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人称章总,热衷写诗,喜欢在各种书画上敲章。这是他相对有趣的一面。另一面是无情的政治机器,帝王术的集大成者。相比之下,他爹雍正不仅艺术品味好很多很多,而且更有人味儿。说雍正更有人味儿其实蛮怪的,毕竟长期以来他都是以相当负面的形象出现的。不过由于《雍正王朝》、各种宫斗剧的流行,对政治人物评价标准的变化,对文人士大夫阶层的鄙夷,以及故宫文创产品等塑造出来的萌萌哒的形象,雍正最近几十年风评大有好转。这篇文章想从一件很有名的事儿谈谈雍正和乾隆、人和政治动物的区别,那就是他们俩对待曾静的不同态度。基本的故事大家都熟悉:曾静是个乡野文人,受大儒吕留良影响,有了强烈的反清复明思想,讲夷夏之防,宣扬雍正得位不正,并联系岳飞后人川陕总督岳钟琪反清复明,结果被岳钟琪抓捕交给了雍正。写了一本书,叫《大义觉迷录》,针对曾静的指控一一作出回应,说自己并非谋杀父亲、屠戮兄弟的暴君,蛮夷和华夏也不是种族区分,而是文化区分,受圣人的礼法就是华夏,反之才是蛮夷。然后雍正还要求此书发行天下,让官员好好把里面的大义好好给老百姓讲讲,以觉醒迷思。而他最后也没有杀曾静。很多人会觉得乾隆做得对,雍正你是皇帝啊,怎么书呆子兮兮地去辩论,还向全天下广而告之。从皇帝维护自己统治的角度出发,这里的问题还不只是雍正可能在越描越黑。因为即使雍正的大义确实能够觉迷,把这些事儿向全天下讲,至少也让很多本来压根不知道的老百姓注意到了高层政治的丑恶,乃至夷夏之防这些涉及统治正当性的大问题了。更进一步地,对于统治者来说,真正关键的从来不只是“论证自己的统治是正当的”,而是“允不允许论证”。因为允许谈这些问题——哪怕最后的答案是皇帝您得位很正——就意味着得出否定答案的可能性,意味着最高的权威是道理本身,是论证本身,而不是谁在皇位上谁就是真理,谁就说什么你都得听。《史记》中记载了另一个故事,几个儒生辩论商汤、周武推翻夏桀、商纣的统治是在造反,弑君犯上,还是替天行道,诛杀独夫民贼。两方意见不一,吵着吵着其中一方说:“按你的意思,难道我们汉高祖取代秦二世,也是造反了?”汉景帝见状马上制止说:“吃肉不吃马肝(马肝是有毒之物,不能食用),不算不知肉的美味;谈学问的人不谈汤、武是否受天命继位,不算愚笨。”意思就是,放聪明点,别谈这些问题,找些不敏感的问题去研究不好吗?再研究下去你们不仅要谈高祖皇帝得位正不正,搞不好还会讨论“如果我大汉天子不好好对待老百姓,那也可以替天行道来推翻了?”总之,对统治者来说,对待这种问题的最好方式不是论证自己确实占理,而是压根不允许谈,听我单方面宣传就行。所谓宣传,不是论证,不是让大家通过思考从而认同,而是诉诸情感、诉诸修辞乃至暗含威胁,让你不动脑子直接接受,让你不敢不接受。因此,在完美的政治动物乾隆眼中,自己爸爸的行为显然很愚蠢,你一个皇帝没点皇帝样,竟然去和老百姓讲道理?!摆出讲道理这种态度就意味着接受“真理面前人人平等”,意味着自己也要遵从逻辑、证据的力量,错了就得认。乾隆会想,爸爸你何必呢?但也因此,雍正是个真汉子,是个有人味儿的皇帝,而不是无情冷酷的政治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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