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亲 ​▌方 海

文化   文化   2024-09-09 06:18   湖南  

父    亲




图 /文:方  海


如果父亲还健在,今年将是他的九十岁生日。

我有四个姐姐,父亲为大姐取的小名叫“香伢几”,在我们宁乡的方言中,“伢几”意味着儿子。显然,父亲为大姐起这个小名,寄托了他对儿子的期望。二姐的小名是“晓伢几”,或许是父亲在安慰自己,希望“晓得会有一个儿子”。三姐的小名是“求伢几”,这个名字的含义更加直白。直到四姐降生,父亲的期待似乎渐渐失落,他给她的小名叫“燕妹几”。父亲三十七岁时,我终于来到了这个世界,这无疑让他感到无比自豪。那时,农村的旧俗认为,养儿防老,家里没有儿子,总怕抬不起头,被人笑话。

尽管我是父亲期盼已久的儿子,但他对我和姐姐们一视同仁,甚至对我更加严厉。我从小害怕父亲,每当我贪玩或犯错,他总是瞪着我,怒声威胁:“再不听话,就打死你。” 母亲总会赶紧出来阻止:“你还不晓得他是小孩子吗?你敢打试试。” 这些威胁让我常常瑟瑟发抖,但实际上,父亲从未真正打过我。有几次甚至在即将发作时止住了手。

小时候,我最期待的是过年,因为过年意味着可以吃到肉,穿上新衣。农村通常在腊月二十四宰年猪,而年初时,流沙河镇的猪贩子会挑着小猪仔挨家上门叫卖“流沙河的土猪崽啊”。父亲总是请他们进屋休息,逢饭时还会请他们一起吃饭并倒上几两自家酿的谷酒招待他们。久而久之,父亲和这些猪贩子成了朋友,我们家的猪价总是比别人家便宜。那些用米糠、碎谷子和野草喂大的猪,肥膘虽多,但那丝滑的肉香味至今回忆起来仍令人垂涎,就像《苹果香》里那句歌词,这是舌尖上的美味啊!

父亲发压岁钱的事也令我难以忘怀。每到大年三十,吃完团圆饭后,围炉守岁时,父亲总会悄悄把我叫到一边,说:“海伢几啊,这里有五毛压岁钱,给姐姐们的是三角,你莫做声了,她们要是知道了会抢你的。”我总是得意地守口如瓶。多年后,我才知道,父亲对姐姐们也是如此,只不过大家都被他“哄”得很开心。

然而,关于父亲,我心里一直有些成见。1972年底我出生时,父亲是生产队长,负责安排大家的劳动。叔辈们常说:“你老爸每天安排我们出工后,总是找借口去乡里开会,或是检查别的工作,实际上是溜去别的屋里困觉去了。”土地包产到户后,父亲原本优越的生活迅速崩溃,家庭条件逐渐拉开差距。那些勤劳种田的人经济状况变好,而我们家条件差,只能住在土砖垒的茅草房里,雨天里家里的锅碗瓢盆都用来接漏雨。母亲担心我长大后找不到媳妇,曾要求父亲买几头母猪,多种些花生等副业增加收入,以便为儿子盖新房子。然而,父亲总是拖延,迟迟不肯行动,这成了父母争吵的根源。最终,母亲自己买了母猪,辛勤喂养猪崽。看到母亲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在烈日下和寒风中劳作,我心里既感激又痛心。

父亲的懒散让我心中始终有着挥之不去的怨念,总觉得他好逸恶劳。每当父母吵架时,父亲总是对母亲恶狠狠地说:“莫住我屋里,你跟我死起出去。”母亲每次听到这些话都会伤心地哭好几天。这加重了我对父亲的怨恨。我曾发誓等我赚到钱后,一定要给母亲盖一栋漂亮的房子。二十五岁那年,我用在珠海赚的钱,在老屋场盖了一栋三层楼房。我对父亲说:“这栋房子我不用老房子的一根木头和一片瓦,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对妈妈说那些伤人的话了。

后来,我逐渐了解到,父亲的一生其实并不容易。生产队时期,他一个人要养活全家,母亲嫁给他后从未在生产队里出过工,这在当时是极不容易的。那个年代能不饿肚子就算幸运,别人家的小孩子几乎没有新衣服穿,而父亲好的人缘总能通过关系搞到布料给我们做新衣服;家里缺粮时,父亲的朋友会主动送米到我们家。至于父母吵架,那是夫妻间常有的事,他们性格都很刚烈,吵架只是相处的一部分。其实,他们感情很好,母亲去世时,父亲哭得撕心裂肺,像个孩子。

父亲的懒散或许是因为他习惯了做小领导,突然要做体力劳动确实让他吃力。加上他身体不好,曾在大雪天坐手扶拖拉机去县城卖萝卜时摔伤,留下了病根。这些也或许是他脾气变得暴躁的原因之一。

2003年5月的一天,父亲突然肚子剧痛,去宁乡人民医院检查后,医生建议我们尽快转院到长沙湘雅医院治疗。到湘雅医院急诊后确诊为血管瘤,立刻转入ICU抢救。经过几天的抢救,父亲的命暂时保住了。专家团建议保守治疗,因为血管瘤位置特殊,加之父亲年事已高,不建议手术。主治医生告诉我,这个血管瘤像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炸,要做好随时失去父亲的准备。

那时,我的妻子是搞养生护理的,她找到了一个中药配方,为父亲的血管瘤部位敷贴。她说:“死马当作活马医。”妻子细心地为父亲准备中药,每次用完后她都会去药店配药,几年里如此反复进行。这种坚持让父亲在专家眼中命不久矣的情况下又活了九年,最终去世也并非因血管瘤。父亲常说:“海伢几,你脾气跟我一样不好,但你八字好,找了个好堂客。熊满是个好堂客,我这条命是她给的。

后来,父亲去湘雅看病时提及曾经的血管瘤,医生都惊讶地说:“不可能,现在找不到了。”那次父亲住院期间每天花费一万多,加上当时没有农合保险能报销,而我刚在长沙买了房子,经济上很拮据。妻子对此没有半句怨言。还记得在父亲被推进ICU时那一刻,妻子和我一起掉泪。

父亲年轻时留下的旧疾,加上后来的血管瘤、腰椎间盘突出、哮喘、冠心病等病痛,逐渐让他的身体衰弱下来。母亲的突然离世对父亲的打击很大,在母亲去世两年后,父亲于2012年2月4日安详离世,享年78岁。按照父母生前的遗愿,他们被安葬在我老屋的后山坡上。父亲说:“海伢几,我死后在后坡帮你照看老屋,保佑你们啊。

这就是我的父亲。每当我站在老屋前,思绪涌上心头,记忆中的父亲依旧那样清晰。虽然他已经离开,但那份深沉的爱与怀念,将永远伴随在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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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方海,宁乡人,企业主,网名“老海呀”,闲时喜欢写写,不求收获,无问西东,曾参与湖南社科院编辑《湖南建筑与文化》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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