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文化瑰宝，书写历史华章！
近日，由丽水市作家协会、中共遂昌县委宣传部主办，遂昌县文学艺术界联合会、遂昌县作家协会承办的首届“汤显祖杯”散文创作大赛取得丰硕的成果。
此次征文活动，面向全国作家和文学爱好者征稿，征集到大量参赛作品。经国内知名作家、评论家评委评审后，最终评选出金奖（1篇）、银奖（2篇）、铜奖（3篇）、入围奖（11篇），作者们纷纷用优美的文字、真挚的情感，呈现出一篇篇有关汤显祖文化至深的佳作。
明万历二十五年（1597）春夏之交，山城遂昌迎来了一年之中最舒适的日子，春天的潮湿、阴冷已经褪去，夏天的干燥、燠热还遥遥无期；风从城南眠牛山吹来，越过南溪轻吟浅唱的水流，拂面带来初夏的澄澈和静谧。
知县汤显祖的心境却很杂乱，黄昏降临直至夤夜，原本是文思泉涌、奋笔疾书的时候，但连续多日，饱蘸了墨汁，脑中的杜丽娘明明呼之欲出，在提笔时突然变得面目模糊……
这是汤显祖到任后的第五个年头，再过两个月，他就四十八岁了。“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夜深人静，孤灯如豆时，汤显祖耳边经常会回响起孔子的这一番话，同时沉吟着问自己：
时间都到哪去了呢？
一
明嘉靖二十九年（1550）农历八月十四日，汤显祖出生于江西抚州府临川县城东文昌里。14岁那年，“补县诸生”，隆庆四年（1570）21岁时，参加江西省乡试，以第八名中举。翌年，汤显祖参加春试，不料铩羽而归。之后，汤显祖3次春试，皆榜上无名。直至万历十一年（1583），34岁时以第三甲第二百十一名同进士出身，“观政于北京礼部”，即在礼部实习。翌年（1584），出为南京太常寺博士，正七品。万历十七年（1589），40岁，迁南京礼部祠祭司主事，正六品。万历十九年（1591），42岁，谪广东徐闻县典史。万历二十一年（1593），44岁，量移遂昌知县。
在赴任遂昌的途中，汤显祖仔细“盘点”了14岁以来的经历。
从“诸生”到“举人”，颇为顺畅，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没有浪费时间。从举人到进士，4次名落孙山，虚度了12年光阴。后两次，万历五年（1577）时，首相张居正闻汤显祖、沈懋学等学名，欲“延致”张府与其3个儿子“陪读”。汤显祖“谢勿往”，沈懋学前往。结果汤显祖“春试不第”，沈懋学以一甲第一名及第，张居正次子张嗣修以一甲第二名及第。万历八年（1580），汤显祖“不与张居正三子懋修交游”，仍然“春试不第”，张懋修以一甲第一名及第。
万历十二年（1584），“不受辅臣申时行、张四维招致”，汤显祖从北京“出为”陪都南京。其间，吏部验封郎中写信给他，“劝与执政通，可升为吏部主事”，汤显祖“作书却之”。万历十四年（1586），王世懋任南京太常寺少卿，汤显祖“以文学主张不同，不相往还”。
万历十九年（1591）四月，42岁的汤显祖上《论辅臣科臣疏》，参劾首辅申时行“欺蔽如故”，吏、礼二科都给事杨文举、胡汝宁“贿媚方新”，并乞求万历皇帝“特加戒谕罢斥，以新时政，以承天戒事”。汤显祖一腔热忱，皇帝却认为他“以南部为散局，不遂已志，故假借国事，攻击元辅”。先是“被诏切责”，后又“降南京礼部主事汤显祖为徐闻县典史添注”。
徐闻县地处中国大陆最南端，典史为县令的佐杂官，未入流（九品之下）。汤显祖因言获罪被一撸到底，他在前往徐闻县的路上，写了《谪尉过钱塘，得姜守冲宴方太守诗，悽然成韵》等诗。“谪尉”是自嘲，“悽然”是不满。
在徐闻的时候，汤显祖曾自我“检讨”过。他和知县熊敏捐俸建造贵生书院，并撰《贵生书院说》，文中有“吾前时昧于生理，狎侮甚多”的自省之语。虽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但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会换一种方式与张居正、申时行等人虚与委蛇——前者会使自己22岁进士及第，后者会让自己留在京都为官——因为唯有有“位”才能有“为”。
万历二十年（1592）春，汤显祖结束贬谪，回到临川。在居家的日子里，已做好了投身林泉的打算，他在《新归偶兴》里表露心迹：“逍遥正自投穷发，混沌何须兴画眉。最好东陂事田作，农歌幽谷远相宜。”
接到“量移”处州遂昌县的诏令时，汤显祖既惊讶又激动。惊讶是没想到会授任知县，激动是遂昌属处州，当年补自己诸生的江西提学佥事何镗就是处州丽水县人。
二
“如弟量移，殊为多幸。念平昌之于毗陵，真齐鲁之于邾莒。然且捉衿决履，支护为劳。不知神君何以治吴余刃恢然也？”
这是汤显祖写给“同年”（即同榜进士）李复阳的信。授任遂昌知县，汤显祖觉得是侥幸、幸运、荣幸，是皇恩浩荡，因此心存感恩、敬畏，告诫自己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但他没有治县经验，而李复阳进士及第后，即授任无锡县令，任内“编役最均，催科有法”，“三年四境大治”。汤显祖很谦虚，向李复阳讨教“游刃有余”的治理真谛。
经过多方请教，汤显祖很快就明白了，知县的首要职责是征收赋役，即赋税和徭役，“凡赋役，岁会实征”。知县每年三月要带上赋税账簿进京接受考察，称“上计”。如没有错漏或弹劾，就有可能得到升迁。
为了如期、足额完成征赋，汤显祖从两方面着手——
首先是鼓励、奖掖百姓耕种。除了第一年赴任时错过季节，汤显祖每年都到东郊眠牛山，颁布春令，劝农耕作。汤显祖写有多首“班春劝农”的诗，如《丁酉平昌迎春口占》：琴歌积雪讼庭闲，五见春阳凤历班。岁入火鸡催种蚤，插花鞭起睡牛山。
其次是打击拖欠、拒缴的“大户”。汤显祖在《答李舜若观察》里说：“斗大平昌，一以清净理之，去其害马者而已。”“害马者”有两类，一类是有官方背景的地主豪强。邑人项应祥时任户科给事中（又称谏议），项家在遂昌是大户人家，拥有许多田地。项应祥长年在外任官，将田产委托族弟管理。族弟倚仗权势，拖欠税赋。汤显祖写了一封《复项谏义征赋书》给项应祥，附上项家所欠田赋的名单及账册：“……至于足下家税所负，岁至若干，亦以门下方为国家侍从，未忍以租赋为言。知门下病起，必有以处也。而乃可为子孙法。今并上门下数户，并贵宗若戚所影占籍附上……”汤显祖话说得很委婉，但催缴的态度很坚决。项应祥虽贵为“国家侍从”，但知道汤显祖连“首相”都敢劾奏，赶紧吩咐家族补缴历年拖欠的赋税，一边回信汤显祖，语气很谦和：“傥有假名色以干恩泽者，望执事尽法处之……”项家服软了，其他观望的豪强就不在话下了。另一类“害马者”是有黑恶背景的地痞流氓，他们居则为无赖，出则为盗贼，勒索乡里，欺行霸市，甚至偷采金银矿。汤显祖把这类人视同虎患，毫不手软，他在《遂昌新作土城碑》回忆刚到遂昌时，“乃稍用严理课，杀虎十七，而勒杀盗酋长十数人。县稍以震”。
汤显祖把最棘手的问题解决后，施政都围绕百姓的诉求来展开，如建相圃书院、尊经阁、报愿寺钟楼；组织猎户灭虎，建灭虎祠；除夕遣囚度岁、元宵纵囚观灯等。汤显祖在《答吴四明》里说：“雷阳归，得憩此县，在浙中最称僻瘠。仆又不善为政，因百姓所欲去留，时为陈说天性大义。百姓又皆以为可，赋成而讼稀……至今五日一视事，此外唯与诸生讲德问字而已。”
“因百姓所欲去留”，是汤显祖的治县宗旨。“赋成而讼稀”，朝廷的赋税如数、如期完成；百姓之间没有矛盾，不用对簿公堂。政通人和，汤显祖五天才开门办公一次，其他时间在县学与秀才们探讨圣贤学问。
三
每个士子都有“兼济”的梦想，汤显祖也不例外。
从万历二十二年（1594）开始，汤显祖每年春三月赴京“上计”，接受吏部考察。按照汤显祖的资历，在履任一二年后，完成征赋，无弹劾，即可擢升至府一级，恢复贬谪前的正六品。汤显祖也希望到一个更广阔的舞台施展抱负，他曾写信给陈玉垒相公、章仲明侍御、李舜若观察、黄对兹吏部、徐检吾光禄等友人，表达了想离开遂昌，希望得到他们举荐，能“进一步”的意思。他在《寄吴汝则郡丞》里有“斗大县，面壁数年，求二三府不可得”之语。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万历二十二年（1594）秋的某一夜，汤显祖甚至梦见自己升迁到贵州的石阡府，醒来后感觉惘然，写了《甲午秋在平昌梦迁石阡守》一诗。其间，曾有朋友帮忙运作南京刑部主事和温州府丞，最后都没有结果。
第三次“上计”后，汤显祖终于知道自己不被吏部“待见”的原因。他在《与帅惟审》有“稍闻刘、顾二君子前后见推，几逢其怒，执政者太执乎”之语；在《与李宗诚》中有“弟一推南礼，再阻南刑，养拙括苍，殊快。执政不为不知己”之语。“执政者”指王锡爵，也就是说，汤显祖每年“上计”都过关，相关朋友也为他努力过，但“执政者”不喜欢他，吏部只能对他的政绩视若无睹。
万历二十五年（1597）春，汤显祖到杭州，经大运河第四次赴京“上计”。他对“进觐”已不抱任何希望，在“荡舟长日”中写出了《感宦籍赋》，对朝廷官制、考课方法、入仕途径、官场荣辱、贤臣奸佞等进行了全面解剖，文中有“不平谓何，有一有多。有终于帝所，有绝望于廊阿；有十年而不调，有一月而累加；有微欹而辄振，有一蹶而永蹉；有弱冠而峥嵘，有白首而婆娑；有受万金而无讥，有拾片羽而为瑕”之语。
如果说，《论辅臣科臣疏》力透纸背的是痛心疾首，那么，《感宦籍赋》字里行间里是云淡风轻，把一腔愤懑隐藏起来。汤显祖写此文只是有感而发，他在《序》里说“亦可以奋孤宦之心，窥时贤之能事”。当然这是正话反说，汤显祖与官场格格不入，他就是“孤宦”；“时贤”，就是那些在官场上如鱼得水、翻云覆雨者。
当一切都看开后，一切都变得举重若轻。从北京回遂昌后，汤显祖决定重拾另一个理想——戏曲创作。早在万历十五年（1587），他已经创作了“临川四梦”第一梦《紫钗记》，一晃十年时间过去了，现在是时候写第二梦《还魂记》了。
不过，现实远比想象要骨感——汤显祖发现自己构思时汪洋恣肆，提起笔时脑袋里一片空白。写《紫钗记》是在太常博士任上，白天去官廨点卯，掌灯后开写。霍小玉仿佛就在他身边，一颦一笑清晰可闻，触手可及。而现在，他要勾勒的杜丽娘，似乎远远地站在窗外，在疏朗的月色下，只有一个蒙昧的影子。
汤显祖决定出去走走，换一换思路。这些年，他去过遂昌许多地方，最远的大峰岭在县西百里。汤显祖这次选择遂昌前往龙泉县的十四都源，这条线路以往没走过。
汤显祖轻车简从只带了教谕、师爷，准备当天赶到龙泉交界的坝头，然后慢慢往回走。但午后在根竹口村口歇脚时，被眼尖的村民认了出来。
汤显祖一行借宿在周姓士绅家里。吃过晚饭后，天色暗了下来。主人点了很多支松脂火把，把厅堂照得亮如白昼。许多村民也闻讯而来，把厅堂挤得水泄不通。汤显祖看得出来，周士绅和村民关系很融洽。
汤显祖向村民们询问农事，得知根竹口一带地处十四都源山谷，山上竹林茂密，谷间垟地是水田，沿溪山麓是坡田。汤显祖鼓励村民在水田多种稻谷，在坡田多种番薯、玉米等旱粮，既能完成租赋，又可温饱无虞。汤显祖还跟村民开玩笑，如果受到周士绅欺负，尽管到县衙敲鼓喊冤。村民都笑了，有胆大的，邀请汤知县去山谷游玩，说那里有一道瀑布，一波三折，犹如神龙飞舞。
说话间，周士绅的女儿落落大方端上一碗茶，但见茶片色翠而丽，茶形挺拔俊俏。
由茶及人，由人及茶，汤显祖感觉眼前一亮——这位姑娘既有世家大户的知书达理，又有乡野人家的率性天真。这不就是自己苦苦寻觅的杜丽娘吗？
翌日，汤显祖前往龙谷，在三折瀑前大加赞叹：“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真是龙谷啊。”欣然题“龙谷”两字留记。
从十四都回县衙后，汤显祖随即投入写作中。一切都很顺畅，其间，在写给友人的信中，汤显祖如是说：“平昌令得意处，别自有在，第借俸著书，亦自不恶耳。”
汤显祖奋笔疾书，夜以继日，五十五出《还魂记》洋洋26万字，不到年底就完成了初稿。
四
万历二十六年（1598）春，汤显祖在“上计”时，向吏部提出告归。在《戊戌觐还过阳谷店，览丁亥秋壁间旧题，惘然成韵，示赵滕侯》诗中，回顾了自己入仕后的经历：
伉伉南奉常，报秩此停驭。一言怒公府，万里辞春署。
海惭仙尉姿，县愧神君誉。所幸无愁叹，琴歌足容与。
来朝正月朔，得奉春王御。偶随还县牒，复绕清吟处。
开灯墙面尘，岸枕窗楣曙。身名良以悠，岁月何其遽。
俯迹自沾衣，驱车从此去。勉矣后来人，当知心中语。
汤显祖说自己“惘然成韵”，诗中却没有一丝怅然。对汤显祖而言，遂昌是他的“福地”——
他在这里实现了“济世”的理想，400多年后的今天，遂昌人民仍然感念汤公的惠泽，比如县域茶叶品牌“龙谷丽人”，就是汤公遗爱之一。
他还在这里创作了《牡丹亭》（《还魂记》），此剧是中国戏曲史上杰出的作品，与《西厢记》《窦娥冤》《长生殿》合称中国四大古典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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