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一千种开头来记录对纽约的印象,最后发现,诚实的表达是:还真不好说。
法国作家Delerm有一本畅销书叫做《New York sans New York》,他没有去过纽约,全凭影视文学作品以及道听途说就写了一本致纽约——他心目中的LA ville而不是une ville——的情书。
这本书写得深情款款,含情脉脉。我看完后很是不屑,觉得这个人肉麻又可笑。但现在不这么认为了,我猜正是因为没去过才能写得这样深情。
昨天朋友问how is your trip in new york?我迟疑几秒钟后:嗯,好的地方挺好的,差的地方挺差的……大街上疯子挺多的……
你有耐心听我的流水账吗?
到达当天出门觅食,偶遇Bryant Park播放露天电影,上演的是《泰坦尼克号》。草地上坐了上千人,八点开始,屏幕上出现片名时,大家欢呼鼓掌;几分钟后Jack首次露面时,大家又欢呼鼓掌。
感觉纽约的年轻人们在抓紧一切机会欢呼。不过,谁还不爱欢呼呢?我迅速被感染,找不到座位,站着也看。
次日早上在Bryant Park旁边的面包店Le pain quotidien买了咖啡和法棍,带来公园里,在被树叶拦截的斑驳阳光下,慢慢享用,顺便观察来往的都市男女。
天气晴好,在室外享受早餐,是在法国时习得的爱好。这么多年,已经变成习惯,我很感谢这个习惯——早上的时光变得尤其美好。
不过在纽约旅行,这样慢悠悠的轻松时刻不很多,大家都很快,你慢一点总像是在妨碍别人。我现在还记得很上次来时的一家咖啡店,十分钟之内店里洒了三杯拿铁,不是服务员就是顾客,大家都打仗一样地匆忙。
纽约不是什么放松的旅行地,它让你随时随地都在兴奋和疲倦之间奔走——我总是在一天结束时疲倦得想要提前结束旅程,但又在第二天早上和其他人一样行色匆匆地走在曼哈顿大街上时,又无端地期待着什么激动人心的时刻。
公园旁边的纽约公共图书馆里正在进行一个展览,我到现在都没搞清楚主题是什么,但就这样不走心地随意看,也和一段喜欢的话不期而遇:
“1930年代大萧条时期,为鼓舞人心,纽约市长将图书馆门前的两头石狮分别命名为忍耐和勇气。'忍耐'和'勇气',这正是纽约市民的精神内核。”
纪念品商店里,又被一个本子给迎面击中:The best is yet to come,黑色牛皮封面上简单印着这几个烫金单词。简单的几个词,在我看来自带光芒。
如果我说,在纽约,心底总是无端地期待着什么激动人心的时刻,上述的体验属于其中之一。在丧文化袅袅升起的今天,纽约还是时时展现一种积极上进的气质。这是我认为很迷人的地方。
可是它又不总积极向上,满大街的流浪汉和动辄大喊大叫的疯子,又让你时时紧张,提醒你这里是纽约,电影里那个警笛声永不停歇的纽约。
西村逛街走累了,在街心小公园歇脚。进去的时候就犹豫着选哪条长凳——因为这样的街心小公园也是纽约流浪汉歇脚的地方——果然坐下不到两分钟,一位流浪汉就向我们走来,我本能地想要摇头和sorry同时进行,告诉他我没有零钱,他倒是先开口了:
“我知道你们没有现金,我就是想问几个问题……你们是来自中国吧,我想去中国,但是我没有护照,这样是不是不行?”
……
还未等我回答,他又接着说道:
“我买得起飞机票,但就是没有护照……北京和上海的区别是什么?”
我想了想,随便敷衍他一下:
“well,北京在北方,上海在南方……”
他撇了撇嘴,对我的回答不甚满意,继续嘟囔着:
“如果我坐一个jet去,也需要护照对吧?”
“嗯,也需要……。”
“那坐boat去呢?”
接着他喃喃自语地走了,我顺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跟人要钱去了。
我对流浪汉也很戒备,第一反应也是避开,但我觉得他们应该也是有自尊心的,又怕表现得太明显,会让他们恼羞成怒。
不过,大多数流浪汉也不上来要钱,只是竖一块纸牌在前面,有些写的还挺意味深长,比如这位:losing hope,please help。
Hudson河边散步很舒服,这里没有流浪汉也没有尿骚味,只有草地,夕阳,河流,还有身材很棒的跑步的和打网球的人。神采奕奕又健美的男女总归是赏心悦目的风景,会让人暂时忘记纽约的脏乱。
当然,也有些莫名其妙的人。比如在河边的一个观景台休息时,我旁边座位的一位黑人大兄弟不知为何对着我鞠了三个躬,然后又回到自己的座位坐着,对着一份报纸写写画画。另外一个背对着我的大兄弟(下图),戴着耳机坐在台阶上独自手舞足蹈。如此沉浸式地欢乐,让看到的人也不自觉地乐起来。
晚上的little island有免费的小型音乐会,一个人抱着小吉他弹唱,我觉得没有什么意思,坐了几分钟就走了。对于偏爱欧洲的我来说,纽约算不上是一个美的城市,但也不得不承认它有自己“自由热烈”的气质,像个年轻人。
这次也是带着自行车来的。上午在中央公园骑了一圈十公里,找一片树荫下的草地躺下看了一个多小时的书。不远处的另一棵大树下一个漂亮姑娘带着笔记本电脑在工作,帅气的大狗顺从地趴在旁边,时不时吓唬一下松鼠。偶尔有不知名的果子落在肩头或脚边。
去年夏天来,中央公园救了我的小命——从大都会博物馆出来因为时差和covid累到站不住,一脚踏进公园,找到最近的草坪直接躺下睡到天昏地暗,直到太阳西下,草地上的水汽升起,背部略感凉意才醒。
这次除了在中央公园骑,也在烈日炎炎下把曼哈顿的街道骑了个遍,从东到西,从上到下。纽约人走路行色匆匆,骑车更是飞快。正中午那会儿,我前后望了望,大街上骑自行车的除了我们就是送外卖的老墨了。
来之前提前预定了和本地人一起的落日骑行和草地瑜伽。傍晚时分,我们一行十几个人沿着西村一路穿行到河边,然后在草地上瑜伽,看太阳一点点地掉到河那边去。
纽约太吵了。这几天到处走到处骑,现在想来每天晚上回酒店后非常疲倦的一大原因是因为噪音。太吵了,没日没夜到处都是划破天空的警笛声,急救车声,街头嘈杂声,路上半疯半傻的人的喊叫声,还有时代广场上不把人搞耳背不罢休的音乐声。
哦,我去年来时还被时代广场的五光十色给感染得五迷三道的,想要丢掉中年人的羞怯跟他们一起摇摆高呼I❤️NY呢……这次就只觉得吵闹。
后面几天就专挑安静的地方去了——现代艺术美术馆,大都会博物馆,911纪念馆……还有strand书店。博物馆的墙内和墙外真是两个世界,在纽约尤其明显。在博物馆里会忘记自己在纽约。
陈丹青说人到了博物馆里会比较好看,我觉得可能除了背景好看外,逛博物馆会让人心平气和。
但逛博物馆也是个体力活,如果不注意收腹,一天走下来会腰痛。我这次在大都会博物馆最深的体验不是看到梵高的星空感动得想哭,而是走太久饿得头晕眼花。在博物馆内部咖啡馆买了香蕉,寿司和薯片狼吞虎咽后,盯着隔壁餐桌上人家的日式poke米饭思量了很久是否再来一碗。一顿猛吃后,又在心里暗骂纽约真是贵!
911纪念馆门票45美元,也让我狂吐槽美国真是万恶的资本主义,什么都要钱,就像大街上看到一个人的t恤上写的那样nothing is given!大英博物馆免费,卢浮宫算成人民币也就一百多,纽约的动辄三四百,尤其是911纪念馆这么贵真的没有理由。
周边稍微清净的去处就是布鲁克林的一些街区了。一河之隔,一站地铁,出来后像是回到了蒙特利尔!瞬间人少了,街道安静了,路上的人神情放松了,走路的步伐都慢了两拍。想到出生在布鲁克林的伍迪艾伦在书中写道:
“每次(从曼哈顿)回到布鲁克林家里,我便在窗前出神地遥望着河对面,想着那儿才是我要生活的地方。我想象着某天走进曼哈顿的一间酒吧,在吧台只用说一句:和往常一样。”
我又想到Nora Ephron在书中写道:
“自始至终我都知道我一定会去纽约生活,在那之前的日子都是过渡。我想象着在纽约一切皆有可能,那里有着最激动人心最奇妙的事情等着我……”
两次纽约旅行,我半信半疑地试着去感受伍迪艾伦笔下的那个艺术家知识分子摩肩擦踵的纽约,Nora Ephron笔下那个一切皆有可能的纽约,Susan Sontag 笔下的那个不顾一切也要去生活的纽约,还有所有那些我喜爱的关于纽约的电影里的纽约……
旧旧的Strand书店里淘到了一本找了很久的二手书
最终发现作为匆匆游客,我只能感受到纽约地表以上的浮华喧嚣,当然这也再正常不过。或许今天的纽约已经不是他们眼中的纽约?或许需要生活在纽约,才能感受到它的魅力,或者对它产生厌恶?
写到这里,我终于想到一句话来描述,作为游客,我对纽约的印象:纽约是一锅滚烫的油泼臭豆腐,又香又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