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艺道同源:从书法之理透视作词之妙

文化   2024-10-19 06:50   辽宁  

艺道同源:从书法之理透视作词之妙


江  雁



中国的传统文化,无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往往都有其相通之处。当我们深入探究其中一门艺术的精髓时,常常能发现这些相通的智慧和理念在不同的艺术形式中闪烁着相似的光芒。近期研读孙过庭《书谱》中的一段论述,更让我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其不仅为书法修习指明了道路,也让我感悟到其对于作词这一艺术形式,同样有着深刻的启示和借鉴意义。


这段论述中提到:“若思通楷则,少不如老;学成规矩,老不如少。思则老而愈妙,学乃少而可勉。”此观点在书法领域强调了思考领悟书法规则时,老年人凭借丰富的人生阅历和深厚的经验积累,往往更能洞察其中的微妙之处;而在学习具体的技法和规矩时,年轻人因其头脑灵活、记忆力强,具有明显的优势。


将这一观点延伸至作词,我们会发现同样适用。年轻人在作词时,可能凭借青春的激情和敏锐的直觉,创作出活力四射和新颖跳脱的词句,但在对词的格律、音韵、结构等内在规则的理解和把握上,往往不如阅历丰富的年长者来得深刻和精准。年长者经历了岁月的洗礼,对生活、情感有更细腻且复杂的体悟,他们在思考词的意境营造、主题深度挖掘等方面,常常能展现出更为成熟和独到的见解。然而,在接受新的词风、创新的表现手法时,年长者可能会受到固有思维模式的束缚,不如年轻人那般能够迅速吸收和适应。


其论述又言:“勉之不已,抑有三时;时然一变,极其分矣。至如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初谓未及,中则过之,后乃通会。通会之际,人书俱老。”


透过这段文字可以看出,孙过庭关于书法学习进程的阐述,细致入微且极具哲理。在书法的起始阶段,学习者追求的是笔画的规整、布局的平稳,这是打基础的关键时期,只有先达到平正,才能为后续的发展奠定坚实的根基。随着技艺的进步,当已经熟练掌握了平正的技法后,便要追求一种险绝的境界,敢于突破常规,尝试新颖独特的笔法和构图,展现出个性与创造力。然而,险绝并非终点,若一味追求险奇而失去了内在的和谐与平衡,作品就会显得乖张突兀。因此,最终还需回归到平正,这种平正并非是初始阶段的简单平正,而是经历了险绝之后的升华,是一种在更高层次上实现的和谐、自然与大气。


其实不惟书法如此,学词作词的发展脉络与其可谓如出一辙。初学者在作词时,首先要做到语言通顺、表意明确、格律合规,这是最基本的要求。在这个阶段,重要的是掌握词的基本形式和常见的表达方式,避免出现词不达意、格律混乱的问题。当有了一定的基础后,就应该勇于创新,尝试不同的题材、风格和表现手法,突破传统的束缚,追求词句的新奇和意境的深邃,以展现自己的独特个性和艺术追求。但在追求险绝的过程中,很容易陷入为了创新而创新的误区,导致词作晦涩难懂、失去韵味。所以,在经历了一番探索和尝试之后,作词者需要重新审视自己的作品,回归到词的本质,即情感的真挚表达和艺术的美感呈现,实现一种既富有创新精神又不失传统韵味的平正。


比如,在北宋词坛,柳永起初的词作多迎合市民阶层的审美趣味,语言通俗,音律和谐,可谓达到了“平正”之境。但他并不满足于此,而后大胆创新,大量创作慢词,运用铺叙手法,在形式和内容上都力求“险绝”。然而,他的部分词作因过于追求新奇,显得有些俚俗。到了后期,柳永的作品则渐趋成熟,既保留了创新的元素,又回归到了词的高雅本质,实现了“复归平正”。


再看苏轼,他早期的词作受传统词风影响,风格婉约,格律严谨。而后,他开创性地将诗的题材和手法引入词中,扩大了词的表现范围,打破了音律的严格限制,其词作在当时可谓“险绝”。但正是这种突破,让词的发展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随着创作的不断深入,苏轼的词作在豪放与婉约之间找到了平衡,达到了一种既豪放不羁又韵味悠长的“平正”之美。


在书法中,线条的刚柔、疏密、粗细,墨色的浓淡、干湿,布局的虚实、开合,都需要精心安排,方能成就一幅佳作。同样,在作词时,字词的选择、意象的运用、情感的抒发、结构的搭建,都需要作者反复琢磨,力求达到完美的融合。比如,李清照的词,以细腻的情感、优美的语言、精巧的结构著称。她善于运用细腻的笔触描绘内心的情感波动,如“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通过叠词的运用,营造出一种哀怨、凄凉的氛围。同时,在结构上,她常常采用层层递进的方式,将情感逐步推向高潮,如《声声慢》一词,从“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的愁苦,到“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的无奈,再到“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的思念,最后到“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的悲叹,整首词结构严谨,情感表达一气呵成,给人以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书法作品的气韵生动是其灵魂所在,它要求书法家在创作时将自身的情感、气质、修养融入到笔墨之中,使作品具有一种独特的精神风貌。同样,一首好词也需要有气韵贯穿其中,使读者能够感受到作者的真情实感和独特的个性魅力。李煜的词作之所以感人至深,就在于他能够将自己亡国之痛、身世之悲毫无保留地倾注于词中,如“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其词气韵苍凉,令人动容。


此外,书法和作词都强调意境的营造。书法通过线条和布局的组合,创造出一种或雄浑、或飘逸、或古朴、或秀美的意境。作词则通过意象的选取和组合,以及情感的渲染,营造出或优美、或壮阔、或清幽、或悲壮的意境。王维的诗画作品向来以意境空灵著称,他的词作“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以简洁的文字描绘出了边疆大漠的雄浑壮阔之景,营造出一种开阔、悠远的意境。辛弃疾的“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通过对往昔战斗生活的回忆,营造出一种豪迈悲壮的意境。


总之,书法与作词,虽为不同的艺术形式,但在艺术追求、创作过程和审美标准等方面,都有着诸多相通之处。从这段关于书法的论述中,我们可以领悟到艺术的成长是一个循序渐进、不断突破和回归的过程,需要我们用心去领悟、用时间去沉淀、用实践去磨练。无论是书法还是作词,只有在不断的学习和探索中,才能逐渐领悟其中的真谛,达到“通会之际,人书(词)俱老”的境界,创作出真正经得起时间考验的艺术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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