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第274期(总第1795期)
上汉口
◎林志高
改革开放第二年,即1979年秋,我刚结束区教育系统“右改”专案调查回来,脑海里还萦绕着那些发人深省的故事。老八跑来对我说:“哥,你回来了,现在改革开放了,我们趁农忙假出去做点小生意呗,免得啃老本、吃死食。”
我想也是,当时我每月就拿四十多元工资,又有三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和一位年已花甲的老父。媳妇每天干农活还是大缺粮户。我每次出差回来,三个孩子都奔跑着,老远地迎接,盼我给他们带回的有什么好吃的,但许多次让他们失望。能做点小生意挣点儿外快,当然好,可我一个捏粉笔的,能做什么小生意呢?
老八替我想好了,说:“你可以买点干天麻到汉口去试试,据说汉口收购价比本地高一倍呢!”好主意,于是我就在麻农手里买了10斤干天麻。
这天趁秋忙假的开始,老八骑自行车带我,驱车到湖北胜利镇,还没搭上班车,只好两人一骑开到三里畈,行程73公里。八弟身上的汗水哗哗地淌,住进一家旅社。湖北人客气得很,连忙让我们到浴室里洗热水澡和脏衣服。
我俩点了几个菜,喝了两碗湖北特产老米酒,驱除一天的疲劳。
第二天早晨,我们在车站又遇上邻乡的两位同事,四人结伴上汉口。在候车室等了好久,售票员过来问:“你们到哪里去?”我们回答到团风。售票员说:“只有加班车了,你们坐不坐?”老八抢先回答:“坐坐坐。”
四人上车后,闻到一股猪屎臭。我问司机:“师傅,你这是什么加班车,有猪屎臭!”司机说:“对不起,昨晚上我拉了一趟猪,但我冲洗干净了哇!”没办法,我们只好捂着鼻子坐了52公里,到团风坐上轮船,才呼吸到长江的空气。
我们四大金刚风尘仆仆行程187公里,终于来到汉口汉正街。我觉得我来到了繁华的天边。在人山人海中,四大金刚也变得十分渺小。突然,渺小的我被人碰撞了一下。
老八他们仨都是来汉正街进货的,回去开小店子。因为我一次也没来过汉口,一时找不到天麻收购家。中午到餐馆吃饭时,我把挂包往桌上一放,邻乡的徐老师说:“哈哈,你的挂包被扒手割个大口子呢!”我一看,果然有四五寸长的大口子,幸亏内层布的口子很小,天麻没漏出来,但崭新的挂包变成了破挂包,我很痛惜。
还好,下午我的10斤干天麻出了手,虽然没赚到本钱的一倍,但除了上汉口来回的花费还有点余额。返回到三里畈,老八的自行车只能带他进的货。我只好哀求一货车的师傅搭我到胜利镇。师傅虽然答应带我,但要我坐车厢里。谁知车厢里码有“六六六”,牛皮纸袋上印着人头骨颅。
我又憋着呼吸,到胜利大桥头,下车后我还是抱拳向司机连连道谢。刚好,这里有餐馆旅社,我看看手表,已经是下午5点10分了,老八他们仨骑自行车的被甩在老后。
我只好安排四人的吃住事宜。他们仨肯定很疲劳。夜幕除临时,他们仨才赶到大桥头。老八大概又累又渴,见我在桥头餐馆门口,连忙把布匹卸到桥头水泥埂上,就瘫坐在那里。
我已订好绿豆汤和饭菜,四个人呼呼啦啦吃起来。吃得差不多了,老八问:“哥,我们住哪里?”我说:“放心,我已在斜对面知青旅社订好了四个床位。”吃完饭,结了账,我领他们仨去知青旅社休息。老八在月光下发现码在餐馆旁边水泥埂上的布匹少了一卷黑灯芯绒。这种布是妇女们用来做鞋面子的,当时零售价一元多一市尺。老八说他在汉正街进的,30米,进价90元。在那个年代90元,相当于十八级干部一个月的薪水哟!老八的民办工资比我少得多。这次进货还是借的贷款,怎么丢得起啊!
老八急得直搓手,邀我到派出所报案。我说夜晚去报案,民警也是要先调查的,不如我们自己先调查。因为知青旅社与桥头餐馆斜对门,中间仅隔丁字形公路,很容易发现桥头餐馆大门外的情况。于是,我就将丢失一卷灯芯绒布分别告诉四位女知青服务员。领班小李告诉我,她看见餐馆朱老头在我们吃饭的时候拿了一卷黑布到偏房去了。
我暗自高兴起来,现在有了可靠的人证。如果找民警来处理吧,肯定引起朱老头对知青小李的不满,怎样让朱老头主动把一卷布拿出来,既不撕破脸,又使这卷布失而复得呢?有了!我立即托小李帮我买一大张红纸和毛笔墨水。小李不理解地问:“你要这些干什么?”我说:“很快你就知道了。”小李说,毛笔和墨汁她有,就给我买一张红纸。
我在一大张红纸上工稳地向桥头餐馆朱老板写了一份热情洋溢的感谢信,深深感谢朱老板把我们遗忘的一卷黑灯芯绒收捡到屋里。“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特别是老年朋友……”那发自肺腑之言,即使冷漠的人看了,也会动之以情。
感谢信一贴到桥头餐馆外面粉白墙上,许多在桥上纳凉的人打着手电来观看阅读。朱老头果然拿出那卷黑灯芯绒,对我们说:“小兄弟,出门要细心,不能丢三落四的啊!”我连连点头说:“是是是!承蒙朱老板教诲!”
第二天一早,我们四人又向旅社几位女知青道别,小李对我说:“你点子真多,佩服!欢迎你常来住本店!”
老八他们仨依然骑自行车带货往回赶。我只好等长途客运。两个多小时后,终于等来从武汉开往金寨的大巴。上车的人多,我好不容易抢到临过道一个位子。接着又上来两位大汉,其中一位左臂挽一件米色风衣,站在我的右边,左手抓住我前座的靠背,风衣耷拉在我胸前。
我警觉起来,这件耷拉在我面前的风衣,很可能成为扒手的障眼物。幸亏我早有准备,除了买车票的钱,其余大数额的钞票都装进防盗裤头里,上衣口袋里装的全是卫生纸。我又故意眯起两眼,伪装打瞌睡,但我的右手没离开前胸。
不一会儿,我觉得有一只手伸来我的胸前。我立刻抓住这只手,感觉到这只手不是大汉的,因为这只手既纤细又润滑。
小时候,常跑汉口的大人告诉过我,你要是抓住扒子的手,不要声张,也不要放开。扒子以为你是高手,是他的师傅,就会塞钱给你,求你松开他的手。
我遵循常跑汉口那位大人的传教,紧抓那只细滑的手不放。许久许久,既没有塞钱给我,也没有挣脱的举动。两只手紧紧握着,在我胸前形成一道防护栏。
我要下车走另一条路回家,不得不松开那只温柔的细手,离开座位,让那大汉就座。这时,我的前座投来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像是依依不舍的样子。我记起来了,她不是胜利镇知青旅社的小金吗?她对我说过,她是半个安徽人,因为她的姥家在安徽。我惆怅地站在岔路的大桥上,痴望着远去的大巴,后悔着我错怪了她。她根本不是扒手,而是多情多义的防扒援手。
2024年9月18日
林志高,安徽金寨人,1943年生,皖西诗词楹联学会会员,皖西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散文随笔学会会员,1966年毕业于六安师范,从事山区基础教育37年,发表各类文学作品200余篇(首),著有散文集30万字,编纂地方志60万字。
林志高作品
征稿函
顾问:老杨头 刘志强
题字:李瑞华
编辑:李 娜 陈菲菲
主编:魏 强
本期值班编辑:李 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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