路口，左边是一个停车场，右边是一大片田野，我会在这里逗留很久，观察清晨叶子上的露珠，或者看夕阳慢慢沉下去，找蓝色的小蜻蜓，绿色的蚱蜢，常常能看到红色的蛇莓很诱人，但不敢吃，运气好的时候看到了一棵金色的九月菊。还有一回甚至看到了一只癞蛤蟆，追着它跑了好久，终于在农田里抓住了它，开心极了。
大概五六年级的时候，钢铁厂的效益就不好了，后来宣告破产，妈妈办了内退，爸爸退休，外出工作，常年不在家。妈妈情绪更差了。我进入青春期，也开始逆反了。我觉得自己时时刻刻活在她的监视之下，特别累，没有自由没有尊严。她的眼里除了成绩，什么都看不到。那时候班上流行写日记。大家都买了好看的日记本，还有女生买了带锁的那种，封面厚厚的，打开需要一把银色的小钥匙，凉凉的，轻轻一转就开了，安全感十足。我所有的资料都会被妈妈翻到，所以需要一本带锁的日记本。当然带锁的更贵，我攒了很久很久的零花钱，又等了半个月才等到我爱的款式，封面是蓝紫色的，有一个可爱的天使，每一页都有香味。我把她放在抽屉的最里面，盖上其他的很久不用的复习资料。
但日记本还是被妈妈发现了，她质问我哪来的钱买日记本，还问我为什么会提到某个男生的名字——我的脸羞得通红，热辣辣的像辣椒酱，一边反问妈妈为什么偷看我的日记本，一边否认男生的名字。这是我内心的最后一处安宁之地，我唯一安全的港湾，现在全被毁了。我们大吵一架，我哭着把日记里写字的那些页面全扯下来撕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把钥匙也扔地上踩坏了。等妈妈离开房间，我又把日记本捡起来，心疼地抚摸封面，还把钥匙也找了回来。我真的很想离家出走，可是我能去哪里呢？
我对上课和作业愈来愈排斥，除了英语和语文，英语对我来说真的太简单了，当然我也有在认真听课，我一直是英语课代表。语文就是属于不怎么认真听也可以轻松过百。其他科目好像在听，又好像没有听，有一天作业赶作业的时候我漏做了一项，为了应付老师就抄了同桌的作业，自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来抄作业这么高效，两分钟就可以完成我自己一个人需要冥思苦想一小时的任务。我开始抄作业了。我和同桌配合默契，我抄他的数学，他抄我的英语和语文。 我的成绩当然也下降了，妈妈坚定地认为我早恋了，跑到学校去跟老师求助。我羞臊极了，这让我怎么做人。其实那个男生就是小学的时候觉得很帅而已，现在早就忘了，什么都不算。好在妈妈并没有说早恋的事情，只是敦促老师对我严加管教。我长舒了一口气。
04. 早恋
就在这个时候，初二这一年，他来到了我的生命。他是一个白白净净的男生，个子不高，说话有点口吃。他喜欢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牙齿很白，他物理特别好，会写暗黑大魔王入侵地球的小说。他成了我的同桌，我们聊阿拉蕾、七龙珠，聊周星驰聊泰坦尼克号，聊阿甘正传还有我们的小说。他把他的小说给我看，让我提意见，他灵感枯竭的时候我帮他续写，我把我写的小说给他看让他修改。我们俩相互鼓励，我觉得上学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了，因为可以看见他。我觉得写作业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了，因为可以借他抄，或者讲给他听。但是我跟妈妈的关系越来越紧张，她似乎觉得她的严厉干预是有效的，对我越来越严格，总是问我关于男生的事情，还有中考的事情。她总是说，读书考高中上大学是唯一的出路，考不上大学就找不到好工作，以后的日子就毁了。我嗤之以鼻，难道只有大学生才有工作才能赚到钱吗，我不读大学一样可以。进入初三后，我为了反抗她，反抗考试，主动摆烂，把桌子拖到最后一排，不打算备考了。而他因为沉迷电子游戏、以及怕对我有负面影响，尝试远离我。我特别孤单。我以为找到了一颗懂我的灵魂，但是又陷入了孤独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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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vador Dali《冥想的玫瑰》。临考前两个月，他终于肯跟我说话，要我好好考试。我想着考出去，搬出去住，离开家。抱着这个信念，我终于开始重新复习。丢了大半学期的课，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补多少，但结果意外的好，我考了一个历史最高分。只是妈妈拒绝了我的提议，填报志愿时给我填了一个家附近的高中，走读。高中三年过得很慢很慢，我变得很沉默。我知道我还得撑3年，考上大学，才可以真正离开家，摆脱这一切。我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初中的时候我和妈妈天天吵架，但是上了高中，她再怎么样吼我批评我，我不会跳起来反驳了。就好像是热战之后的冷战。我只是低着头，默默听着，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她还是会翻我的日记本和资料，会跟盯作业，但是我已经不在意了。她很意外，我为什么变得如此安静了。慢慢的，她也说得少了，因为我更忙了，每天都在做试卷改试卷。我也没空写小说了。我和他不在一个学校了，生命已经是灰色了。但后来他转学回来了，我的生命又有了颜色。我和之前一样，爱去学校了，他是我藏在心底的星星，发着温柔的光芒，照亮我的生命。 高考失利了，我考了历史最低分。第一志愿我报了广东的学校，我想离家远远的，我想去看海。命运似乎跟我开了一个玩笑，就是要让我和家人绑在一起，最后我落档到了家附近的大学，车程40分钟。我记得那个暑假我是多么迫不及待地等开学，报到那天我又是多么迫不及待地往前冲，奔向我的大学，这么多年了，我终于自由了！
我像是在樊笼里待久了的小鹿，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吸收新鲜的空气。刚开始我是兴奋甚至不知所措的。突然有大把的时间了，但晚上写完日记后我却躺在床上不知道干什么好。没有人教过我该如何安排自己的时间，因为我以前没有自己的时间，只有写作业、备考，只有被妈妈安排的时间。现在的我好像拿着一叠巨额钞票却不知如何使用，呆住了。但是我很快和同学们熟络起来，一起去吃饭、逛街，看男生打篮球，不要太爽哦。
我也迅速发现了自己在生活上的无能。有一回洗完球鞋，我发现自己不会穿鞋带，我努力回忆着没洗之前鞋带的位置，但总也弄不好。室友觉得很惊讶，我居然不会穿鞋带。是的，我以前只负责读书，家务活都是妈妈干。我红了脸，开始怨恨妈妈的一手包办，同时暗下决心要从头学起，更加独立。室友理解地笑了笑，帮我穿好了两双鞋，我十分感激。 大学和高中时期最大的不同就是，女生开始打扮自己了。以前我都不爱照镜子，最多是看嘴角有没有留牙膏痕迹。现在寝室女生每人一个小镜子，大家都喜欢拿着看半天，看眼睛看头发看嘴巴。我也开始照镜子了，然后发现自己这里也不好看那里也不好看。我第一次知道了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洗面奶，我以为大家都是拿香皂洗脸。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了爽肤水，那倒出来的水和自来水有何不同呢？我发现自己要学习的知识太多了，女生要用的东西太多了：洗面奶、爽肤水、乳液、面霜、眼霜——啧啧，还有眼霜——眉粉、眉笔、眼线笔、眼线液、纤长睫毛膏、卷翘睫毛膏、假睫毛、粉底、粉饼、粉底液、腮红膏、液体腮红、润唇膏、口红、唇彩、唇蜜、唇刷、眉刷、腮红刷、指甲油、卸甲水、香氛、耳钉、耳环、沐浴露、洗发水、面膜贴。我只知道大宝、郁美净、隆力奇、百雀羚，还有自然堂、佰草集、欧诗漫、我的美丽日记、千千草、伊卡璐、相宜本草、可伶可俐、Skinfood、美宝莲、欧莱雅、雅芳、火烈鸟、VOV、可东爱西、啊呀呀、爱丽小屋、贝玲妃、玫琳凯、悦诗风吟。还有文胸、小吊带、短裙、长裙、连衣裙、皮裙、牛仔裙、皮衣、牛仔裤、高筒靴、切尔西靴、马丁靴、雪地靴、单鞋、凉鞋、球鞋、皮鞋、板鞋、手提包、单肩包、斜挎包、纱巾、围巾......不同的衣服要搭配不同的妆容、鞋子、包包，又是一门功课。妈妈依旧会打电话过来叮嘱我好好听课好好学习，我毫不理会。我已经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孩子了。但我无法做到真正的独立，每个月我都得向妈妈讨要生活费。400块钱只够吃饭，可是女大学生的生活不会只有吃饭而已。对美好生活的渴求，把我推向了独立之路。我从入学的第二个月就开始做兼职了，做得最多的是小学和初中英语家教。
那个时候当然不懂教学法，也不知道如何教小孩子，全凭一颗耐心。有的孩子聪明伶俐，一点就透；更多的孩子是慢吞吞的，一个知识点掰开了讲五遍六遍，下次上课全忘了是常态，还需要重新复习一遍。我在孩子的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那个反复写8却怎么也写不好的我、那个费力记不住乌鸦喝水的我、那个半夜被妈妈从床上拉起来改数学作业的我、那个为了一分两分跟语文老师争执的我；我也从家长的身上看到了妈妈的影子，那个焦虑不安、望子成龙、一切都是为了孩子为了孩子的一切的母亲。我发现其实大部分孩子不在意成绩的，他们在意的是成绩不好背后家长的责难。谈到学习他们敏感又自卑，谈到别的话题他们重新又快活起来。他们更愿意跟我聊天，因为我会听他们说话，学校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小伙伴带来了哪款新游戏，周末和同学去照了大头贴，运动会被老师叫去丢铅球，某某给某某某写了情书，新来的美术男老师居然留着长头发，某某和某某某在校外打假。小孩子的学习自主性都不强，他们需要大大的鼓励和信任。我的倾听能力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形成的。
我的课时费一小时10-20块钱，一次课2小时。周末常常得奔波在不同的家庭中。两周到三周回家一次，妈妈常常抱怨我不回家。而我也常常觉得时间不够用。这一段家教的经历，也成为了我未来职业的起点——我喜欢做老师，理解孩子的那一种！毕业之后我不顾妈妈的恳求，选择离开家去广东工作，那边有学长和同学，他们觉得还不错。出发那天妈妈拎着行李和我穿过一片田野去火车站，头顶上是高高的日头晒人，满眼是青青的绿色。到了目的地我就后悔了，非常破旧的一个火车站，也没什么人，还不如我家这边的火车站。我立刻就想回家了。这好像不是我要的远方。我们被公司的领导和同事接到了住所，公司就在对面。妈妈陪我待了两天，我看着陌生的人群听着陌生的潮汕话，眼泪立刻就下来了，但又不想让妈妈看到，跑去卫生间擦掉眼泪。我有点害怕，感到十分孤独。
好在进入暑假忙季，留给我回味孤单的时间并不多，接下来的两个月连轴培训、上课、备课、改作业、准备测试卷等等，我就像陀螺一样飞个不停。暑期结束后，领导带着我们一行人去海边聚会，我终于看到了大海，手上拿着凉鞋第一个冲到了沙滩上，面对大海，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空气里是一股淡淡的腥味，耳边有欢乐的浪花声，还有海鸟在鸣叫，脚下是细细的沙子，走着走着有点硌脚，但我坚定地向前走着，向大海走去。海水如毯子一般包裹住我的脚踝，温热的，随即又退去。这就是大海呀。那个晚上我们在海边玩游戏、吃海鲜烧烤，坐着敞篷的车子抬头看星空，之后又去KTV唱歌，凌晨打不到车，一群人走了好长的路回家。我刚想跟我妈发消息说我会晚回来，立刻想起来我不需要发消息了，我妈不在客厅等我。我现在是一个人了，没人管我了，我想几点回家就几点回家。我觉得特别自由。
那个月收到了正式工作后的第一笔工资，6000块，对我来说是一笔巨款。我和室友一块去电脑城，各买了一台电脑，返回途中路过衣服店，又看中了一条灰粉色的T恤，上面有花仙子和贝壳的图案，但是要500块。我咬咬牙，还是买下来了。每次清洗的时候都特别小心，穿着也很爱惜，一直保留到现在。
那份工作我只做了三个多月就辞职回家考研了，我想留校教书，需要研究生学历。我报了一个北京的学校，依旧离家很远，但是最后调剂到了本科的学校。兜兜转转，我还是回家了。这似乎又是命运在作弄我。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入学我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继续兼职。老师给我介绍了本科学院的英语教学工作，加上我自己找的家教，一个月能有近一千块了。学费全免，每个月还有200块的奖学金，这回我的生活费大大宽裕了。钱真是一个好东西，可以买到我喜欢的东西，也可以帮助我自立。凭借这些收入，在妈妈面前我的腰板更直了。她依旧是让我好好上课好好学习不要谈恋爱，但我合理安排着自己的时间：上课、翘课、上网、去图书馆、逛街、和异地恋的男友见面约会，超开心。我会经常给爸妈买东西，蔬菜、水果、睡衣、袜子、暖手宝、秋衣、拖把、洗面奶爽肤水面霜、护手霜，告诉他们我过得很好。每次吵架之后，我也会给他们买东西，我想通过这种方式表明我的能力，我靠自己过得很好，我不一定要听他们的了。 等我毕业了，学历的要求又高了，这时候留校需要博士了。我对读书失去了兴趣，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赚钱自立。在妈妈的眼里，公务员或者公立学校的老师都是一百分的工作。我不喜欢体制内的环境，但是和很多同学一样，也开始了备考之路。毕业之后的三年里，每年春天我都在备考，不是教师招考就是公务员考试，从一月份开始到五月底结束。看着窗外的春光大好，而我又陷入了备考的圈里，第三年开始我终于鼓足勇气跟我妹妹说，我不考了；我这辈子考不上了，我不考了。
当时的我还在一个公立学校做外聘老师，一个月1200块，加上班主任补贴500块，仅够付房租，不够吃饭。我是绝不会向家里伸手借钱的。于是找朋友借，这样持续了半年，我觉得实在不能继续了，就辞职去了另一个公司。
妈妈当然十分不满。亲戚家的哥哥姐姐们都在体制内工作，学历比我低的表妹们也嫁到了高富帅，我的同学也有好几位考进了事业编或者教师编。只有我，不仅放弃了来之不易的公立学校的职位，还去了随时会倒闭的公司，工作工作没有着落，个人个人没有着落。在她眼里，我一如既往是一个失败者。那段时期也伴随着我的失恋，妈妈想当然地认为我是被猪油蒙了心谈了段恋爱，又是被猪油蒙了心放弃了大好前程不考试。我没法跟她解释那些，也不能袒露失恋的痛苦，只能一头扎进工作中，消解悲伤的情绪。新工作压力山大，前两年经常加班，休息日也得工作，没完没了的培训、批课、教研、跑校区、备课、赛课、上课。我走在路上常常觉得自己会猝死在路边。也正是在这段时间，我的教学能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我知道教学是怎么回事了，我拿到奖了，我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好评了，顾问和学管会把棘手的学生推给我，因为我很擅长接手难搞的学生，我可以熬夜到三点做课件，也可以第二天狂跑三个校区，我成为了一个骨干教师。我涨工资了，我和同事们出国旅行了，我自己也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旅行，一个人去了台北，我还去了巴厘岛、日本、上海、北京、南京、昆明……这一年，我33岁，知道了我不必成为妈妈眼中的100分女儿，也可以过好自己的人生。妈妈看到了我的变化吗？我想是有的。她有为我的变化而感到骄傲吗？没有。在她眼里，我始终是那个飘在天上的、工作不得体、个人感情没有着落的剩女。她在我读书的时候严禁我谈恋爱，却在我毕业后突然催婚。她觉得她含辛茹苦抚养了我二十几年，我却一直不够听话不够乖巧不够孝顺，恩将仇报了。妈妈无疑是个尽责的好妈妈，为这个家庭奉献了她的一生，吃饭都是先把好菜留给我们，她最后解决剩菜，我甚至也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菜。她不要求我和妹妹做任何家务活，我们全职读书就好。可是她真的不求回报吗，不是的，她是要求回报的，她要求我们听话，她在我们身上寄托了太大的梦想的重量，她自己已经没有了，全在我身上。考一个好大学，找一份得体的工作，嫁个好人，生一个孩子，是她的梦想，不是我的。她把她和她的梦想附着在我的身上，却又成功地把我从她的梦想中挤了出去。 她想让我进体制内、考公务员，我坚决不考；她反对我跳舞，我还是报班了；她不喜欢我的猫，我养了四年；她不喜欢我看与考试无关的闲书，我依旧在看，也继续在买；她不喜欢我留长头发，觉得长发不好看，我留了十多年了；我全身上下没有一样是她满意的。除了我的老公，她很满意我的老公，她很满意我终于结婚了，但是她不知道，结婚的时候，我跟老公商量好了——我们不要小孩。
可能是童年过得太乏味了，总想弥补一下过去的自己，我感兴趣的事情太多了，想做的事情也太多了。摄影、钢笔画、水彩画、素描、拉丁、芭蕾、尊巴、阅读、旅行、养花、写作、陶艺、刺绣、养猫猫狗狗。学钢琴、学架子鼓、打乒乓球、书法、插花、看画展、逛博物馆艺术馆、潜水、写歌、看漫画、学日语、韩语、西班牙语、学哲学……一年学两样，学到80岁也学不完呀，哪有精力养小孩？
我曾非常努力地学习，想让妈妈满意，当发现学习无法达到她的要求时，我曾一度怀疑我的价值，认为自己是一个十分糟糕的人。现在我38岁了，明白了或许我永远无法让妈妈满意，但我依然可以活得轰轰烈烈。
今年是我成为读书博主的第三年，自由职业者的第二年，月收入与在前公司时基本一致。我看了41本书，完成了36份读书推荐102份读书笔记，旅行6次，养了45盆植物，逛了12家书店4家博物馆5家美术馆，看了一场话剧。
吹绿：独立英语老师；云雀夫人的书屋读书博主。超级宅女，可以一个月不出门，但一定要有绿植。宅累了就出门旅行。爱美的天秤座。图源：houyhnhnm/pixabay/freepik/bigbigwo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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