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追光者》是哇唧联合阿拉善SEE公益机构推出的一档关于环保的微型纪录片。总共四期,不同于以往的纪录片,《追光者》每期风格、主体都有不同,但始终不变的是它在用一帧一帧的镜头语言告诉大家:
环保究竟是什么?我们能为环保坚持做些什么呢?
《追光者》的镜头从焉栩嘉、赵磊、谷嘉诚、马伯骞、气运联盟的视角出发,见人、见天地、见众生?但也不全然。亦可以是一花一草一雪山,一龟一纸一沙漠。
「环保」这个词很大,但它也可以很小,小到点外卖时选择「无需餐具」,小到下一次去海边亦或去到任何一个地方时:留下欢乐,但带走垃圾。
除开纪录片内容,koi 也邀请了资深媒体人蚯蚓(前《毒眸》记者、为《新声 pro》等多家媒体供稿),一同加入这场「追光之行」。
长达一整年的追光路,我们也好奇从她的视角和文字之中,会呈现怎样的追光故事,关于人、关于自然、关于环保。
以下是《追光者》侧写 01 期:《焉栩嘉:赶在雪山无雪之前》,全文一共 7600+字,阅读大约需要 15 分钟。
即使见了很多回,每每看到飞机越过雪山顶,寒梅大夫心里还是会被揪住那么一下。
已经七十岁的她,一辈子都在青藏高原生活。奉雪山为神灵的人们相信,任何折射到雪山上的光,都是对雪山的不敬与破坏。小时候她把镜子带出了房间外,都要被长辈们训斥好久。
(行走在冰雪中的寒梅大夫)
但现在,西藏省自治区各机场一天起降的航班,就有近两百多架次。折射到雪山上的光不可避免地在变多,降落的人们对雪山来说,似乎是一种闯入。但寒梅大夫也清楚地知道,雪山在面临比这危险得多的情况——
在生态环境特殊、缺少垃圾处理设施的青藏高原,一个塑料袋就能在严寒中翻山越岭,被高原动物吃进肚子里,渗进高原的土壤里。
如今,工业制品伴随着商业和人员的流动,在高原成为垃圾,连人迹罕至的珠穆朗玛峰,都能检测出微塑料。
而这些微塑料,会缓慢渗进水流里,成为流经之地人们的饮用水。这无论对生态环境还是对人类的健康,都是一种慢性伤害。
可雪山被污染的速度,或许还赶不上它消逝的速度。
在寒梅大夫小时候,雪山像穿着白色的藏袍,圣洁的雪自山顶覆盖到山脚。而如今,这「藏袍」一年比一年短。
(冰雪消失后露出的黑色土地)
看过教科书的我们都知道,这是全球变暖的缘故,由此引发的是近些年全球各地频频破纪录的高温,还有刷新历史的水灾。
垃圾、污染、高温,这些对寒梅大夫来说,才是更为危险的「闯入者」,毕竟飞机带来的,还有和她一样致力于青藏高原保护的伙伴。
寒梅大夫是一名资深志愿者,经常作为队医参加阿拉善 SEE 基金会资助的民间环保组织「绿色江河」的公益活动。
退休的她,常年与来自全国各地的志愿者们,一同清理青藏高园的垃圾,观测与保护动物,到各地去做环保宣传。同时,她也常常担任着随队医生的工作,经过牧民居住地时,也会为他们免费义诊。
(出发去做志愿活动的寒梅大夫)
2023 年 10 月,寒冬正在逼近,青藏高原许多地方已经进入封山倒计时,仍有不少志愿者「逆行」而来,想为「绿色江河」做点什么。与他们共同降落在这高原上的,还有哇唧唧哇的一群小伙伴。
「我们来拍一个纪录片吧!」2023 年年初,哇唧唧哇公益项目负责人对阿拉善 SEE 说。
这并不是突如其来的念头。早在 2021 年,焉栩嘉就参与过阿拉善 SEE 组织的生态保护工作,与他们一同到了高原布设观测雪豹的红外线相机,以帮助相关人员更及时地了解、并参与保护它们的生存状态。从这以后,双方一直持续联系。
但至今已成立了 15 年的阿拉善 SEE,从未拍摄过纪录片。
沟通过程中,志愿者们普遍的担心是:这会不会让我们的工作看起来像作秀?配合你们的计划来行动,那不就是演戏吗?
沟通持续了半年多的时间。最后,一个共识加速了所有人的动作:环境保护刻不容缓,但它有多着急,许多人是没有实感的。如果有一部纪录片能记录这一切,如果看过纪录片的人能关注这一切,那么它就有拍摄的价值。
上一次活动中,焉栩嘉与野生动物摄影师木白同车出行。有一回开到了一个岔路口,一边是他们下一个站点,另一边,则指向三江(长江、黄河、澜沧江)的源头,他们很想过去看看,但考虑到行程太远,还是作罢了。
在他得知这一次可以去到三江的正源各拉丹东冰川后,他想带上相机📷,和此前认识的摄影师木白一起,拍摄一些影像,体验志愿者活动。
(焉栩嘉带着自己的相机行走在冰雪间)
就这样,一段从北京到各拉丹东,历时 7 天,跨越近 5000 米海拔的旅程开始了🚌。
旅途的第一站,是绿色江河建在格尔木市市区边上的格尔木驿站。
驿站由 11 个大小不等的绿色集装箱构成,拆卸与组装都相当方便,它们共同组合成了宿舍、厕所、文创店、厨房等生活场地。
这样的驿站,在青藏公路沿线一共有 18 个。
自驾经过驿站的游客,可以在这里免费停车、免费饮用水等等,交换条件是放下垃圾,或者带走垃圾。驿站的志愿者们会将收来的垃圾整理、分类,拿到山下。
(条件艰苦,志愿者依旧在微笑)
不仅仅是游客,连许多当地牧民都不知道,其实高原并不具备消化垃圾的能力。绿色江河志愿者们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教藏民们垃圾分类,鼓励他们「用垃圾来驿站换生活用品」。
他们对于「垃圾」这一词没有概念,经常会问:但以前爷爷辈他们都是直接丢了呀,也没什么影响啊。
这时候,志愿者们就要解释:以前大家吃的是牛羊肉,衣服是牛皮羊皮,坏的牛皮衣服鞋子扔了,很快就会分解、降解,不会对草原有污染。但玻璃,塑料等属于不可降解的垃圾,他们渗进土里,会让草生病,牛羊吃了会生病,人吃了也会生病。
「寒梅大夫都治不好。」他们语重心长地对牧民说。
焉栩嘉和木白来到驿站时,并不知道这些。他们只知道,今天的任务是捡垃圾、一起和志愿者们吃午饭。但是来到格尔木驿站时,迎接他们的只有两位志愿者:画家王芳芳,和格尔木驿站负责人吴微,冷清得超乎想象。
(王芳芳向焉栩嘉、木白讲解驿站日常)
面对镜头,驿站管理员、同时也是志愿者负责人吴微并不是很在意,按部就班地向焉栩嘉和木白介绍驿站的日常工作。她很忙,一早上基本都在屋外做垃圾分类,游客来了还要带着参观、科普。
我们在用来作食堂和会议室的集装箱内,看到了白板上的日程表——这规范程度,堪称半军事化管理。
(驿站的工作板报)
吴微的「不在意」大概也是因为,这白板上的严格管理,并不适合这两位下午就要去三江源的「过客」。
焉栩嘉隐约感觉到,比起吴微对游客的热情,对于这两位扛着相机来的「过客」,她带着一丝「抵触」。或许,镜头的存在会让她忍不住猜,来者所做的一切是不是都是一种表演。
在格尔木驿站,阳光正好,抬头往唐古拉镇的方向看,前方是一片连绵、广阔的雪山。与遥远的雪山对照着,大家在绿色集装箱构成的驿站里,沉默的干活。
在不多的交谈里,我们才了解到驿站如此冷清的原因:我们这一趟「溯源」之旅,堪称「逆行」。寒冬将至,不久后就要封山,每年的这个时候,各个驿站都会准备往山下撤,组装起驿站的集装箱也将会被拆卸、运走,春天再被运回来。
(其中一个驿站正在撤离的集装箱)
中午吃完饭,焉栩嘉和木白正在收拾,吴微在室外惊呼,因为突然多出了两大袋垃圾。她招呼着两人一起帮忙收拾,「还好我发现得及时,抓住了两个劳动力。」
两人放下相机,直接过来上手,按照上午了解到的知识,把垃圾掏出来,分了两个袋子做了干湿分离。整理好后,拿上铲子,吴微带着他们去往外走,去到小树林后边掩埋湿垃圾的地方。
(正在处理垃圾的焉栩嘉与志愿者)
这是焉栩嘉和木白走过这段时的视觉死角,从路边看,这里只有瘦长的树,没有人能把它和垃圾联系到一起。一进入这里,焉栩嘉被吓到了:「啊……这……天啊……这也差的也太大了,我不知道是这样的。」
这是一片看起来没有边界的戈壁滩,插上木棍意味着这里已经埋过了垃圾。被木棍标识出的地方的外围,是许多随处乱丢的塑料制品,还有一些已经被整理好,但还没来得及拖走的垃圾。
他们走了一段路,才找到一块合适的空地。两人动手铲出一小块刚好够掩埋垃圾的坑,吴微说:「还需要更深一些,埋得太浅晚上会被野狗刨出来。」于是他们只能把垃圾从坑里再拿出来,然后重新开挖,再把垃圾放进去,盖土,最后不断地夯实,加固。
(焉栩嘉、木白正在填埋垃圾)
置身于这样一大片垃圾场里,焉栩嘉感觉到的是一种被垃圾淹没的无力感。「我感觉根本捡不完,一百年都捡不完。不是说有人在做环保就行的,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环保是什么,环保要做什么,才可以。」
在埋垃圾时,焉栩嘉看向远方的雪山。雪山是如此圣洁,但这里的垃圾场却是如此「广阔」。
回去的路上,焉栩嘉问吴微:「你会觉得你在做的事情是愚公移山吗?」
吴微说:「我们希望能带动更多的人,而不是自己愚公移山,要去影响更多的人才行。」刚刚在收拾垃圾时她也说,「希望拍完这次节目后,咱们节目组的人都能受到影响。」
回到驿站,吴微拿出几个橘子,准备分给站里的志愿者王芳芳,还有焉栩嘉和木白。
王芳芳问还有多一些吗,看要不要分给摄影师们,吴微说没有了,「就分给志愿者就好,今天他们俩对我来说就是志愿者。」
驿站体验临近尾声,他们从马上就要走的「过客」,变成了「志愿者」。
从格尔木驿站到唐古拉镇的路上,焉栩嘉和木白不管聊什么,都会不自觉拐回刚刚看到的垃圾场。
他们在想,一直多数人丢,少数人捡,这一切是有意义的吗?
随后几天,焉栩嘉几乎会和每一位遇到的志愿者,进行「意义」的探讨。
第一天下午,抵达昆仑山驿站时,焉栩嘉与木白都尚未从雪山与垃圾场巨大的对比冲击里缓过来。他们问志愿者小李,绝望吗,这边捡,那边丢,小李淡淡地说:「人生比这绝望的事情多了去了。」
不知道小李经历过什么让他有此感慨,但他随后也对那句话做出了一些注脚:「我从来都不寻找意义,你寻找意义的过程就是失去意义的过程。」
他拿身处的驿站举例:
「只要建了站,不管多大,不管捡了多少,但至少我们在做,只要在做就比没在做要强的多了。」
这一趟旅程里,小李给焉栩嘉带来的触动格外地大。在焉栩嘉看来,小李身上有一种强大的力量,他对小李说:「我相信很多东西都不会是你的阻碍,你会往地里钻,往天上飞,你怎么都可以。」
(志愿者们正在读的书)
晚饭结束后,焉栩嘉对导演说,他觉得小李是一个像大山一样的人,本身就很牢固,除非遇到大的地壳运动,否则不会轻易为别人而动。
「看到他我也会想到我自己,我好像总是在规矩内。很多艺人其实是很有个性的,我反而是一个,不太有所谓独特个性的人。」
与焉栩嘉在格尔木驿站相遇,后来又一起往上去到长江1号邮局的王芳芳,也和他聊起过不少公益的「意义」。
她是一名画家,在 2014 年第一次成了绿色江河的志愿者,从这一年开始每年都来,最长待过 8 个月,一年至少会来两三趟。有一个吸引她每年都来的理由特别简单,「每天雪山的美都是不一样的。它只要在那里,就能治愈你。」
聊天过程里,王芳芳热情地向他介绍,如果他要溯源到各拉丹东冰川的话,一路上能看到多少野生保护动物。焉栩嘉留意到:「感觉您一提到动物就特别开心。」王芳芳眼前一亮:「是的!我太喜欢动物啦!」
在三江源待了 8 个月的那一次,王芳芳跟着一些科学家们去观察高原动物。她前后用了两年的时间,出版了两本高原动物图鉴。
(皑皑雪山也有很多动物的身影)
王芳芳的画册在驿站里售卖,其中一本还留出了盖章的位置,游客在每一个站点都可以找到专属的印章。焉栩嘉也在格尔木驿站购入了两本,每一站都会拿下来盖上属于自己的纪念。
在她看来,每个人只要想做公益,都会有用武之地。
她是画家,那她就为高原留下画册,有人会做饭,那就为志愿者改善伙食,有人会开车,就可以承担运送物资的工作。「就算什么都不会,但你很会吃,饭吃得很香,那也很好啊,大家看到你也会很高兴啊。」她笑着说。
「意义」对本地人来说,会有什么不同吗?
在班德湖驿站,我们遇到了绿色江河长江源水生态环境保护站站长吐旦旦巴,他也是当地土生土长的牧民。
(吐旦拿着一个志愿者给他画的画像)
班德湖驿站区别于其他驿站的重要工作,是保护斑头雁。这种可飞越喜马拉雅山脉的鸟类,目前已经属于濒危动物,长江源地区是斑头雁重要的繁殖地,而班德湖正是斑头雁最密集的地方。
为了更好地保护斑头雁,班德湖旁的集装箱统一刷成了能与周边环境融为一体的白色。焉栩嘉也在这里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志愿者工作:数鸟、观鸟、记录下有意思的互动。湖边数个云台摄像机不仅能远程对鸟类进行监控,其数据也会实时上传到上海的观测站。
「意义」对本地人来说,确实要更直接一点。
在吐旦小时候,每到斑头雁营巢产卵季节,一些牧民就会来到湖边捡蛋,将其作为食物。而在吐旦投身于环保工作的 11 年间,在班德湖上繁衍栖息的斑头雁从 1172 只上升到了 7072 只,其他鸟类的数量也有较大增长。
不仅仅是鸟类保护,高原动物保护工作的成果,在这些年里是效果显著的。
上世纪 90 年代,藏羚羊绒一度在黑市上的收购价格水涨船高,盗猎者们涌向了藏羚羊聚集的可可西里,彼时,到处都是藏羚羊拔去皮毛的尸骸。
1994 年,时任青海治多县县委副书记的索南达杰,在与盗猎者的战斗中牺牲。他的牺牲震惊各界,政府在次年批准成立「可可西里省级自然保护区」,并在 1997 年升格为「可可西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可可西里的上空终于不再响彻枪声,一度从百万只锐减至 1 万多只的藏羚羊,数量也在慢慢回升。在这次旅途里,遇到藏羚羊也不再是稀罕事,焉栩嘉的相机里,就留下了不少藏原羚、藏狐等野生保护动物的照片。
(纪录片拍摄过程中遇到的藏原羚)
曾经被人类强行占领了领土的野生动物们,正在渐渐探索着「回来」。夜晚的班德湖驿站,留守的志愿者偶尔会听见熊来敲门,拍窗,早上打开门,通常能看到玻璃门上熊爪的印子,垃圾也被全部翻了出来。
吐旦拿出手机,给焉栩嘉看了之前拍过的熊爪照片,说其实熊能上门,是件好事。
过去,困扰斑头雁、藏羚羊等野生动物们的,是生存问题。而如今,随着国家对环境保护的重视,它们要开始思考的则是生活问题。
以前,造访驿站的熊很少带着孩子,现在带着两个,三个的都有。这也是熊类生活得越来越好的表现。它们正在慢慢脱离「灭绝」的边缘,而人类要学会如何与日益增多的野生动物和谐相处。「这也是一种进步。」吐旦说。
原来,本地人也可能成为「闯入者」,而从五湖四海降落到高原来的人,也可以是「守护者」。更重要的是,只要有心,只要在行动,闯入者也可以变为守护者。
结束班德湖拍摄当天,焉栩嘉说他得到了一个启发:「很多事情先做再说,管他的。」
要出发前往各拉丹东的前一天,是这趟旅程的第四天。
焉栩嘉和木白在沱沱河镇的长江 1 号邮局,组织了一个短片放映会。放映的内容,是他们过去三天里的一些影像记录。
焉栩嘉是影像的介绍人。不到 10 分钟的视频,他暂停了很多次,想为画面做补充说明,也想和大家更多地交流自己的想法。
播完短片后,焉栩嘉也问了绿色江河创始人杨欣那个他会一直和志愿者讨论的问题,「我们捡垃圾的意义是什么?」
「我们确实是捡不了太多垃圾,但会影响身边人,影响路过的游客,司机。」杨欣说完,指了指窗外不远处的沱沱河。
这条河蜿蜒、清澈,摄制组里有小伙伴特地走到河边看夕阳。「你们现在看沱沱河很干净,20 年前的沱沱河你们看到可能会膛目结舌,全是垃圾。你现在走青藏线看不到太多垃圾,但当年我第一次走的时候,全是。」
只要把时间拉得足够长,就能看到垃圾清理的显著后果,因此他也从未动摇过做这件事的决心。
据绿色江河数据现实,每年有数万游客和司机,在他们的影响下,从长江源带走上百万件的垃圾。
但现在让杨欣更着急的,是另一件已经迫不容缓的事。
焉栩嘉很喜欢雪山。去往班德湖驿站的这一路,是连绵的雪山,这让从小在深圳长大的他倍感新奇:「每走一段路,这个雪的厚度都不一样,样子都不一样,太神奇了!」下山拍了一阵风景的他,甚至感觉高反都没那么严重了:「感觉我活过来了,头也不疼,也不晕了。」
而杨欣告诉他:未来可能就没有这些雪山了。
来长江 1 号邮局之前,杨欣刚从乞力马扎罗山徒步下来。他是这样描述山顶的景色:「旱季的山顶已经没有了积雪,顶峰周边的冰川也都支离破碎,退守在山峰的边缘,好像一群逃难者拥挤在云海边上,等待着拯救它们的船只。只是经过这里的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残存的冰川在未来 10 年左右消失,谁也没有办法。」
难以想象,这是非洲最高点、世界最高孤峰的现状。但长江的发源地、我们此次旅途的终点各拉丹东冰川,也在逐步萎缩。
寒梅大夫说,过去去冰川会特别担心迷路,错综复杂的冰塔林构成了迷宫一样的地形,但现在,「没有什么可迷路的了,冰塔林几乎都没了。」
有一回到冰川,同队的一位老人在冰河边蹲了下来,把头埋进了膝盖里,有人很着急地让寒梅大夫去看看是不是高反了,但寒梅大夫一直没有过去。「我知道他是看到冰川这个样子,太难过了,在哭。」
冰川在破碎,雪山在消融。「现在很多雪山都没有了,只有红色的山。到处都是沙丘。你看湖泊也变大了,但这不是好事。」寒梅大夫担忧地说。在被问到是否可以和我们一起进各拉丹东时,寒梅大夫先摇了摇头,「我不敢去。」
环境的改变,牧民们有切身的体验。
吐旦聊起那天熊造访驿站,说以前到了这个季节,气温很低,熊早就冬眠了,并不会出现这样到人类聚集地来敲门的情况。「20 年前,我们家 10 月就开始宰羊,一宰就能冻住。现在要 11 月才能宰。可是这个季节草已经黄了,羊已经下膘,我们也希望能在羊没完全瘦下来的时候就宰,可是气温不允许。」
听到这里,杨欣说,「我们还有减缓这一切的可能。」
他是这样相信的,他也是这样行动的。
第二天,寒梅大夫还是和摄制组一起到了各拉丹东。
七十岁的她,健步如飞,走得比组里的年轻人都快。她热情地向焉栩嘉介绍她记忆里的冰川,「以前这个高出来的地方,也是一个冰塔林。以前那里的冰,有的像楼房,有的像大理石,还有像扎着麻花辫的造型,像水晶宫一样。」
她张开手比划,抻到了最远:「以前从这里,一直到那边,全是冰川。」焉栩嘉被这比划的长度吓到了:「一直到那里吗?」
焉栩嘉意识到,即使自己有机会下次再来,或许这都会是冰川最为完整的时刻。他拿起相机,留下了一张寒梅大夫与冰川的合影。
(寒梅大夫与冰川)
「冰川就像一个正在老去的人,而且老去的很快。」他感慨道。
延缓冰川的衰老,看起来又像是一次逆行,是一次微小力量与巨大绝望感的对抗。但至少有人在行动。多一个人行动,也好。
旅程的后半段,焉栩嘉已经不会再去问志愿者们「意义」这件事了。因为他看到每个人都在行动。行动本身就是意义。
导演后来在看焉栩嘉的相机时发现,在他镜头里的志愿者总是笑着的,但环境却是空旷的、冰冷的。导演问焉栩嘉为什么会这样记录,他说这是自己亲身感受的延伸,「当我看到志愿者的时候,我觉得他们很纯粹。」
(带着温暖笑容的志愿者)
回程的路上,焉栩嘉和木白带上了这些天来所有的垃圾,换得了王芳芳画上的石头——最早在格尔木驿站初遇,王芳芳就在画石头。焉栩嘉想要一块留念,她告诉焉栩嘉,可以捡垃圾来换。
石头上画着班德湖的夏天,焉栩嘉感觉像王芳芳写了一首诗,说,看,夏天的班德湖这么美。
垃圾换石头画,是志愿者与到访游客的互动方式之一。他们一直在不停琢磨类似的趣味性互动,在高原访客的心里埋下一颗要把垃圾带走的意识种子。捡来高原几百年都无法分解的垃圾,换一颗或许能存在万年以上的石头,这是对他们长久以来的坚持,最为具象的价值显现。
而寒梅大夫、与杨欣,很早就「拿到了」这块石头。他们也曾从身边人那里,接过传递的、希望的火炬。
寒梅大夫是索南达杰的同学,也是老友。当年,索南达杰多次带人到可可西里考察,寒梅大夫都招呼着他们到家里住,「刚开始他跟我讲可可西里,我都不知道可可西里是人名还是什么。」
1993 年底,索南达杰最后一次去可可西里前对她说,等他们回来一起过元旦,但却再也没有回来。听闻他牺牲的消息后,她到可可西里,亲眼看到了许多藏羚羊尸横遍野,这也让她下定决心走上生态环保的志愿之路。
索南达杰的牺牲,也非常触动当时曾参与过中国长江科学考察漂流探险队的杨欣。他听说索南达杰生前希望能建一座保护站,扼守进入可可西里的主要路口,但直到牺牲这个愿望也没有实现。为此,他写书卖书,筹建起可可西里也是中国第一个民间自然生态环境保护站——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并在 1995 年成立了绿色江河。
(创立「绿色江河」的杨欣老师)
接过这希望的火炬,他们一路走到了今天,并且还在努力传给更多的人。
离开高原后,再做一些事情时,团队里的一些小伙伴都会有些迟疑。在准备出门逛超市的时候,迟疑了一下,选择带上环保布袋;准备添置垃圾袋时,迟疑了一下,选择了购入可被生物降解的垃圾袋而非普通塑料袋。
如果《追光者》,能让看完的人多这一点点的迟疑,就够了。
迟疑是一种迅速的审视,它会带来思考,而思考会带来行动的改变。小小的点足够多了,会慢慢成为线,然后才有机会成为面,迎来显著的改变。
要说《追光者》的野心,也许就是这样吧:期待有连点成线的一天💫。
⚠️ 点击左下角「阅读原文」可收看正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