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要强的父亲 ▌胡 浩
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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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8 06:18
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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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八月初六，是妹夫永清喜寿之日，宴上亲朋好友二三十个人。特选在县城颇为豪气的鸿福大酒店庆贺。以罗先为首的挚友推杯换盏，高谈阔论，欢乐盈庭，甚是热闹。我以平静之态，听亲友叙谈人生，笑话家常，享受别样的交谊。父为尊长，虽波澜不惊，但内心是十分喜悦的。席间，我特别关注的是老爷子，他老一生难得参加这样的高光时刻，也难得品尝如此美味佳肴。弟弟建洪陪着父亲挨坐一起，适时夹些荤素给父亲。人说：知父莫如子。作为父亲的长子，现在父亲对菜品的喜好和口味口感如何，我真是大大的不及格了。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便在外谋生，难有与父亲长时间相伴相陪的日子。父亲的日常起居，三病两痛，茶饭服侍，都是弟弟和弟媳亲手。今天的场面，还得由弟弟选择性地给父亲添食舀汤。父亲比较喜欢吃什么菜品，能吃多少，都由着弟弟安排。走斝飞觥中，虽然罗先再三嘱咐我和大弟服侍好老爷子，不可冷落他老人家。此时我心存感激之余，更是戚戚焉。举箸长寿面条时，突作停顿，心生感伤，感受煎熬的是父亲“老了”，老爷子一年不如一年，越来越迟钝，越来越温存，越来越颤抖……头发稀疏，面色苍白，眼神呆呆地凝视着一寸见方的碗界，眼皮耷拉着，不见些许光亮。只见他蜷缩着身躯，生怕影响到旁人，窄窄的，惶惶的，一手扶碗，一手持筷，不显轻松地摇晃不停，抖得十分厉害，一双直直的筷子，似乎会随时从他的指间滑落。嘴唇紧贴着碗口，十分迟缓且谨慎地向微张的双唇里塞进食品，再慢慢地咀嚼着，表情上丝毫看不到酸甜苦辣的美食在他味蕾上的变化和兴奋。看到父亲吃饭的模样，我已无心下箸，不忍多视，也不忍再想。美美的大餐，我食之不甘，咀之无味。此时，我与父亲咫尺之遥，不知道他老在我心中刚烈乐观的形象哪去了。半个多世纪以来，一个铁铮铮，从来没有为家庭困顿难倒过的坚毅男人；一个帅呆呆，从来没有为江湖戾气撂倒过的勇敢男人；一个欢乐乐，从来不因物喜不因己悲的自信男人；一个笑眯眯，从来不欺弱小不惧猖狂的受人尊敬的男人……为我一生遮风挡雨，为全家顶天立地，为社会尽职尽责。父亲的一生可谓有风有雨有阳光。年幼丧母，家徒四壁，儿时随伯母乞讨营生。年方十五，投身公职，就职于宁乡肉食水产公司，遇贤纳良，赋能家道振兴。因勤俭得法，家业顺通，为“乡花”母亲垂青。而立之年的父亲，血气方刚，玉树临风，办事利落，声如洪钟，力拔千钧。常因行侠仗义的热心肠，做事干练的高效率，勤奋朴实的好作风，能说会道的好口才，孝爱友善的好品德，乐观向上的自信心，深得单位同仁和邻里乡亲的交口称赞。而立之年的父亲，与母亲志同道合，携手并进，虽在大集体非常时期，但家无外债，丰衣足食。那时同村大部分人
家粮食青黄不接，缺钱少油穿的老旧，我们家七口人，上有年迈的爷爷，下有我等兄弟姊妹四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能够吃到白米饭，年年腊月廿四日宰杀一头大肥猪，且第二年开春到春插、五月端阳，还有香喷喷的腊肉享用。常有邻村本队困难人家，借粮借油的时候，父亲定会慷慨解囊。六九年的一场大洪灾，摧毁了我家的大瓦房和所有家什财物，光溜溜，一贫如洗。母亲哭得悲天怆地，但是父亲表现出了一个大男人和家主的坚毅顽强，灾后立即投入重建之中，伐材做砖，担土运砂，又筑新巢。养猪种菜，挤闲暇，找关系，去省城走广东，贩卖家禽牲口。刚至东山再起，家境平复向好之时，母亲重病，小弟婴幼之期，严重营养不良，三天两头患疾生病，小妹年幼，也患疸积，真个风雨交加，红羊劫年。但是父亲不倒家不倒，祸不单行的日子，硬是挺过来了。父亲进入不惑之年，农村生产承包责任制，分田到户，自负盈亏。其时，爷爷年事已高，只能帮带孙子，母亲因病，不能下田劳作，我等兄弟姊妹尚幼，我和大弟上学堂。家中父亲忙得不亦乐乎，他自有一份兽医工作，一天到晚必须随叫随到，农户家的猪牛视如珍宝，耽误不得。家中七口人，八亩多地，十多块菜土，栏中两头牛，一头母猪，十几个猪崽，四头架子猪，还有杂七杂八的各种事务，父亲亦如世界大战中的战斗机，窜上窜下，夜以继日，焦头烂额。当时的父亲除了特别下力，内心强大，骨子里也是十分要强的。一个季节结束，或者一年下来，我们家的稻谷亩产量是全村最高产量之一，牲猪出栏数是全村最多的，没有之一，是唯一。岁月无情，往事随风。回顾来时路，父亲自嫩青入职，弱冠成家，意气风发，百折不挠。至而立、不惑、知天命，再至杖乡、耳顺、古稀，一直气势如虹，乐观向上，孝老爱亲，尽职尽责，爱党爱国，时刻坚强勇毅，天天充满朝气，是家中优秀榜样，是族中领路典范，是当地口碑载道的男神。看今朝，我等也不风华正茂，还没有让他老享受到足够的福报，但廉颇已老，除腿脚不便，帕金森病给父亲带来的感觉、睡眠、精神和自主神经功能性障碍，在日复一日地折磨和消蚀着他的精神和肉体。使很强、能强、要强的父亲变得少言寡语，精神恍惚。在无可奈何的日子里，在父亲的耄耋之年，惟愿父亲岁月静好，让他的老年时光亦如我等少年时光开心、无虑、无忧……
写於2024年9月10日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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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浩，六十年代中后期出生在宁乡双江口白湖边，寒窗十载后到岳麓山下求学，站过讲台，穿过制服，干过行政，抓过党务，爱文学，喜运动，也常在自家灶台边忙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