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戲《查無此人》導演孫立基，自戲謔為重口味丐幫導演、人體爆炸專家。看官若記得（怎能忘記這血海深仇？）2011年《3D肉蒲團之極樂寶鑑》，在大銀幕被女神雷凱欣一句「老夫」和人體爆炸而嚇到變「羊叔叔」，他就是始作俑的導演。
「有人肯花時間寫字、開聲來小你，其實是一種祝福，我對每一句讚揚還是臭罵都心存感激，始終觀眾肯花人生寶貴兩個小時來看你作品，已是種支持。」孫立基挾一副泰山崩於前而面色不改的姿態在朗說。無疑，過了13年觀眾還銘記這一幕經典（及各自量度心理陰影面積），就算再輸都是一種贏，何況他不覺得自己輸。
這次，孫公挾着一樣的十級自信，執導及監製新作《查無此人》，沒有人體爆炸、少鹽少油、甚至沒有星，但意識一樣大膽。「政府公布2023年香港騙案總損失金額達91.8億，每13分鐘便發生一宗騙案；同時我找到資料顯示，香港每年有3000多人失縱，找不到身份，這些人會有甚麼遭遇呢？我想探討一下。」
孫立基強調，最初不是有心籌劃這齣戲，疫下整個市都很差，忽然有投資方急call：「喂，現在疫情樣樣東西都便宜了，是不是還可以再用更實惠的成本拍到一齣戲？」擺明是挑機，孫導認為是實驗的好時辰。
全港首齣以盜竊身份為題材犯罪片
於是，在疫下封城之際，他構思了這部全港首齣以身份被盜竊為題材的犯罪片，找來一樣暗黑的編劇陳行賣橋，以真實詐騙個案為藍本，描述一班劏房戶看似生活無異，卻各懷鬼胎，各有各「呃」，潛藏陰暗面，小小蝸居成巨大罪惡溫床。
投資方收到劇本，沒有立刻表態，反而即時勸喻孫立基看心理醫生。「太血腥！老闆說要他埋單拍冚家剷（即角色全殁）的故事，很不吉利，旗都扯唔起！」結果，窮思竭慮，大家困獸鬥兩個半月共同把故事磨合好，血淋淋的已不再是畫面，是人性。
孫立基說，香港每年的票房只剩十多億，港產片總產量不超過30套，電影工業是疲弱的。大家都在度橋，如何拍800萬元以內的低成本而合格之作？從而驗證香港當下是否仍存在百花齊放的電影路線？
「我天生是丐幫，喜歡拍B片（低成本製作商業電影），我沒理由拿A級片的成本去拍B片，這樣很白痴。但偏偏我們行內有很多這種人，搞到投資者輸過一次之後，再不敢入場。同時，還有大概這十年時間的香港政府有電影發展基金，搞到人人都去打劫政府，攞政府幾百萬甚至越來越多錢，補貼自己的成本，完全漠視市場，自己先拿工資，再出來扮窮，然後在發行上搞到一塌糊塗，這班打飛機的人，真的想拍好東西給香港人看嗎？」孫立基悻悻然說，香港有很多令人不舒服的現象，他不吐不快更不怕得罪人。
廣告導演出身的孫立基，迷戀三級片的低俗貼地，指：「很多出名的導演都拍過三級片，但不是太多成了名的導演回去拍三級片，李安導演是一個成功的例外。」孫氏不抗拒拍三級片，更指是香港獨有「名物」。
望電影回復百花齊放
「其實無論Nolan、Ridley Scott 定 George Miller都拍過B片，我希望在我們華人地區裏，三級片仍然可以有呼吸空間，某些導演可以拍到一些比較偏激、另類的東西，令電影內容與題材回復到百花齊放。」孫立基說。
編劇陳行補充指，希望藉《查無此人》有娛樂性的提醒大家，騙案層出不窮，騙徒未必只騙你的錢，還有身份和你的其他東西。「無論高科技還是低科技犯罪，得逞原因只有一個：大家防範意識不夠，但我們不是《警訊》也不想太學院派，離場時你肯反思吓，我們已功德圓滿。」曾經是報館財經版總編輯的陳行發現，近年網絡騙案的受害者不是師奶阿婆，更多是專業人士甚至大學生。「除了因為騙子懂得包裝及演技高超外，也因為大家太有自信，自命：我識嘢，怎會被人騙到？結果就是這批人中招，之後還不敢出聲。」
回看孫立基的職涯，拍廣告時粒粒巨星，但他的電影基本上夥拍的演員都是素人，這特點反而讓他可肆意策劃像《查無此人》的片種。「找有名氣的演員大家可能會容易猜到劇情，用素人演員我們可以給每個人很突破的角色，給新演員展示實力的平台。今天有些大片在香港上映，群星拱照都在輸錢，我覺得那些老闆才是勇敢，我們有何風險？」孫立基強調，他的電影所起用的演員都是嚴選，角色每每從幾十人中挑選出來，作為導演他會給予演員地獄式特訓，連一呼一吸都會指導，讓演員孕育出自己的生命力。
連一呼一吸都指導的導演
「很長時間我在拍廣告，習慣了要令阿貓、阿狗、阿雀、阿龜在鏡頭前演出，連哭哭啼啼的嬰兒也要令他們開心地拍尿片廣告，所以我不怕去導新演員，更感謝新演員、舊演員對我的信任。因為香港可開戲的量已經不多，演員是否真的很甘於做直播帶貨？搞小紅書？」
在大學教授電影製作多年，孫立基對新一代有些有趣觀察：「大部份對影視有憧憬的人，個個都很想去做王家衛或Christopher Nolan，無人想做B片王。如果我告訴你，你會是新一代的邱禮濤，可能對他們吸引力不大。他們不知道其實電影世界，要靠B片作基礎到積累到資本才去拍A級片，試問小本經營的作品你都操作得不好，大堆頭的戲你能駕馭嗎？」他補充指，香港雖有海有山有樹，但彈丸之地並沒有輝煌的大景、一望無際的沙漠與宏偉的名山大村，令攝製視野被逼變得狹窄，所以港產片更需要做好講故事的功架、搞好劇本。
「我經常提醒自己要與時並進，但同時很懷念舊時，拍一齣港產片可以用兩小時完整的慢慢說話，但現在不可以，節奏要緊湊、觀眾要爽感。香港人是不是沒有了那個質地？我們老一輩是在樓梯底的補鞋舖都要搞好自己那門絕活，現在那種心思好像沒有了。」
重談當年《3D肉蒲團之極樂寶鑑》，孫立基拍了一齣不用考慮內地市場的電影，卻無數內地人特意組團來港入場，更勁收4000萬票房，卻因災難級重口味被口誅。當中雷凱欣「人體爆炸」一幕仍是港產片經典，究竟孫立基會介定此役為事業上的一次成功還是失敗？「我覺得是好事，這是觀眾的期望管理。我遇到《肉蒲團》本身是一個經典的題材，已經有很多人拍過很多次，既然是破格的3D體驗，還要在戲院搞文戲嗎？而極樂老人一個荒淫無道的角色怎會有好的結果？所以我就安排搞爆佢！哈哈。」影片上映後，有潮文勁罵、連杜汶澤也聲演潮文，孫立基興奮說是一種曲線的幫助。
「我到今時今日最感謝的就是阿澤，難道當時我不知道要捱X嗎？雷凱欣也不只一次在片場情緒波動，她承受的壓力大比我還大，但這個世界有些事，是否為了擔心被罵就不做嗎？人不可以經常吃『後悔藥』。」
孫立基說，香港其實有很多有特色的題材，因種種原因未出世已夭折，亦有很多新導演能力未及、野心太大，害死了自己。但對於電影業，孫立基還是滿有憧憬。「我未見過那麼魔幻的行業，有人肯給工資你去試、犯錯，在對錯裏面找到一種和觀眾一起的共鳴， 時間可以證實很多事情。」
《查無此人》今日正式上映。
撰文、攝影：鄭天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