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好莱坞商业片一样,先来个楔子,电影一开始,画面是橘黄色的,影像也有点模糊,代表过去的时光。画面上是刚来日本的那年,七岁的猫猫专门给我编的日语学习课本。旁边日语说明为:我们是猫世界的人,现在我们要去人的世界冒险(左边的人形示意图,以及对人体各个器官的描述,是猫族为了帮助猫族了解人的身体的基本构造而绘)。昔日的阳光都是橘黄色,像淡淡的黄沙,代表埋葬了的岁月。那些岁月我们当时不会珍惜,但其实珍惜也没用。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画面随即变得清晰起来,也就是切换到现在,景深饱满,色彩厚重。妈妈拖着吸尘器,在屋里奋力打扫,尽管我曾经一再苦苦劝谏:“家里没必要搞得一尘不染,像住宾馆似的。”但勤劳的暴君总是一口回绝:“不行,我见不得家里乱糟糟,你住在垃圾堆里都没有知觉。”好吧,我闭嘴,“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何必跟暴君一般见识。在打扫的过程中,妈妈发现猫猫正在iPad上做笔记,自然免不了偷窥一眼,大为震惊,猫猫竟然在研读《论语》。“你还读《论语》这么难的书,你好厉害啊,为什么要读《论语》啊?”妈妈很有说话技巧,在逢迎中,可以让猫猫忘却自家隐私已被赤裸裸窃窥。女暴君只在我面前是暴君,在她的宝贝女儿跟前,很多时候,是大气都不敢出的。我们家,她是我的君主,猫猫又是她的君主。好在和我不同,她了解她的陛下的习性,逢君之欲这种事,她能做得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猫猫果然没有喜笑颜开,显然“好厉害啊”这四个音节顿时让她丧失了理智,她说:“她们问我《论语》的问题,我要看懂后回答她。”所谓她们,就是那些镇日吹捧她的女同学们。一旧一新两段胶片放完,猫猫好为人师的性格呼之欲出。虚荣的木炭啊,恐怕已经一垛一垛,堆满她的心灵,唯有如此,才能保障她的自矜之火永不熄灭。“我们总是被教导,应该成为怎样的人,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们,我们本质上是什么样的。人的本质,就是追求虚荣的、利己的动物。而虚荣并没有什么不好,相反可以促进自己和他人的利益。”所以,我不是讥讽。前不久是期末考试,每天猫猫都学得昏天黑地,深夜两三点还不肯睡,妈妈不敢劝,只在东厢倚床嘘叹,间或下地徘徊,悄焉疚怀,不怡中夜。
忽忽考试周就过去了,最后一门考试过后的当天,晚上六点多,猫猫就上了床。这一睡就是十八个小时,第二天中午,才恹恹而起。这本来也不奇怪,奇怪的是,随后的几天,莫不如是,叫都叫不起来。仿佛考试结束,猫猫就失去了生活的目标。只有一天例外,是因为那天早上约了同学去唱卡拉OK。头天晚上,大概她就枕戈待旦,不知什么样的激情,唤起她两眸清炯炯,第二天一早,也无需妈妈叫唤,自己就起了床。洗漱吃饭,莫不爽利。甚至临走时,还背上了她那二十斤重的大书包。我很奇怪为什么书包会那么重,妈妈悄悄告诉我:“里面有各种东西,画笔、电脑、玩具、漫画本、小说手稿……她要给同学显摆……”无疑,同学是她的鸡血,考试是她的鸦片。少了这两样,她的精神仿佛豆腐渣河堤,立刻塌方。也许归根结底还是灵魂空虚,跟她老爹不能比。感叹几声之后,妈妈开始给猫猫打扫房间,忽然在地上发现一物,捡起来,是几纸漫画废稿。我也伸手抢来看,她惊惶地说:“别弄出褶皱了,要是被她发现,我们就完蛋了。”大约是发现自己过于奴颜,她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怕她,我是懒得跟她两个扯,是不是嘛?你以为我怕她哦。”我赶紧奴颜婢膝道:“是的,你不怕她,你是懒得给她两个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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