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小院里种的菜开始陆续成熟 :顶花带刺的小黄瓜,紫的发亮的茄子,绿出油的青椒……从未发现蔬菜的颜色竟是这样美 。看着这些 ,脑子里不禁冒出 “大自然的馈赠”这样几个字。虽然知道并不是天上掉下的,还是觉得欣喜。居然真的会长出小苗,开花 ,结果 ,先是baby果,再长大。从无到有的过程,给人一种稳稳的幸福感。
以前在法国上学时,就爱逛菜市场。那时没觉得,现在想起来大概也是因为喜欢看新鲜的蔬菜水果在阳光下发光,想要吸收这样的踏实感。
法国的菜市场并不是天天有,一些小城市只有周六才有。所以在昂热实习期间,每周六早上去集市成了我的固定活动,比去逛商场还兴奋。我喜欢跟卖肉的卖菜的闲聊几句。和我的中产阶级的朋友同学的文明优雅不一样,他们更朴实粗糙一些,说起话来嗓门也很大,和国内猪肉摊里挂着的一排五花肉后持刀的那个家伙差不多。但和国内市场上精明算计的小商小贩比,他们又显得迟钝些。他们的大嗓门和欢笑里,洋溢着一种生之喜悦,彷佛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对卖菜这样一件我以为就是不得已糊口的职业,似乎抱着很大的热情。
周末的集市里有一种愉快的空气。
每个周六去昂热集市,我都会固定买两样东西。一个是当地特产的一种肉制品,名字我忘了,是家常手工制作用五花肉腌制的熟食,可以直接吃,我有时也用它代替猪头肉来拌黄瓜,非常好吃。我在法国其他地方都没有买到过,超市里也没有。另一个必买的是牛油果,每次都去因熟透了降价的那家,摊主是阿拉伯裔的小伙子,他很搞笑,每次都远远地大声叫我cousine(等同于东北人喊的“老妹儿?”)。
除此之外,瓜果蔬菜都是根据季节买,红的樱桃,绿的带荚的豌豆,黄的菜椒,白的蘑菇,青的笋,一个个用牛皮纸袋子装好,我再放进我的老头乐里,拖着回去。每次都能从阳光还算柔和的早上逛到晒得脸发红的中午,才肯回家。
另一个我印象深的集市,是在马贡实习期常去的,也是周六才有的集市。市场上有一个卖苹果的老太太,长得高大壮硕,就是电视里法国农民的样子,她的脸手身体和举止里都展示着干力气活的痕迹,和一种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
苹果是她自己种的,产量不大。这老太太凶的很,一点都没有小商贩常有的殷勤和和气。可是她的苹果是真好吃呀,每一个都不一样,并不像超市里卖的那样干净漂亮,有些上面还沾着些泥土,可能是摘的时候从树上掉在草地上,又捡起的。像我这样一个爱吃苹果,能够为了一口好吃的苹果而决定跑来山东找工作的人,对别的东西没有什么鉴赏力,对于苹果好吃与否是有一点发言权的。我唯一吃过可以和老太太家苹果抗衡的是我的好朋友Audrey家后院里的。总之,老太太的苹果我无意中卖了一次后,以后每次去周六集市是必买的。
有一次去晚了点,找到她的摊位时,她已经开始收摊了,我着急地问还有苹果吗?老太太很不客气粗声粗气地说:“来这么晚,还有什么苹果!”这以后,想吃她的苹果就不敢晚去了。
我从来就不是个美食爱好者,就连在法国这样以美食著称的地方,我也没有对他们的葡萄酒和奶酪产生兴趣,喜欢的还是那带有乡土气息的法棍和干肉肠,换算成国内的就是干粮和腊肠。一直以来就只爱吃个家常菜 ,没想到就是这点乡土菜情节更要命,餐馆里是最不容易吃到的,所以得去菜市场。回国之前的几个月在巴黎生活了一段时间,一次瞎逛经过了一家卖小龙虾的,当时馋的我呀,说是日思夜想也不过分。后来终于决定回国了,正好又是十月,小龙虾的季节,当时一想到回去后能吃小龙虾吃到够,就开心得不得了,像是因为要吃小龙虾才回国的。
如果说有所谓的乡愁的话,对我这样一个不爱好美食也不馋的人来说,家常菜是我难以割舍的情结,越大越爱那一口家常菜。
这几年越发发现我爱的家常菜居然逐渐缩小到小时候常吃的那些菜了。比如油焖蚕豆,那是小时候每次生病只要被问想吃什么,第一个想要吃的就是这个。自从来到北方,就很少见到卖新鲜蚕豆的,特意去了那么多大小菜市场,从来没有见过。到了吃蚕豆的季节,只要在网上看到谁晒和蚕豆有关的菜,就只咽口水。小时候常常笑话弟弟馋,家里有一张他嘴角挂着口水的照片,是因为吃西瓜吃的。那时候经常被大人夸奖我有教养不馋,没想到人到中年,现在换我馋了。
前一阵读张爱玲的《中国的日夜》时,我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或许我对泥土里生长出来的蔬果的喜爱,也是对“走在太阳下,买回累赘的一日三餐”这样琐碎的日常的爱。不知道从何时起,过度的整洁和有秩序有时也让我觉得无聊甚至生气了,反而越来越喜欢稍稍的无序和喧嚣,以及这里面暗涌的泼辣的生命力。
今天新摘的豌豆荚,一个个饱满的随时要蹦出来似的,看它们安静地躺在菜篮子里,我走进走出都要多看两眼。末了,叮嘱了又叮嘱妈妈做的时候千万不要放太多的盐,不要酱油,要吃它原有的味道。虽然一再嘱咐,还是不放心,很怕实现不了这么好的豌豆应有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