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字不漏地看了一遍《半生缘》。
这次看到曼桢说：‘世钧，我们回不去了’时，眼前闪现了好几个电影里的场景。
一个是以前写过的《Legends of the Fall》里的一幕：女主角一头长长的卷发，发丝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穿一条白色的长裙在家门口修剪玫瑰花，对着久别重逢的男主角说：
“Forever turns out to be too long...”。
说好的“永远”，结果永远到底太久了，他们都败给了生活和时间。
另一幕，就是去年看过的《过往人生》（Past lives）。
我是赶在电影下架之前，跑去蒙特利尔的一个小众艺术影院看的。电影讲的是一对两小无猜的少男和少女，因为女孩跟着父母移民海外而分开，多年后，机缘巧合又重新联系上，彼此再次试着走进对方生活的故事。
这样概括起来像一个爱情故事，但看完后给我的感觉这不是在讲爱情，而是在讲生活。
“也许爱不是热情，也不是怀念，不过是岁月，年深月久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张爱玲总是有她对生活清醒得让人生气的理解。
这样理解的话，我基本更确定《过往人生》是在讲人生——被改变的人生，不可逆转。无论是欢喜或是遗憾，是”我们回不去了”的人生。电影里讲的是因女孩随父母移民这件事改变了的人生。事实上，怎么可能只有移民这件事，生活中任何一件事，回头看都是在或大或小地改变人生轨迹。
确切地说，是这些大大小小的事组成人生轨迹这条曲曲折折的虚线。
这让我也想到了昆德拉的那句话，人生只有一次，再怎么费力去假设或推理，也没法比较当初这样或那样，结局会不会不一样，也更无从比较这样或那样是更好或更坏了。人生不能一次，两次，三次重启，让我们比较每次不同的决定。一次就是永远，一次就是从未。
La vie humaine n'a lieu qu'une seule fois et nous ne pourrons jamais vérifier quelle était la bonne et quelle était la mauvaise décision, parce que, dans toute situation, nous ne pouvons pas décider qu'une seule fois. Il ne nous est pas donné une deuxième, une troisième, une quatrième vie pour que nous puissions comparer différentes décisions.
Une fois ne compte pas. Une fois c'est jamais.
电影里一帧帧画面，小说中的一行行文字，满屏满纸都写着“宿命”两个字，让人看了不禁唏嘘，想要抗争，又觉得无能为力。
回过头来，走出书，走出电影，不禁感叹：我是普通人，我是幸运的。
话说回来《半生缘》这本书吧。
也许因为下了一天雨的缘故，也许是张爱玲文字太好的缘故，总之，我每次看完她的书，总是会生出无限感叹。一方面，我不喜欢她小说中那些不彻底的男男女女，看得叫人压抑，透不过气；另一方面，我又极其着迷张的文字和腔调，以及她看清事物本质的清醒和自知。
这遍看《半生缘》最大的感慨反倒不是故事本身了，而是再一次发现书如果不至少读两遍是不能称之为“看过”的。因为我发现书中那么多些细节我全都忘得一干二净，像是根本就没有看过只是从别人那听过故事简介似的。
但是翻看之前的笔记，上次也是一字不漏地看的，也认认真真地写着：
一字不漏地一口气看完了……这故事是苦了点。每个人感觉都是温吞吞的，但凡有一个刚烈吵闹不低头的人，结局会不会全改变？哎，回不去了。 电影也挺好看的，曼桢就应该是吴倩莲的模样。
看一眼时间，这段笔记是2020年2月写的，已经是四年前了。
这遍重看，看到曼桢和祝鸿才结婚那里，基本上想弃了。这是我不能理解也不原谅曼桢的地方。另一个感受就是叔慧这个人物，删掉他也罢。我应该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人了，总觉得在书中是个摆设，鬼一样的人，一会儿出现在这儿，一会儿在那儿，好像很如鱼得水似的，但又让人觉得恍惚，好像不是个具体的人。总之，别人的人生都羁羁绊绊的，凭什么他自由出入？我为书中其他人物抱不平了。
我也知道我这些纠结是跑偏了。说到底，像张爱玲自己所说，她的小说里都是些不彻底的人，她是用一种参差对照的手法来写的。
张爱玲说她不喜“壮烈”，更钟情于“苍凉”，苍凉是一种未尽的手势，无声，寂静，无力，绵延不绝。
“世钧，我们回不去了”，是最苍凉的苍凉，谁又斗得过时间呢？
后记：
雨下了一整天了，我先是在楼下坐着，看完书后很有一番感想，对着电脑写了写，上了个厕所，现在又跑到楼上来坐着。
下雨总是让人觉得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不少。很奇怪，雨声也没有大到覆盖一切声音啊。可能是天阴沉的厉害，让人不自觉地就收敛了一些？
能有书看，喜欢看，看完了不麻木，还有些感想（虽然杂乱无章），真算得上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这种体验让我体会到王小波说的：“不止生活在现时现世，同时还活在过去和未来，在一个更广垠的世界。”
以上蒙特利尔的一个雨天小记，共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