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看起来最顺遂的人生,也随时会坠落

文化   2024-12-17 16:49   上海  


关于路易吉·曼吉奥内对 “资本主义社会 ”越来越不耐烦以及他在日本山区寻找避难所的新细节正在浮出水面。


By Mike Baker, Nicholas Bogel-Burroughs, Shawn Hubler and Jacey Fortin

Mike Baker reported from Seattle; Nicholas Bogel-Burroughs from Altoona, Pa.; Shawn Hubler from Honolulu; and Jacey Fortin from New York. ©NYT


路易吉·曼吉奥内(Luigi Mangione)是一位 20 多岁的计算机工程师,今年早些时候,他独自一人踏上了漫长的亚洲之旅。他在日本郁郁葱葱的山脉中徒步旅行,途中下起了小雨。他给一个在旅途中认识的朋友发了一条语音信息。


那天,曼吉奥内先生沿着奈良地区的一条河流峡谷前行,他逃离了在夏威夷的日常生活,去泡温泉、冥想、看书和写点东西。


4 月 27 日,曼吉奥内先生在录音留言中说:“我想要一些时间来禅定。”他的声音平静而沉郁。


这是他与众多亲朋好友突然断绝联系之前的最后一次通信,这些亲朋好友最终开始了对他的寻找。七个月后,曼乔内先生摆脱了与世隔绝的状态,成为在曼哈顿人行道上公然暗杀联合健康保险公司(UnitedHealthcare)首席执行官布莱恩·汤普森(Brian Thompson)的嫌疑人。


警方调查人员一直在努力追查曼吉奥内先生在 12 月 4 日枪击案发生前几天以及发生前几个月的行踪--这段时间一直笼罩在神秘之中。


但是,通过《纽约时报》查阅新的记录和信息,以及采访认识曼吉奥内先生的许多人,我们可以更全面地了解这位年轻人的情况:他在与引起衰弱的医疗问题作斗争,而且对他所生活的社会越来越失望。


路易吉·曼吉奥内在警察的陪同下走出汽车。周一,他在宾夕法尼亚州接受传讯,他被指控在汤普森先生死亡案中犯有二级谋杀罪......Rachel Wisniewski for The New York Times。


朋友和家人对这个似乎注定要成就一番事业的年轻人令人震惊的转变感到困惑。他曾是马里兰州精英预科学校的毕业演讲者,宾夕法尼亚大学著名工程专业的计算机科学毕业生,拥有广泛的社会关系和远大的抱负。


但近年来,他的文章和信息也描绘了一段黑暗的旅程,他从一个庆祝同学们如何获得额外课间休息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报告自己处于 “无法忍受的痛苦”中的年轻人。他经常对世界日益依赖智能手机和社交媒体表示震惊。


在亚洲之行中,他抨击了 “现代日本城市环境”,称性玩具、自动化餐厅和 “自然的人际交往”的普遍缺乏是出生率下降和人际关系匮乏的罪魁祸首。他越来越对整个社会似乎无力解决这些长期存在的问题表示沮丧,并对那些认为暴力可能是下一个必要步骤的人表示了兴趣。


警方说,他在宾夕法尼亚州阿尔图纳被捕时,身上藏有一些文章,这些文章记录了他最近的反思,并谴责了价值数十亿美元的医疗保健行业,他说该行业将利润置于延长生命之上: “老实说,这些寄生虫是自找的。”


目前,曼吉奥内先生被指控犯有二级谋杀罪,涉及医疗保健公司高管汤普森先生之死。他的辩护律师托马斯·迪基(Thomas Dickey)说,他的当事人在法律上被推定无罪,并敦促公众对他是否犯罪保持开放的态度。


“危及生命”的医疗问题


曼吉奥内先生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学习期间的健康问题似乎越来越严重,他在那里加入了一个兄弟会,与校园里的其他组织相比,这个兄弟会不那么注重聚会,而是更注重学术。这并不是说他不喜欢派对: 他在校园里的一段视频显示,他兴高采烈地用头撞开一个啤酒罐。


但在曼吉奥内先生友好、有成就的外表下,他正在努力适应大学生活。他在社交媒体上写道,兄弟会的 “地狱周”尽管 “非常温和”,但却扰乱了他的睡眠周期,使他从高中开始就有的 “脑雾”症状急剧恶化。他在信中写道,过去只是轻微的迷失方向,而现在却颠覆了他的生活。


曼吉奥内先生曾是一名全优生,他在 Reddit 上发表了一系列帖子,称自己的成绩突然下滑。讲座和书本让他感到困惑,即使面对 YouTube 视频,他也很难集中注意力。他试着和室友下棋,但他无法想出赢棋的基本策略。


他写道:"遇到这样一个影响生活的问题绝对是残酷的,尤其是这个问题本身会消磨掉你通常用来解决这个问题的批判性/逻辑思维能力。“他写道:"你周围的人可能不会理解你的症状—我身边的人就完全不能够理解。”


他的医生也很难理解他的病症;他说,可能解释他症状的检查结果一直都是阴性。


曼吉奥内先生自己开始寻找答案。他谈到自己在 13 岁时患上莱姆病,成年后开始寻求新的检测方法。一些研究发现,莱姆病的影响,包括疲劳、脑雾、疼痛、睡眠障碍以及身体某些部位的刺痛或麻木,在治疗后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


曼吉奥内先生还在网上向其他人咨询了肠易激综合征和视雪症的问题,视雪症是一种神经系统疾病,患者的视线会被闪烁的小点遮挡。虽然他似乎曾就脑雾症状寻求过医生的帮助,但他并未提及接受过任何精神疾病的治疗。


辞职


尽管陷入困境,曼吉奥内先生仍继续展现出学术才华和创业精神。2019 年夏天,他被选为斯坦福大学大学预科项目的首席顾问。一位同学回忆说,当他回到宾夕法尼亚州开学时,他已经做好了赚钱的准备。他买了几十箱圣诞灯,堆放在校外公寓的楼梯间,卖给学生们装饰校园周围的宿舍。


2020 年,大流行病在他大四那年来临,学生们在校外完成了这一学期的学习,曼吉奥内先生同时完成了学士学位和硕士学位的学习。他很快就在 TrueCar 找到了一份工作,这是一家位于加利福尼亚州的技术公司,专门为汽车买卖双方牵线搭桥。


由于可以远程工作,曼吉奥内先生于 2022 年初搬到了檀香山,住进了夏威夷威基基附近一栋高层建筑 40 层的合租房。他在套房里有一个私人房间,房间里有厨房、共同生活区和可供任何人使用的冲浪板。


但不久之后,在一次集体冲浪课后,他的病症恶化了,他抱怨说自己的背部拉伤了。曼吉奥内先生告诉朋友们,他长期与脊椎问题作斗争


R.J.马丁说:“他的脊椎有点错位,”马丁是共同生活空间的创始人,与曼吉奥内先生逐渐成为朋友。他说,"他的下椎骨几乎偏离了半英寸,我认为这压迫了神经。有时候他表现很好,有时候又不好。” 2023 年 7 月,曼吉奥内先生在 Reddit 上发帖写道,他曾在一张纸上滑倒,这引起了更多问题。


他报告说,坐下来很疼,腿部肌肉抽搐。他感到腹股沟刺痛和麻木。


马丁先生说,曼吉奥内先生告诉他,他没有恋爱关系,因为 “他知道,在他背部有病的情况下,约会和身体亲密接触是不可能的”。


几个月来,马丁先生不断向医生咨询,并尝试了各种非侵入性的治疗方法,但痛苦仍在继续。2023 年初,他辞去了工作,告诉朋友说,虽然收入不错,但 “无聊得令人麻木”。他说他想花更多时间做瑜伽和阅读。


但不清楚之后他是如何支付医疗费用的。今年 5 月,他年满 26 岁,这意味着他可能会被踢出父母的医疗保险计划。曼吉奥内的家人没有讨论过他的保险问题,也拒绝了采访请求,但联合健康保险公司(UnitedHealthcare)的一位代表周四表示,曼吉奥内先生从未通过该公司购买过医疗保险。


他当时的心思似乎更多地在哲学问题上。


曼吉奥内先生一直都是一个贪婪的读者,从自助书籍到乔治·奥威尔的《1984》,他都看得津津有味,有时还会潦草地写上大量笔记或打上提纲,总结作者的观点以及如何将其应用到自己的生活中。


他在阅读《坚毅》(Grit: The Power of Passion and Perseverance)时写道:"思考当前的工作如何对社会产生积极影响。”这本书讲述了如何通过有意培养坚韧来克服挫折。



他在阅读《如何与手机分手》一书时写道:"当我们决定当下要关注什么时,我们就对如何度过一生做出了更大的决定。”


读完《更大更瘦更强: 打造终极男性身材的简单科学》后,他记下了如何举重而不加重背部问题的笔记。


在夏威夷的朋友中,他帮助成立了一个读书俱乐部,该俱乐部于 2023 年开始聚会。曼吉奥内先生推动阅读蒂姆·乌尔班(Tim Urban)的作品,乌尔班是一位作家和插画家,他的博客 “等待,但为什么”(Wait, But Why)是一本科学写作和文化思考的汇编,很受 Z 世代科技人员的欢迎。小组还阅读了曼吉奥内先生最喜欢的探讨进化心理学的《理解宇宙的猿猴》。


他的阅读重点之一是他一直以来的背部问题,包括《弯曲》(Crooked: Outwitting the Back Pain Industry and Getting on the Road to Recovery)。


2023 年夏天,他决定是时候进行手术了,于是回到东海岸进行手术。8 月 10 日,马丁先生发短信问他进展如何,曼吉奥内先生回了一个大笑的表情符号和脊柱 X 光片的照片。


他在 Reddit 上写道,手术很成功,几天后他就可以正常行走和坐立了。他开始鼓励其他人考虑手术,并反击那些对手术方案持谨慎态度的医生。他曾一度建议,人们或许应该告诉医生,他们的背部问题阻碍了他们工作。


他写道:"我们生活在一个资本主义社会。“我发现,医疗行业对这些关键词的反应远比你描述难以忍受的疼痛以及它如何影响你的生活质量要迫切得多。”


“和平抗议被彻底忽视”


他在夏威夷的朋友们说,他的读书小组成员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其中一些人对曼吉奥内先生的选书感到不安,他们认为曼吉奥内先生的选书过于偏向男性和男性追求。其他人在讨论了是否阅读泰德·卡钦斯基(Ted Kaczynski)的著作后,也渐渐离开了。泰德·卡钦斯基被称作“Unabomber”,从 1978 年开始,在 17 年的时间里制造了一系列爆炸事件,目的是唤起人们对围绕技术建立起来的世界给人类带来的代价的关注


马丁先生说,是他提议阅读卡钦斯基先生 35000 字的宣言的,但曼吉奥内先生显然也是他的粉丝,他后来在自己的 Goodreads 网页上对这本书大加赞赏,并给出了四星好评。他写道,虽然卡钦斯基先生因爆炸事件而被监禁是理所应当的,但 “我们根本无法忽视他对现代社会的许多预言是多么有先见之明”。


作为书评的一部分,曼吉奥内先生引用了一些他认为 “有趣 ”的言论,其中有人写道,公司 "为了赚钱而烧毁地球毫无顾忌,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因为求生存烧毁它而有所顾忌呢?”



这段话接着说:"和平抗议被彻底忽视,经济抗议在现行体制下不可能实现,那么我们还要多久才能认识到,对那些将我们引向这种毁灭的人使用暴力是正当的自卫呢?”


手术后,曼吉奥内先生游览了夏威夷群岛,回马里兰探亲,然后在今年年初踏上了亚洲之旅,其中包括泰国和日本。


他写道,他发现日本密集的城市环境 “与人类动物的进化不匹配”。但他喜欢山,说他在亚洲的目标之一是 “拜佛”。


他热情洋溢地描述了他在奈良的旅行。“这里有很多小村庄,就在悬崖边上--我会发照片给你。这里非常茂盛,有一条美丽的河流穿过峡谷,"他在四月份留下的语音信息中说道,“我想在这里呆上一个月,静静地冥想,泡泡温泉,写点东西。”


他在旅行中与居住在英国的作家古温德·博加尔(Gurwinder Bhogal)进行了交谈。5 月初,两人进行了约两个小时的视频通话。博加尔先生回忆说,曼吉奥内先生在一些政治问题上偏左,在另一些问题上偏右,他对有效的利他主义很感兴趣,对智能手机上瘾很警惕。


博加尔先生说:"总的来说,他给我的印象除了好奇心和善良之外,还有对人类未来的深切关注,以及改善自己和世界的决心。博加尔先生回忆说,曼吉奥内先生简短地讨论了医疗保健问题--他抱怨美国的医疗保健太昂贵,并说他羡慕英国的国有化医疗保健系统。


几周后,曼吉奥内先生又给这位旅行时认识的朋友发了一条信息。


他当时正在日本的大峰山上,他注意到这座山以考验勇气而闻名,而且还禁止女性攀登。


他在给朋友的信中写道:"这座山是厌女症的高峰。但是,他补充说,“我需要停止被女人困扰lol。”


几天后,也就是 5 月 25 日,曼吉奥内先生的 Reddit 账户显示了最后一个帖子,其中他在一个专门讨论卡钦斯基先生的 subreddit 上分享了一段视频。这段名为 “流媒体过量 2024,中国 ”的视频显示,几十个人沿着人行道排成一排,正对着自己直播。


不久之后,朋友们开始与曼吉奥内先生失去联系。一位朋友在六月份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你到底在哪里?”但没有收到回复。到了夏末,家人纷纷联系曼吉奥内先生过去的朋友,希望他们帮忙寻找他的下落,说他们已经好几个月没有他的消息了。


曼吉奥内先生的亲属们没有谈及他们最后一次听到曼吉奥内先生的消息是什么时候,也没有谈及他们为什么等到 11 月 18 日才在加利福尼亚州提交失踪报告。


警方说,就在几天后,曼吉奥内先生上了一辆从亚特兰大出发的巴士,踏上前往纽约之路。


点击阅读:
《纽约时报》| CEO谋杀案嫌疑人放弃了享有特权和前途的生活

来源:
https://www.nytimes.com/2024/12/12/us/luigi-mangione-gunman-united-healthcare-shooting.html
翻译/编辑:Lai-Chi

Reed Abelson、Dani Blum、David W. Chen、Brian Conway、Mattathias Schwartz、Callie Holtermann、Mike Isaac、Jesus Jiménez、Heather Knight、Juliet Macur、Andy Newman、Amy Qin、Jan Ransom、Campbell Robertson、Ashley Southall、Aric Toler 和 Jack Truesdale 为报道提供了贡献。研究工作由 Susan C. Beachy、Kitty Bennett 和 Kirsten Noyes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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