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吉夫／诗三首
尘凡无忧／诗三首
黄会儒／诗三首
张维军／诗三首
灯木／诗三首
诗歌大马蜂／诗三首
秋色临波／大雪
熊二／夜宿临安
胡连保／诗三首
厚高／诗二首
李诚／诗二首
章建平／诗二首
刘宝双／记一个冬天
五姑娘／出逃的鱼
祁仲惠／宿命与和解
文海拾珠／重叠
百定安／“灵魂啊，你走在前面吧，慢慢的！慢慢的！” ——对罗马尼亚诗人索雷斯库几首诗的阅读札记
诗三首
张吉夫
猜
我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支红铅笔
举在右手上，并无言语
你疑惑地望着它
各种地域都朝你奔赴过来
机会均等，在此它们都可以是它的产地
如果这是一份荣耀
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平等的
包括一颗卑微的心
你看它是不是也像一截咬破的手指
据此可以认定
一个无法证明自己的人在指天发誓
花信
她有时是风。是风时没有任何征兆
开出一团绒的茜素红，缠绕了你
有时她是云。五百吨白云
泊进了你轻晃晃的天空
起意来自于惊鹿，无法遁形
流水劝说竹石，不时地互诉“空”
小兽附身于你。这些年
你没有抓过一只妖。游鱼都放了生
蒙过所有的清规后，风云仍会有聚会
那空也不是你听到的空
那空是蓄满，翘动和撞击，是有形下的无形
她和你作揖东墙。重又泛起潮红
天下的杠杆，都是失重后的平衡
肉体在九月回到床榻，世界寅时复归平面
风过后，树安静
总有几片羞耻的红叶会掉落下来
深夜的雨
夜深，人们都沉浸在自己的梦里
没有人知道这些沉默的植物经历了什么
墙体就像这些沉睡的，僵硬的头颅，敲打不醒
香樟和杜英在水中伸出手呼喊
趴在墙上的藤本
气若游丝。枳木和海桐
拼命地要冒出来
蔷薇在暴力里扭动，试图抱紧身子
苔藓和石竹呛到奄奄一息
我听不到这些挣扎着的，微弱的声音
我的床贴着窗，感觉那些街灯
在幽暗里像鱼翻白，失去了光泽
我感觉漂浮的床，在渐渐下沉
（荐稿：曹正峰）
诗三首
尘凡无忧
注定是危险的
注定是危险的，当你
唤醒我内心沉睡的那个自己，
然而你终究得到了，
我睁开双眼的一刻，湿润而温顺。
一生中最初与最终的，可有差别？
恰如婴孩与破碎的心，
他们一样的完美，
一样的，失去便不可追回。
而此刻，我还是你的，
自我的野性，还未完全充满我，
可它在逼近，我听见呐喊——
苦役夫荒凉遥远的内心。
你，我，我们
你是词语构筑的，
或许说迷宫更适合。我是一颗灵魂，
拥有流动的记忆，有时安静。
我们组成了这个宇宙，并互为镜子。
解读你，就是解读光束的诞生。
偶尔我们各自坠入痛苦的山谷，但痛苦，
何尝不是酿造，另一个思想的白昼。
唯有消亡，是共同面对的事物：
一个发光的星体，穿过你，走了出去。
你看到的，应也如此。
某时某刻
1
“雪是寒冷的，大地被它冻住了。”我说。
“也有例外，譬如大海。”你说。
你眼里荡漾着诗行，一群清新的波浪。
“它收留了无尽的雪。”
我听见水质的笑声，好像来自遥远。
2
你落向我，像无穷的雪花落向大海。
我看到这幅图画，发苦的甜美。
透过心灵的镜子，你同样看到了它。
“你见过爱的丰碑吗？”你问。
“我们正向它走去。”我这样回答。
（荐稿：曹正峰）
诗三首
黄会儒
莲花
月光清朗
莲花
端坐荷池
眼眸微闭
倾听晚归的风
翻过院墙
木鱼声
木鱼声
穿透夜的衣裳
一声一声
有节奏的起伏
宛如山寺的呼吸
平缓而踏实
住持
双手合十
盘坐堂中
如一座塔
只占巴掌大的蒲团
却容下生老病死
（荐稿：曹正峰）
诗三首
张维军
花园
我心中有一座小小的花园
里面开满了小小的花朵——
酢浆草，满天星，婆婆纳
虎刺梅，玛格丽特……
是你对我说的，你喜欢花
它们才开的
可这么多年了，你都没来
那些花，就一直
诡异地开成了等待的姿势
像绯闻……
入侵
她对他说
夜这么黑，我怕
你入侵我吧
入侵我吧
我小小的花蕊
好喜欢
被你入侵，占领
和吮吸
赞鹅卵石
其实我也不想赞它的
我也知道它是石头
可它的确是像鹅卵啊
我怕，万一
它真的孵化出鹅来
把我，这个草民
当成草
（荐稿：曹正峰）
诗三首
灯木
茉莉女孩
房子到期
美丽的租借已经结束
我还欠你一朵花
百合太贵，玫瑰我也买不起
还有什么可以用来偿还你的孤独呢？
春天芬芳的时令就要到了
买一瓶茉莉花茶送给一个我喜欢的茉莉女孩
如果我回头
你转身的背影都是茉莉香
暗示我曾深深爱过你
她心
离别是几斤几两重
疲惫有时比一座山还高
眼泪的附加，春天逼近的塌陷
“雨水打量过的距离
就像背影和转身同时遇见。”
还有多久，我就将关上大海的门
春天温暖的心跳匍匐，像极了
鸥鸟送给我的蓝色吻别。梦乡太遥远
黄昏破烂，装修黄昏的女诗人
“当我不能再和你聊天了
鸥鸟此生已不能逼近我的心事。”
陈年相思鸟
黄昏坠落，打着伞的护士戴
巢的心跳波涛汹涌，茂盛的眼泪
就像一次性雨水长成了相思鸟
我还在窗前探听
蔚蓝的诗就要随着你的心跳收割
美丽的戴，美丽的护士
是春天在黄昏迎娶你
不是我的思念嫁不出去
春天不会迷失，只要黄昏还有方向
仿佛等你，是天空一直都不愿意
（荐稿：曹正峰）
诗三首
诗歌大马蜂
碰撞
目光所及
暖冬里，借助
枯木的芽欲，我们
是否怀有发叶的渴望
冰凌撬不动的
秘密，全由少年们
用舌尖轻轻地抵开了
春天的牙关和爱的栅栏
流水唤醒顽石
贝类收容采珠女
在彗星设计的遗址上
适合扩建百合花的产房
推迟更新
水果拼盘里
自有三千繁华
你摸不透草莓脾性
无法延续世界的脉搏，也无法
与更多甜蜜的勇士
进行划时代的深入交流
一身甲胄的菠萝
功效虽多，副作用也大
我的2024
总想以筷子
挟住蝰蛇的嬉皮士
从炖罐中捞出土鳖
这些老牌的爱国主义者
有益于我们滋阴壮阳
从营养学来说
料酒去腥人性；生姜
驱寒人情；而白糖以为
自己才是提鲜人生的保证
它们确实没有脱离哲学的范围
（荐稿：曹正峰）
大雪
秋色临波
天色转暗
石头和羊都在缓缓移动
牧羊人紧了紧腰带
没入一片白里
雪越下越大
开始覆盖山坡和灯盏
许多人伸出手
却反被雪裹挟
在南方
路是突然消失的
大雪让远方不再远
走得快和慢的人都停住了脚步
我徘徊在路口
袖口里藏满了风的刀子
任时间的尖刺
穿越透明且虚无的躯体
（荐稿：曹正峰）
夜宿临安
熊二
临安城下雪了，沿街的灯笼将雪花
染成红色棉花，织成锦缎
烤红薯的香气从街角飘来
引起阵阵狗吠
震碎乞丐们天上掉馅饼的美梦
哪里来的野狗，吃屎还这么气焰嚣张？
我蹲在桥洞听风声，八抬大轿走过的声音整齐宏亮
若是卖炭的推独轮车声音吱哑，我便喊此路是我开……
对岸，胡汉三刚回来就在府门前放焰火
吆喝大家买股票、楼花、基金、债券
嘉士得正在拍卖商纣王的战旗，传说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青楼的老鸨在门口揽客，说新来了几只稚鸟
我摸摸口袋，只有两块铜钱，咽了下口水
柳姑娘的小费最少都要十两黄金
值夜的打更人，一边敲锣一边喊
防火、防盗、防诈、防人贩
防谁呢？防的住吗？
（荐稿：汤胜林）
（执行编辑：汤胜林 曹正峰）
诗三首
胡连保
秋风辞
秋风吹在我脸上
又从我脸上吹进我心里
在我的脸上耕种二亩薄田
在我心里搭建庙宇
脚下的高山已走成平地
眼前的大河掐一片苇叶就能过去
不再羡慕天空放飞的苍鹰
最爱脚下匍匐在地的蝼蚁
一盏灯
夜，用减灯的方式
增加它的颜色和神秘
那些黑洞洞的窗口
都曾经亮过
我的窗口黑了
我的眼睛却亮着
影子
我的影子黑如夜
或者说，夜黑如我的影子
灯火越明亮
我的影子就越清晰
夜的黑就躲得越远
我的影子是夜的一块拼图
再大的太阳也照不亮
（选自陕西频道 荐稿：老刀子）
诗二首
厚高
老扫帚
精瘦的骨头
越老钢口越硬
泥水石头渣子
咬动咬不动都能咬
休闲时，倚在门背后
像我乡下的伯伯
不与年轻人同桌吃饭
包谷榛子碗里夹点白菜萝卜
知趣到找个地方独自蹲着
失声
采收季
突遇一场白雨
纷纷落地的果子
在果汁厂
轰鸣的机器压榨下
成为注册商标的
筑梦之梯
（选自陕西频道 荐稿：老刀子）
诗二首
李诚
雪花相拥
一次单纯、最美的相遇
我与你都在初冬里
你触摸我的额头
可我，胆怯观看
这时，我腼腆地捂着耳朵
这时，你任性地相拥所有
仅此而已，被寒风吻得脸红
不管相逢是短、是长
你与我都不会去感触浪漫
我害怕，怕见景伤情的心
也许，你我命定淡忘
命定于雪花里……
雪声
你听，落下了
你看，层层加码
闭着双眼，深呼吸
全是共鸣于天空
微微心声在空中凝固成花
在地面上任性洒落、堆积
在脸颊上消融俱下
或许你的心声，自知自明
在簌簌声中打破夜的阒然
播放着自己创作的乐曲
在寒夜里呼呼作响……
（选自甘肃频道 荐稿：冯旭文）
诗二首
章建平
大雪
冬日里最大的惊喜
莫过于晨起推开木窗时
有一种顿滞感，猝然间
一个雪白世界，就闯进你的视线
茅屋、草垛、石磨
都穿上厚厚的冬衣
像笨拙而又可爱的小矮人
等着你，去认领他们
可你并没有那么做
而是用雪，堆了一个更可爱的
它有黑黑的眼睛和红红的鼻子
甚至一条，绿毛线编织的的围脖
那样的情景已过去多年
南方的冬天越来越短
可每到大雪时节，你依然期待
有一场雪，能让世界变得纯洁
母亲在衰老
她开始没缘由的突然沉默
开始担心什么，没缘由的
开始喜欢说一些
关于死亡的话题
开始喃喃自语，开始忘记
开始不知咸淡，再也不阻拦
我们下厨，而是安静地坐着
等着我们请她上桌
开始频繁地念叨，走了多年的父亲
开始经常说某某人
孙子结婚了，某人的孙子
生了个大胖儿子
开始糊涂，开始嗜睡
开始爱生气，毫无缘由地
而这一切，我们也开始
慢慢接受和适应
（选自浙江频道 荐稿：一叶天下)
记一个冬天
刘宝双
雪，比我来的还晚
和雨搅和在一起，把天空弄成了灰暗
我的杯里多了一点温度和一丝寂寥
它们互相牵扯着，把以往的事撩起
窗台上绿萝少了一些水汽
不会低头，内心却会碎
浮云镶上了背影，脸色有些白
一个走遍天涯的人开始凝固
余生在感叹，回暖的春天已老迈
写进皱纹里的事，不再和冬天有关
（选自吉林频道 荐稿：笑然）
出逃的鱼
五姑娘
那条直挺挺躺着的鱼是我
有人把我扔进垃圾桶
我还记得我奋力一跳
鲤鱼跳龙门
我
落在了地上
在我和同伴被网进盆里
满满一盆的水我以为回到了河里
狭窄的空间终于让我愤怒
我要回家
第一次出逃就被主人抓了回来
第二次我终于自由了
却是一具尸体
我分明看见同伴在嗤笑
它们依旧自在地在盆里游
（选自黑龙江频道 荐稿：呼兰河)
宿命与和解
祁仲惠
幻觉。聆听雨声
聆听风，聆听
这段大提琴的旋律
我们越多越瘦骨嶙峋
越来越温柔
我们，坐在花丛中
拒绝谎言和虚荣
我们是弱小者，有一瞬间
一只白蝴蝶，停在
低处慈悲的旅途
萤光，轻盈律动
刹那间，金属和瓷器
贴上风声，落花
与休止符，与昏鸦
与流水，在低平处相依
（选自甘肃频道 荐稿：冯旭文）
重叠
文海拾珠
绿浪翻滚，又看到母亲青春的影子
我的小脚板踩着她的大脚印
总是走不出这片稻田
我在她背上睡着了，她是月亮船
不知道什么时候
母亲总是跟在我身后
她的絮絮叨叨，我很厌烦
再后来，我背着轻飘飘的母亲
穿过田埂，她在我背上睡着了
这一刻，我就是母亲的月亮船
（选自内蒙古频道 荐稿：韩·呼和）
（执行编辑：金色海洋）
“灵魂啊，你走在前面吧，慢慢的！慢慢的！”
——对罗马尼亚诗人索雷斯库几首诗的阅读札记
百定安
我通常在早上用两三个小时读哲学和诗歌。诗歌主要是读中外经典，再用白天零碎的时间读一些现当代人的作品。今早读到了《燃读》平台上选录的、由翻译家高兴先生所译的罗马尼亚诗人马林·索雷斯库（Marin Sorescu，1936-1996）的几首诗，有写下几点体会的冲动。因为它们同时满足了我对哲学和诗歌的双重欲望。
粗略来讲，东欧的诗人较之欧洲其他地区的诗人，整体上更加注重对现实的关照与思考，精神与写作气质沉郁顿挫，强调问题追问意识。这可能与他们受到所处地域、历史、政治、宗教、文化等多方面的深刻影响与矛盾冲突有关。这是他们的诗歌基因，诗人们绕不开。即使身体离开了此处，他们的灵魂和诗歌的坐标仍然是东欧的。因此，读他们作品的一个重要前提，是必须透彻地了解到与其诗歌关联甚深的人文背景。当然，这样的诗在翻译时，也是丢失率较低的那种。即使某些地方出现理解与阐释上的含混，也大致能够找到词源上的意义，不至于南辕北辙。
现当代诗歌，虽然多从西方现代诗取法，但分界仍是显明的，包括显明的精神向度上的诗和显明的落点于现实的诗。这并不意味着彼此孰优孰劣，也并不意味着二者之间不可以在某个诗人某首诗中会师，由二为一。更何况我们所说的诗的现实，并不等同于我们所处的事实背景，准确地说，它是经过诗化处理过的现实，是泥土在曝晒的道路上存在已久，升翅飞飏的尘灰，是尘灰在一个人脸上待了太久成为的另一张脸皮。
现代性诗歌中的现实主义，是一种异化了的、陌生甚至荒诞的世界，是一种在发生意义上不可能像过去那样，循着一种“因”便能准确找到“果”的现实。它不着力于外部摹写，不依照规则，不设定必然性，甚至不惜牺牲掉诗情画意的传统阅读所带来的舒适感。它在哲学上是认识论的，在表达上是狡黠的，魔幻的，在情绪上是偏理性、灰暗与批评的，在写作效果上是冲撞的、多维的、值得反复延展的。诗人从传统中所汲取的素材是知识、经验（包括民族、集体、个人历史和全部文艺史的）和教训，又借助于个人天才般的写作意志、感知力、修辞力，对世界作出一己的具象的表达。
抽象谈论的所谓先锋，总带有某种利用概念忽悠人的欺骗性。实际上，即使在各种史前艺术、神话传说、宗教典籍和民间艺术中所获得的先锋性，也丝毫不亚于我们从那些“自鸣其名”的先锋艺术家那里获得的东西。先锋，与时间的所在无关，它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品质。
回到这几首诗。
索雷斯库这几首诗的出发点，大概可以概括为知识和感知两种。第一种是起源于知识又被诗人的知识改造和扬弃过的个性化诗篇。如《唐璜》，诗人写出了与拜伦、莫里哀与莫扎特等同名艺术作品有所区分的一种认识，从而写出了这个西方文艺中由风流人物而至于传奇人物多样诠释的一个；如《莎士比亚》，诗人沿用了“七天创造世界”这一神圣的主题（寓意着莎翁的神圣），并将其戏剧与诗歌中的典型人物一一罗列，以戏剧性结构形式，完成了某种现实性演绎；再看《亚当》。亚当是西方文化中的“公共形象”，是大众知识中遵循个人本能、不惜被逐出天堂的悖逆者的形象。但索雷斯库的亚当塑造，是切入了现代性的、“超现实主义”的“放纵的创作行为”，他突出的是对人性的极大尊重。这种对旧人物、常识的现代性改造成就了这些诗。基于常识，而出于荒诞的合理。
第二种情况，则是对现象与事实的感知、思考和变异性处理。它们关涉的皆是人与人之间、文明与文明之间、人与自然关系之间的大问题。在写作方法上它们与前一类本质上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他处理的是对上述问题与意识的反思、推演和驳诘。即，对表象和常识的某一方面放大变形，从而产生魔幻性、荒诞性、奇异性和极度的悖谬。例如《眼睛》，突出了人的“观看”大于存在的思想；《笑病》，突出了一个人因天然病疾而影响到整个一生、这一过程所制造的极具荒诞的艺术效果。又例如在《谨慎》一诗中，诗人所表达的“套中人”所特有的自闭与“包藏”意识。以及对表达的内在惶惑。《离去》一诗由实写而至于怪诞，由人到狗的视角转换自然准确。这样的诗，即使不去深入探究其隐含的意义，本身的修辞意义依然具足。最后的《天梯》一诗（也是他的绝笔），将平静的叙述逐渐演进为一首深刻寓意的诗的典型：生命垂危之际，“我”在病床上看到一缕蛛丝逐渐下垂，仿佛“有人给我送来/天梯”，拖拽“我”的身躯和“幽灵”缓缓上升。这里的“天梯”，当然是宗教意义上的，但它的绝妙处在于，那是以一缕蛛丝作为象喻的。
20241011
附：
索雷斯库八首诗
眼睛
我的眼睛不断扩大，
像两个水圈，
已覆盖了我的额头，
已遮住了我的半身，
很快便将大得
同我一样。
甚至比我更大，
远远地超过我：
在它们中间
我只是个小小的黑点。
为了避免孤独，
我要让许多东西
进入眼睛的圈内：
月亮、太阳、森林和大海，
我将和它们一起
继续打量世界。
唐璜
在他吃进她们成吨的口红后，
那些在最神圣的期待中
上当受骗的女人，
终于找到了报复唐璜的
手段。
每天早晨，
在镜子前，
她们描完眉毛，
将耗子药
涂上嘴唇，
放进头发，放在白皙的
肩膀上，放进眼睛里，思想中，
放在乳房上，
然后，开始等待。
她们一袭白衣，步入阳台，
在公园里找他，
可唐璜，仿佛有所预感，
此时已变成书虫，钻进了图书馆。
他只抚摸那些珍稀版本，
尤其是平装书，
从不去碰那些皮面书。
在他看来，顶楼上的灰尘
要比闺房中的香气
更加精致迷人。
而她们正在等他，
五官俱毒地等他。
倘若唐璜从他的
崭新热情中抬起眼，
便会通过图书馆窗户看到
每天都有一位
在错误地亲吻妻子时
殉职的深情的丈夫
下葬。
笑病
他生于一阵大笑。
当父母让他看看世界时，
他开始大笑，面对每件事物，
直至太阳。
面对每个词语，
直至无限。
七岁时，他还没有停止大笑。
大夫让他上学。
老师给他看物理书，
他哈哈大笑，笑得捂住了肚子。
上历史课时，笑得抓住了膝盖。
上地理课时，笑得摁住了脚跟。
大夫为他介绍了三个女人，
三个地地道道的女人，
想让他爱上她们，
爱，可以让人安宁。
怎么对您说呢？
他大笑着爱上了第一个，
微笑着爱上了第二个，
爱上第三个时，笑得没喘过气来。
于是，大夫为他开出死亡药方，
一生服用一服，
随后，每三个世代
吃一小勺。
可现在，即便躺在地下，
他依然笑个不停。
迄今为止，在死者的
要求下，
人们已为他换过
七个墓地。
莎士比亚
莎士比亚用七天时间创造了世界。
第一天，他造出天空、山峦，和灵魂的深渊。
第二天，他造出河流、大海、海洋
和其他情感——
把它们送给哈姆雷特、尤里乌斯·恺撒，
安东尼、克里奥佩特拉和奥菲利亚、
奥赛罗和其他人，
让他们和他们的子孙后代
永永远远拥有这些情感。
第三天，他召集起所有人，
教他们品尝各种滋味：
幸福的滋味，爱情的滋味，失望的滋味，
嫉妒的滋味，荣耀的滋味，如此等等等等，
直到他们尝尽人间的所有滋味。
这时，一些人姗姗来迟。
创世者摸了摸他们的头，以示同情，
告诉他们已无事可做，
只好去当文学评论家，
对他的作品提出异议。
第四天和第五天，他留给了笑，
为此，他特意放出小丑，
让他们翻跟头，
并请国王、皇帝
和其他不幸者消遣娱乐。
第六天，他处理了一些行政问题：
他掀起一场风暴，
教李尔王如何戴上
麦秸编织的王冠。
创世时剩下的一些边角料
他用来造出理查三世。
第七天，他看了看是否还能做点什么。
剧院经理们已把海报贴满全球，
莎士比亚心想，如此劳作之后，
他也该去看一场戏了。
但是首先，由于他已疲劳过度，
便决定暂时步入死亡。
亚当
尽管身处天国，
亚当在林荫道上散步，神情专注
而又忧伤，因为
他不知道自己还缺点什么。
于是，上帝用亚当的一根肋骨
造出夏娃。
人类的始祖如此喜爱这一奇迹，
即刻伸出手去，
试探自己的第二根肋骨。
陡然间，他感到手指触电般
触摸到滚圆的乳房和柔软的臀部，
仿佛沉醉在动人的音符中。
一个新的夏娃站到他的面前。
她正掏出小圆镜，
给自己涂抹口红。
“这才是生活！”亚当一声感叹，
接着，又造出一个夏娃。
就这样，每当原配夏娃
转过身去，或去集市购买金首饰、香精
和柠檬时，亚当便从他的肋骨间
捧出一个新的夏娃。
上帝发现了亚当
这一放纵的创作行为，
将他召去，予以严惩，
然后将他逐出天堂，
罪名是：超现实主义。
谨慎
我穿上盔甲，
它由水流过后
留下的石子制成。
我在后脑勺上
戴上眼镜，
以便自己只用理智
从背后
观察。
我将手、脚、思想
保护得严严实实，
不留下任何空当，
以防抚摸
或其他毒素的侵扰。
即便胸口跳动的心，
我也用一只
活了八百年的乌龟的
外壳包藏。
此刻，一切准备就绪，
我温柔地回答她：
“我也爱你。”
离去
他走了，没有检查一下
煤气是否关上，
水龙头是否拧紧。
没有因为新鞋挤脚
需要穿上旧鞋
而从大门口返回。
从狗的身边走过时，
也没有同它聊上几句，
狗感到惊讶，然后又安下心来：
“这说明他不会走得
太远。
马上就会回来了。”
天梯*
天花板上
悬挂着一缕蛛丝，
恰好在我床的上方。
每天，我都在观察
蛛丝如何垂得越来越低。
有人给我送来
天梯了——我说，
是从空中为我抛下的。
尽管我瘦得要命，
只是昔日之我的幽灵，
但我想我的身躯
对于这纤细的梯子来说，
依然太沉太重。
——灵魂啊，你走在前面吧，
慢慢的！慢慢的！
*这是索雷斯库所写的最后一首诗。写完这首诗几天后，诗人溘然长逝。
（执行编辑：萦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