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老头儿
江雁
小晶发信息给我：“老师，明天下午我开车拉我爸去农村起萝卜，你要不要去？”
我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了。弹琴码字久了，我确实需要适当放空大脑。何况是去农村，何况还能起萝卜？哪样对我的诱惑都挺大。城市老农这个名号，不能白叫是不？
次日午饭后，我们便一同驱车前往炮台——小晶家的樱桃园所在地。
近一年没见，小晶已经八十岁的老爸看起来依然精神矍铄。上车时我很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他礼貌地回我一笑，便静静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听我和小晶聊天。半道儿，小晶下去买水喝，老爷子突然扭头跟我说：“我想起来了，你是那大师！你来过！”
我大笑：“对呀，可不是来过。还是拖家带口的来过！”
老爷子也笑：“对不住哈，你是那大师。我这人就是不记人。”
“老爷子您可别，”我双手抚上老人家的肩头，“您千万不能说我是大师，要不我还得找地缝钻进去。”
我们都哈哈大笑。
这几年，我几乎每年都来瓦房店，自己一个人来过，带闺女、闺蜜来过。每次来，都要到小晶家的樱桃园，不是吃樱桃，就是吃老爷子他们用大草锅烧出来的饭菜，倍儿香。甚至，我还陪他一起喝过酒，因为喝酒干脆，得到过他的表扬。
但他还是把我忘了。也正常，毕竟八十岁的老人了，记忆难免模糊，何况我一年也就来那么一回，还呆不上几天。
小晶家的樱桃园分两处，一处是她老公守着，一处则是她老爸在守着。因为最近天冷，地里活又不多，老爷子便回市里歇着了。但老人家一辈子操劳惯了，平常除了伺候樱桃，还种了土豆、红薯、南瓜等等，一旦他自己感觉哪样蔬菜瓜果长得差不多了，便会让小晶送他过来忙碌一番。
我们先到的是小晶老公在樱桃园的住处，但没碰到人。小晶一边告诉我说他干活去了，一边吐槽屋里的凌乱。但我们其实都能理解，一个大男人，地里家里都是活儿的时候，难免顾这头顾不上那头。小晶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也没有办法过来帮他，时间久了，可不就乱了起来。
我俩闲话间，小晶老爸不知从哪儿拔了一桶萝卜拎了回来。那一个个青萝卜硕大无比，圆润饱满，偏还生得鲜嫩水灵，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我急了眼，嚷嚷着也要去拔萝卜。小晶说，那就再拔两个。老爷子笑眯眯领我往菜地走。
大约是觉得我急吼吼的样子比较可乐，老爷子到了菜地还逗我。他弯下腰，率先一手薅起一个萝卜往桶里一丢，说：“沈晶说拔两个就够了。”我哪里肯答应，着急忙慌就要上手。老爷子这才边笑边指着一个地方说：“那个大，你给它拔了。”
我满心欢喜，赶紧上前，双手握住萝卜缨子，脚下一用力，萝卜带着泥土的清香从地里出来了。但一个怎么能够？我左看右看，又发现一个更大的，立马又给拔了出来……
整个过程中，老爷子始终看着我，笑逐颜开。从他的笑容里，我看到了他对田园生活的满足和对晚辈的慈爱。
接着我们便到了老爷子自己看守的樱桃园。这里才是他老人家的主战场——他的临时住处与樱桃园中间的一大块空地，都被他改造成了菜园子，胡萝卜白菜菠菜豆角等等，种了许多。品种丰富不说，且长势喜人，足见老爷子平常对它们的精心照顾。
老爷子房前屋后察看了一遍，如同阅兵一般。这一看，就让他发现一棵柿子树被风刮断了。老爷子一脸疼惜，嘴里一边念叨着“可毁了”，一边安排我去把那些柿子摘下来，他自己则扛了锄头到菜园子里刨胡萝卜。
我欣然前往。那是樱桃园里唯二两棵柿树之一，虽然确实不算粗壮，但主干都能被风吹断，可见当时风力之强劲。两棵树下落了满地的柿子，也是明证。我从老爷子一叠声的“毁了”中，听出了他心里的惋惜。于是我对挂在枝头如同一个个小灯笼般的柿子，越发多了些珍惜，小心翼翼把它们摘下，再小心翼翼放进桶里。老爷子动作熟练而利落地刨着胡萝卜，只是时不时会朝着我的方向瞄一眼。
遭了风灾的柿子并不多，我很快就摘完了。等我绕了一圈把柿子拎回屋，老爷子的胡萝卜也恰好起完。我们便一起薅菠菜。我赞叹老爷子身子骨硬朗，他则感慨自己已经干不动。我笑到：“八十岁了，总不能跟二三十岁的小伙子比。”老爷子自己也笑起来。
突然，老爷子说：“妈呀，不行，我不能长时间坐，你搁这慢慢薅。我去干别的！”我自然说好。于是，我便见他走到柿树下，把那些被风吹落的柿子也一个一个都捡了起来。我有些不好意思。我以为已经掉在地上就不必再捡了，可是对于老爷子来说，那些柿子都是他的心头宝啊！
小晶因为头天晚上没睡好，在我们干活时，她便去休息了。老爷子中间找过她，听我说她夜间没休息好，便没有吭声。但后来小晶睡醒起来帮忙时，老爷子说：“你老师到这就帮忙干活儿，你到这就睡觉。”
我越发觉得老爷子的可爱。想来，他定是心疼自己的闺女，却又觉得只让我一个人帮他干活儿不太好意思，于是就淡淡地责备上这一句，给我找点平衡吧？
从到了樱桃园，老爷子就没停手。收拾早就起好的土豆、地瓜，非常热情的非要我拿上两个南瓜，像个孩子似的带我和小晶去看他已经摘回屋的大冬瓜，并且骄傲地告诉我们那个冬瓜一个有五十多斤。我和小晶看着他那充满自豪的神情，也捧场地感叹冬瓜之大。我们的话，乐得他笑容更加灿烂，仿佛自己干了一件无比伟大的事情。
我在干活儿的间隙，则偷懒看了一会儿风景。田间地头，秋意正浓，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与蓝天白云相映成趣。樱桃树下，一簇一簇野蒜长得极为壮硕，是我在平原地区不曾见过的。我薅了几根，就在山下的小溪里涮了涮，直接嚼巴了。微微的辛辣中，还带着一丝清甜的味道，我的舌尖瞬间感受到了满满的野趣。
当晚，我们满载而归。车子的后备箱里装满了土豆、地瓜、南瓜、萝卜……这些，基本都是老爷子为他的一双儿女准备的，当然也没忘了我的一份，尽管我一再推脱，但到底架不住老人家的热情。我心里想，这何止是丰收的果实呀？分明是老爷子对后辈们的厚爱。
我由衷感慨：真是个可爱的老头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