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装屋的电影时代——专访圣罗兰创意总监Anthony Vaccarello

Anthony Vaccarello不仅在时尚界叱咤风云，在影坛亦有所作为。在他的主导下，三部圣罗兰参与联合制作的影片成功入围2024年的戛纳电影节。图片来源：Gray Sorrenti/圣罗兰供图

今年的戛纳电影节期间，圣罗兰创意总监安东尼·瓦卡雷洛（Anthony Vaccarello）迎来了一段异常繁忙的时光。圣罗兰制片公司（Saint Laurent Productions）成立并不久，专注于打造具有代表性风格的导演影片。2023年，由佩德罗·阿莫多瓦（Pedro Almodóvar）执导的《奇怪的生活方式》作为其首部作品问世。今年则携三部作品在戛纳电影节首映：大卫·柯南伯格（David Cronenberg）的《裹尸布》；保罗·索伦蒂诺（Paolo Sorrentino）的《帕特诺普》；以及雅克·欧迪亚（Jacques Audiard）的《艾米莉亚·佩雷斯》。

戛纳电影节前夕，VOGUE与Vaccarello进行了一次对谈。Vaccarello无疑是位资深影迷，他也敏锐地意识到：当圣罗兰这样负有盛名的时装屋希望融合法国两大文化瑰宝——时装与电影艺术，为世界注入创新气息时，最好的做法就是不吝提供资金，积极支持导演拍摄他们真正想呈现的电影作品。

圣罗兰为三部影片提供了服饰造型，并克制地拒绝了任何商业化运作元素，既不存在产品植入，也没有推出电影衍生系列。Vaccarello是明智的设计师，他明白即使创意和商业化在大多时候相辅相成，但在这个极具激情与热忱的电影项目中，艺术与商业需要保持一定距离。

雅克·欧迪亚执导的《艾米莉亚·佩雷斯》（Emilia Perez）。Anthony Vaccarello表示：“这与他过去的作品截然不同。”图片来源：圣罗兰制片公司供图

VOGUE：你喜欢哪些电影和导演，对他们的最初记忆是什么？

Anthony Vaccarello：电影总是令我着迷，为我展现与现实生活不一样的东西……让我能短暂脱离人间，做一场瑰丽的梦。在去La Cambre（知名布鲁塞尔时装院校）进修之前，我在一所美术学校读书。在那里，我看了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Pier Paolo Pasolini）、赖纳·维尔纳·法斯宾德（Rainer Werner Fassbinder）等现实主义导演的作品。两位导演的作品我并不全盘接受，但我十分钟爱他们那些光怪陆离的电影。

VOGUE：你尤其喜欢这两位导演的哪些影片？

Anthony Vaccarello：帕索里尼的《萨罗——或索多玛的120天》、《定理》等等。《萨罗——或索多玛的120天》让我很震撼。

VOGUE：据说那部电影观看起来有些令人不适。

Anthony Vaccarello：这部影片的表达很强烈，与当下发生的一切息息相关。至于法斯宾德，我喜欢他所有的作品。比如，《雾港水手》（Querelle）、《柏蒂娜的苦泪》（The Bitter Tears of Petra von Kant）……

VOGUE：《柏蒂娜的苦泪》是一部了不起的电影。主角是位时装设计师？

Anthony Vaccarello：是的，我很喜欢。

VOGUE：作为设计师，电影如何影响你？

Anthony Vaccarello：当我观看我喜欢的电影时，我关注的不是影片中的某个造型或某一套服饰。以《白日美人》为例：融入故事情节中的角色形象，才是某些电影令人难忘的核心吸引力所在。

VOGUE：鉴于你成立了圣罗兰制片公司，电影是否为你的创作带来启发？

Anthony Vaccarello：圣罗兰时装屋一向与电影世界联系紧密。在我看来，圣罗兰直接参与电影制作，而不止步于电影戏服设计会更好。

VOGUE：伊夫·圣罗兰先生自己曾设计电影服饰，比如《白日美人》。

Anthony Vaccarello：以及与凯瑟琳·德纳芙（Catherine Deneuve）主演的《狂乱》（La Chamade）。伊夫·圣罗兰先生还曾为剧院设计服饰造型，这不是我的专长，但伊夫·圣罗兰先生此前从未涉足电影制作。

VOGUE：你和凯瑟琳·德纳芙（Catherine Deneuve）是好友，和她提过进军电影界的事吗？

Anthony Vaccarello：我们交流过，她说这是‘很勇敢的尝试，对电影业来说是件好事。’我知道某些法国制片人对时装品牌制作电影这件事并不看好，但他们只是一时间不习惯而已。在我看来，有新的制片公司加入行业是件好事。改变规则很酷。

VOGUE：来和我们聊聊圣罗兰制片公司成立的故事吧。

Anthony Vaccarello：当我刚开启在圣罗兰的职业生涯时，我一直希望我的作品系列能由知名导演来拍摄，就像圣罗兰先生的设计系列由赫尔穆特·纽顿（Helmut Newton）执导一样。早年间，我与王家卫、布莱特·伊斯顿·埃利斯（Brett Easton Ellis）这种级别的名导合作，拍摄时装系列的宣传短片——我一直希望让顶级现实主义导演与圣罗兰建立紧密联系。我们的尝试就是这么一步步开始的：从四五分钟的电影片段起步。

后来，我结识了加斯帕·诺（Gaspar Noé），很快就熟络起来。我们从电影片段起步，随后拍摄了第一部短片《Lux Aeterna》，即品牌的Self 04项目，它由碧翠斯·黛尔（Béatrice Dalle）和夏洛特·甘斯布（Charlotte Gainsbourg）等人主演。该片（于2019年）入围戛纳电影节。回想起我在圣罗兰的点点滴滴，这是我心中非常珍贵的一段回忆。因为这部短片被选定在晚上10点放映。童年时代，我总是和母亲一起观看戛纳电影节，而在晚上10点午夜放映的电影总是我感兴趣的。它们通常是存在争议的电影，比如大卫·柯南伯格的《欲望号快车》。

与加斯帕、碧翠斯等人合作，是我的重要时刻。我由此开始思考与青年时代所崇拜的电影人合作的可能性。我们最先邀请了佩德罗·阿莫多瓦。他对我来说像是教父般的存在，合作也非常顺利。所以就会想继续推动这个梦想落地吧。

VOGUE：与特定导演合作的初衷是什么？

Anthony Vaccarello：从一开始，我们就想帮助导演们制作属于他们的电影。因为现在导演越来越难获得资金支持。导演的创作往往受到桎梏，不得不改变创作初衷。我（在圣罗兰制片公司）的职责是遴选电影制作人。

我们合作时，导演会介绍他们的想法和剧本，我们共同讨论演员阵容。这是我们的合作方式。我非常尊重导演的工作，贸然去评价他人‘你是错的’并不恰当。与我们合作的导演都是各自领域的泰斗。

对于圣罗兰而言，这样的合作为我们带来了全新的交流。通过拍摄这些电影，圣罗兰的名字将永远流传下去。当名字出现在广告牌上时，我们很快就会遗忘它。（但作为电影制片公司），即便是20年后，圣罗兰的名字仍将流传下去。

VOGUE：圣罗兰先生本人是一位时尚大师，通过他的设计作品，我们就能知晓他的为人、他的理念。正如我们看待雅克·欧迪亚（Jacques Audiard）、柯南伯格或吉姆·贾木许的创作成果一样。时装和电影存在着共通之处，需要兼顾创意性和商业性。不同的设计师或导演，优先关注的方面各不相同。就你最新的时装系列而言，你曾透露，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要服从商业化。

Anthony Vaccarello：有时候纯粹地去展示（一个设计系列），自由地谈论艺术和美，而不是一切以金钱和盈利前景为导向，很有意义。

Vaccarello在谈到这位西班牙传奇导演时表示：“如果喜欢他的电影，你就会爱上佩德罗·阿莫多瓦。”图片来源：Nico Bustos/圣罗兰制片公司供图

VOGUE：你提到自己是阿莫多瓦的忠实影迷。第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感觉？

Anthony Vaccarello：我们在洛杉矶日落侯爵酒店第一次见面。我当时压力很大，因为有时候我们会觉得西班牙人，就像意大利人——我是意大利人——会非常热情，但他们实际上并非如此。他的电影奔放热情、色彩斑斓，而他本人的气质却恰恰相反。与此同时，他又是我所期待的形象。我不知怎么能够说清，但如果你钟爱他的电影，就会喜欢佩德罗·阿莫多瓦本人。

VOGUE：你是否会跟进合作的制片导演拍摄？比如给他们发短信或打电话询问拍摄进展。

Anthony Vaccarello：这取决于我们的关系。如果是跟佩德罗·阿莫多瓦或者吉姆，我会。

VOGUE：与阿莫多瓦合作电影中的服装设计，过程是怎样的？

Anthony Vaccarello：这是件很有趣的事。我们早就看惯了黑白的西部片，但当佩德罗找到《岗山最后列车》（Last Train from Gun Hill）的彩色剧照时，他发现影片的色彩也可以很鲜亮。他的创作受到了这部电影的启发。拍摄过程中，有一场佩德罗·帕斯卡尔（Pedro Pascal）的戏。阿莫多瓦想要让角色穿一件亮绿色夹克。我当时想，这有点奇怪，但没关系——这就是阿莫多瓦。

他对每一处视觉细节都很留心，要求影片原汁原味地呈现真实的西部，不掺杂任何现代元素，其中的服装要在跳蚤市场上才可以找得到。这有点像我初入圣罗兰开展工作时所施行的。影片也从我（加入后）的最初系列服装中汲取了灵感。

我们和其他电影制作人也是这么做的：从典藏作品出发汲取灵感。我已经在圣罗兰工作了八年，设计了许多作品，因此有大量的服饰可以用于影片角色造型。不过，大部分服装都是为电影和角色专门定制的。

《奇怪的生活方式》拍摄现场，从左到右依次为伊桑·霍克、佩德罗·阿莫多瓦和佩德罗·帕斯卡尔。图片来源：Iglesias Mas/El Deseo/圣罗兰制片公司供图

VOGUE：与已经成名的导演合作，这点重要吗？

Anthony Vaccarello：在项目启动之初，我们就必须考虑到漫长的制作周期。坦白说，你需要考虑预算，所以与那些懂得如何制作电影，并且创作理念是我认可和尊重的导演合作会更轻松一些。但我希望，今后我们将有机会进一步与年轻导演展开合作。

VOGUE：当下是个有趣的时代。亚马逊、苹果公司都可为电影制作巨头；在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慈善舞会（Met Gala）这样的盛典中，流行文化抱着尊重的态度为服装学院（Costume Institute）这样的重量级文化教育机构了提供资金支持。

Anthony Vaccarello：没错。制片人起初有点不安，但后来他们放心了——我们并不要求导演在电影开场时摆上圣罗兰的手袋，或者在电影中提及品牌名。我不希望圣罗兰的名字以这种方式出现。我不会制作一部时尚主题电影，也不会利用电影来陪衬品牌。

VOGUE：你从未基于你出品的电影推出过相关产品或系列……

Anthony Vaccarello：当然，从来没有。在电影里，你都不会看到圣罗兰的T恤。

Vaccarello是大卫·柯南伯格的忠实粉丝。柯南伯格新作《裹尸布》由圣罗兰制片公司出品。图片来源：圣罗兰制片公司供图

VOGUE：你是大卫·柯南伯格的影迷，据说《裹尸布》这部电影，就是他典型的惊悚风格之作？

Anthony Vaccarello：是的，非常光怪陆离。很有他的风格。他的电影里总有那种诡异的科技异化人体造物。他的喜好很鲜明，但处理方式是多样的。这一点我很欣赏——观众不会看到重复的东西，但会发现他总是回归到同一主题。

VOGUE：是什么促使你选择与保罗·索伦蒂诺和雅克·欧迪亚两位导演合作？

Anthony Vaccarello：雅克是法国顶尖的独立电影制片人，我很喜欢他与塔哈·拉希姆（Tahar Rahim）合作的《预言者》，以及跟罗曼·杜里斯（Romain Duris）合作的《我心遗忘的节奏》。他的作品既有现代性，又十分个性化。《艾米莉亚·佩雷斯》的拍摄手法非常新颖，与他的过往作品的风格截然不同。但当我观看这部影片时，我又能清晰地辨别出这就是他的作品。这绝不是客套话。

保罗·索伦蒂诺也是如此。对我来说，这就像是与新一代费里尼合作。我喜欢影片剧本流淌的诗意，看似轻松随意，但那只是表层的假象。它的字里行间蕴含着更为深刻的内容。这是一部非常感性的电影，可能是他迄今为止最感性的作品。

 “新一代费里尼”，Vaccarello如此评价索伦蒂诺。后者曾创作《大美人》，现在带来了《帕特诺普》。图片来源：圣罗兰制片公司供图

VOGUE：你未来希望和谁合作？

Anthony Vaccarello：我最想合作的人是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我在奥斯卡颁奖典礼后的一场派对上见过他。他给了我很大的鼓舞。在我心目中，他是大师中的大师。当然，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Francis Ford Coppola）也在我的名单上。

VOGUE：当你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电影致谢名单中是什么感觉？

Anthony Vaccarello：当时就在戛纳电影节上，我正坐在佩德罗·阿莫多瓦旁边。影片上的名字以超粗体显示，大红色特别惹眼。当我看到他的名字，接着又看到我的名字时，我忍不住‘哇哇哇！’我是个来自布鲁塞尔的小孩，在戛纳电影节当场看到自己的名字，很激动，甚至忍不住落泪了。

采访&撰文：MARK HOLGATE

微信编辑：马儒雅Maya 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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