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淑贞：青海湖畔的环保人

青海湖畔的环保人 

联系上尖木措是盛夏的一天，他在电话那头听到我见他的目的后，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其实早在两年前，我就知道甘子河乡有一个以保护普氏原羚而被大众所熟知的牧民，一直想去拜访他，顺便听听发生在他身上的一些有趣的、激励人的故事，只是因为各种原因而没能实现，这次成行算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愿吧！

在通往甘子河乡政府和一条岔路汇合处，我看到尖木措在电话中提到的小轿车，但看到小轿车旁边停着一辆收垃圾的车，以及三个身穿黄马甲的环卫工人，他们正在往垃圾车里清理地上堆放的几堆生活垃圾，而同他们一起工作的还有两个穿着打扮似当地牧民的人，我便犹豫着下车向他们走去。

牧民中的其中一个中等身材、浑身充溢着干练气息的人看到我，便停下手中的工作向我走来。我大概能确定他就是尖木措。尖木措离我几步处就伸出了手，我快走两步伸手相握，并报出我的名字。尖木措指着跟他后面过来的另一人说，是他的朋友苏科。尖木措简单地说了声"欢迎"，接着告诉我们的车跟着他的车就行了。两辆车一前一后行驶在通往青海湖方向的砂石路上。因为是盛夏，砂石路两边的草原尽情地释放着蓬勃的生命，葱绿的草和各色的花随同狭窄的砂石路一直延伸到一望无际的蓝色处，不用多想也能知道，尖木措的家就在湛蓝与各色花草相接的某处。

车行驶了大约半个小时，前方左手处的路边草地上突兀地出现几顶帐篷，跟环湖地区到处都有的账房宾馆没什么两样。尖木措的车已经停在那。我下车走到他跟前，他看到我的疑惑，解释说这是他自己的账房宾馆，并说这个账房宾馆是省旅游局的一个局长给他特批开的。那是2014年，省旅游局接到湖边的铁丝网挂了一只普氏原羚的报告，便追到他这，详细询问情况。当他们看到尖木措家的经济情况，了解到尖木措以及他的伙伴们为保护普氏原羚的付出时，说他们应该有更多的收入，才能更好地把他们的保护行动继续下去。尖木措说他想开家帐房宾馆，可各种手续非常难办，他恐怕无法拿到营业执照。局长马上表态特事特办，答应一切手续从简，尖木措的帐房宾馆很快便营业了。去年省旅游局还给他们资助了1万元。尽管因为地理位置相对偏一些，收入不是太高，但对他来说也有了一些收入，可以投入到保护普氏原羚以及开支捡拾湖边垃圾的费用了。

说话间，我们走进帐篷，还没等坐稳，尖木措无不痛心地说，去年他从沙地救了一只小原羚，喂了一年的牛奶，眼看着长大了，可以回归到大自然了，昨天却不见了。小原羚自己走丢倒是不怕，就怕被人偷走吃了。他痛心疾首地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他的手机相册让我看小原羚的成长过程。站在他身边的，他14岁的儿子朋毛仁青一看到照片便泪水涟涟。朋毛仁青特别喜欢小原羚，因从沙漠救来的，就叫它"沙漠"。我内心难免遗憾，可只能安慰父子俩，小原羚肯定自己走丢了，或许明天自己会回来的。

为了让尖木措父子俩走出小原羚走失的阴影，我转移话题，问尖木措保护普氏原羚及对湖边垃圾的捡拾过程，尖木措便娓娓道来。

尖木措的保护行动是从1996年开始的，有一天他看到村里牧民赶了一大群羊过来，而羊群里夹杂着很多普氏原羚。一个老奶奶见此情景，叹息着说这些羚羊真是可怜，因为气候干旱，草长势不好，原羚吃不到草，就跟羊群一起跑来了。在饿肚子的那个年代，原羚们可是救了好多人的命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尖木措不仅记住了老奶奶的话，而且付之于行动。过不久，他用每667平方米20元的价格买下老奶奶家的约67万平方米草场的使用权，并签了3年的合同，可令人遗憾的是，老奶奶刑满释放的儿子回来了，他嫌每667平方米20元太低，便反悔收走了草场。买草场救原羚的举动被无情地粉碎了，以尖木措的经济实力，再想买草场已经是力不从心了，因为当时草场的价格已经飙升到每667平方米50~60元。

看到原羚因为吃不到草而吃垃圾，然后不到3天就死了，尖木措心疼不已。从2000年开始，他捡拾起羚羊活动区域的垃圾，然后进行焚烧，同时把捡拾的塑料瓶给一个以收废品为生的残疾人，在帮到羚羊的同时，他也想帮帮有困难的残疾人。期间，尖木措以志愿者的身份已经救了很多只原羚，但看起来这些举动对于帮助普氏原羚来说似乎是杯水车薪，原羚还是因吃不到草、喝不到水而死亡。看到那些草原上的精灵头对头地倒在沙地上，尖木措心如刀割，他思来想去，知道以他一个人之力无法做到更多的事，便找同村的牧民苏科，希望他跟他一起做事。年长于他，家里还有上学的四个女儿的苏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之后又找到多杰东主和万玛才让，尖木措的队伍慢慢壮大了起来。

"用众人之力，则无不胜也！"经过商讨，尖木措和他的伙伴们达成一致，只有腾出自己的草场给原羚，才能更有效地保护其生存。于是尖木措带头贡献出自家上好草场53万平方米、苏科贡献27万平方米、多杰东主20万平方米、万玛才让20万平方米。尽管如此，可一到春天，草还是青黄不接，原羚们还是有挨饿之虞，无奈之下，尖木措只好买来干草撒在原羚活动区域，而自家的羊只能在圈里圈半天，到草原吃半天草。尖木措还自掏腰包10万元，盖了3个大暖棚，1个是羊圈，其余两个是给受伤了的原羚的。他用纱布、碘酒、酒精、青霉素、缝伤口的针这些东西，把原羚伤处包扎好，让它们住在暖棚里养伤。大暖棚就成了原羚的救护中心。

说到这里，尖木措有点伤感。他说他能做到这些，多亏了他父母亲的大力支持。尖木措的父母亲是退休干部，他们在世时他们的大部分退休工资被尖木措用在了保护原羚上，两位善良的老人对此从来没有过怨言，在他们看来，儿子的行为不仅做到了"向善"，而且引导身边牧民和邻村牧民捡拾垃圾，这样既保护了环境，又不给原羚以及牛羊吃垃圾的机会。直到两位老人去世后，因资金短缺，尖木措有时候不得不去贷款时，他才体会到了父母亲的无私和资金的周转困难。

仔细想想起步阶段的困难，尖木措觉得他们几个也真是可怜。为了能及时了解到原羚的各种状况，冬天时他们背点馍馍，灌上一瓶水就出发了。冬春季节甘子河的风沙是一大"特色"，凌厉的寒风挟裹着米粒大的沙子或雪粒扑面而来，打得脸上都失去了知觉。他们每天冒着风雪要奔波30多公里，查看有没有原羚被铁丝网挂住，有没有原羚生病了，当看到因为冰冻，原羚无法喝到水时，他们便把冰砸成碎粒，给它们吃（之后打了一眼60米深的井），而自己带的馍馍和水也早已冻成了冰疙瘩。

几年下来，苏科的腿有了严重的骨质增生，走路一瘸一拐的，不能经常跟尖木措去捡垃圾，只能力所能及地帮点忙。尖木措想办法买了一辆摩托车，他们有了代步的工具，情况才有了明显的改观。他们不仅可以白天去，就算是晚上出去也方便了很多。

有一天晚上苏科来叫尖木措，说听到有狼叫声，让他拿上鞭炮去看看。于是两个人骑摩托车到有狼踪迹的地方，点燃了鞭炮，之后守了两三个小时才回家。第二天早早去看，发现没有被狼吃的原羚的痕迹，才放心了。世上的任何事有利就有弊，虽然看起来骑摩托车快捷方便，可有时候也会带来麻烦。有一次尖木措和苏科在天黑时骑摩托车出去，因能见度太低，摩托车陷进了沼泽。两人小心翼翼地爬起身，只见车身早已被泥沼吞噬了，只能看见摩托车的车把。他们惊吓之余徒手挖出摩托车，以后再也没敢走那条路。这还算是轻的，危及到生命的事故也不是没出现过。有一天，村里的一小伙子跑来告诉尖木措，说一原羚让铁丝网给挂住了，可还活着。心急如焚的尖木措担忧原羚的安危，骑上摩托车风驰电掣地赶往出事地点。还没看到被铁丝网挂住的原羚，他的摩托车却撞在围栏上。一个多小时后，他才悠悠醒来，在别人的帮助下到了医院，诊断结果是锁骨骨折了，医生建议做手术，但被尖木措拒绝了，怕手术费高昂是一个方面，另外一个方面是那时刚好是原羚交配时期，一不小心就会被铁丝网挂住，他是放心不下原羚。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买了些消炎药后便回了家。由于他的固执，现在他的锁骨都长叠了。

尖木措除了对原羚付出了心血，他同样对生活在湖边的大天鹅和黑颈鹤给予了极大的关注。在他生活的区域，哪里有几只大天鹅，哪里有几只黑颈鹤他都心中有数。平时在捡垃圾的间隙，他会拿上望远镜仔细观察，从它们筑窝、生蛋、孵化及至小鹤们的成长，他都一一记在心里。2016年他还去尕拉寺附近，自己出资给黑颈鹤做窝，令人欣慰的是，他做了五个窝，其中三个成功孵化出了小鹤。

通过多年的工作经验，尖木措明白了一个道理，只凭他们几个捡垃圾、给原羚投放草料等举动是远远达不到把原羚保护到位的目的，只有从源头抓起，一切都会自然而然地变好，比如遏制住草原沙化严重的问题。他想到就做。

剪羊毛是牧民必不可少的一项工作。每年春夏之交，亲戚朋友几家结伴就在草原上圈块地剪羊毛，由于羊的数量过多，在剪羊毛的过程中，附近草地的草被踩得根都没有了，到第二年根本就长不出来，对草原的破坏特别严重。尖木措意识到只有把大家的羊集中到一个地方进行剪毛，对草原的破坏程度才会大大降低。去年，尖木措自筹资金6万元，会同12名村民在家里办了"生态保护剪羊毛合作社"，合作社成立后免费给牧民剪羊毛，还对只有老人和残疾人的家庭实行剪、卖一条龙服务，此举得到牧民们的交口称赞，很多人还埋怨尖木措在合作社成立之初没通知他们。

20年来，尖木措以家为中心，从东至3公里外的青藏铁路、西至15公里远的哈尔盖镇、北至8公里外的天桥、南至8公里外的青海湖的范围内，洒下了无数的心血和汗水，花费了大笔的资金，跑报废了几辆摩托车，一辆轿车，救助了70多只原羚，使原羚种群从最初的30多只增加到如今的500多只。最让人欣慰的是他们生活的周边环境变清洁了，环保意识也深入到了很多牧民的思想中。

尖木措和他的团队的善举不仅影响了当地的牧民群众，还经过媒体的宣传，被省内外环保人士所赞扬，同时也得到一些单位和个人的捐赠。青海电视台"帮女郎"栏目在做完节目后，捐赠了他们一部电动车；2015年，由三江源自然保护区的老师们出资，花了40多万元钱在原羚活动区补拉了铁丝网，补的铁丝网比原来的稍低，以免原羚被挂住；今年，湟川中学暑期活动在尖木措那儿开展，当老师们了解到因徒手捡垃圾，曾使尖木措的肺部感染，便呼吁湟川中学的学生捐赠了100双橡胶手套、300个口罩……不仅如此，他的爱心和举动也得到了很多荣誉，特别让他高兴的是在"2016年宣传推选学雷锋志愿服务'四个100'先进典型活动"中荣获"最美志愿者"称号。在尖木措看来，这些荣誉能发挥的作用是，通过它们让更多的人能加入到他的队伍。现在他作为青海湖国家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协管员，更把一腔热血挥洒到他所热爱的环保事业上去。

尖木措说到这里，我看到一个藏族妇女端着饭走进帐篷，尖木措介绍说是他的妻子。我便问这20年来尖木措把家庭的重担都放到她的肩上，她有没有觉得委屈过。尖木措的妻子笑着说，有好几次邻居的媳妇们劝她把不顾家的尖木措离了。她们说她们的男人到外面挣钱一年能挣到几万元，而你的男人别说去挣钱，还把家里的钱花到这些事上。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你男人像个"大侠"（对流浪汉的称呼）一样去捡垃圾，多丢人。尖木措的妻子听到这些话后心里也有不舒服的时候，可一想到自己的丈夫热爱这项事业，20年都坚持下来了，而且在他的耳濡目染下，儿子从10岁开始在假期里跟着他爸爸去捡垃圾，还说"要把原羚等野生动物保护好，让它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草原上"的话，他们的行为不仅不丢人，还得到无数人的赞誉，这说明他们做的是好事，自己不能给他们拖后腿。听了尖木措妻子的话，我默默地为这朴实的一家人点了一百个赞，正因为有了他们这样的人，才使我们可以尽情享受大自然赋予我们的美好环境。

简单地吃完饭，我决定跟尖木措一起去体验下他的日常工作﹣﹣捡垃圾。车又驶上砂石路，向蔚蓝的青海湖进发。因为近几年环境保护意识的提高，再加上今年雨水丰沛，草长得极度茂盛，葳蕤的草原一直伸向天边。可在蓝天、白云、绿草这样迷人的地方，还是有不少刺眼的生活垃圾。尖木措和苏科时不时停车捡拾，我们也下车跟尖木措要了垃圾袋捡拾塑料瓶、废纸、破布等垃圾。到青海湖边时，尖木措车的后备箱里已经塞满了捡拾的垃圾。我伸了伸有些酸痛的腰，想想尖木措他们20年的坚持，内心中对他们的敬佩之情犹如滔滔江水汹涌而来。敬佩之余想用我微弱的声音呼吁﹣﹣让我们共同热爱自然、保护自然，因为大自然是人类共同的家园！

跟尖木措分别之前，他接到一个电话，说有人在兰花湖附近的沙地里，发现了走失的"沙漠"，尖木措立刻开车去寻找，便匆匆跟我告别。望着渐行渐远的尖木措，我默默祝福他和他的那些原羚，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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