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赏|汤贻汾·琴诗

文摘   2025-01-12 19:19   北京  


古琴与琴诗

古琴乃「琴棋书画」四艺之首,千百年来地位尊崇,素有「众器之中,琴德最优」之美誉,琴音亦被称「太古之音、天地之音」。古琴为历代为文人雅士所爱,他们或自娱、或会友、或抒情、或修心,更有「士无故不撤琴瑟」和「左琴右书」之说。古琴曲完美贴合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崇尚内在、追求意境的文化特征,被视为哲学性的艺术与艺术性的哲学。

从古至今,诗词大家多以琴诗琴技琴道为载体,将琴脉传承一直延续在「器道一体」的琴境追求与「修心养性」的琴乐功能之中,他们把蕴含关爱自然、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价值观、人生观和道德观寄予琴诗,并借此记录并完善着自我的人格修养与理想追求,从而为琴诗赋予了一种灵气,继而成为世人追求自我、崇尚内在的表征,是历史文脉获得人格培养和精神升华的方式之一。

在历代诗词中,以琴载道者大有人在,诗词名家中男性如汤贻汾、岑参、高适、李颀、司马相如、李端、杜荀鹤、蔡邕、郭祥正、元稹、顾况、秦观、杜牧、李之仪、孟郊、贾岛、李商隐、温庭筠、耶律楚材、姜夔、韩琦、皮日休、陆龟蒙、王绩、文徵明、文天祥、陈献章、陈子昂、王阳明、朱熹、林逋、梅尧臣、范仲淹、竹林七贤、常建、刘长卿、王昌龄、韩愈、刘禹锡、辛弃疾、欧阳修、陶渊明、李白、杜甫、苏轼、王维、白居易、孟浩然等;女性如吴藻、李清照、朱淑真、柳如是、卓文君、蔡文姬、鱼玄机、薛涛等;琴师如董庭兰、汪元量、郭楚望等;诗僧如释智圆、寒山、皎然、贯休、齐己等。



汤贻汾与古琴

古琴作为宫廷音乐和文人雅集的必备乐器,是中华文化的重要象征之一。明清时期的古琴音乐逐渐向民间流传,并形成不同地方流派和风格,在形制、演奏美学和音乐思想两方面,都继承并发扬光大到很高的艺术水平,吸引着明清文坛与乐坛的一众大家以能琴、听琴、藏琴为乐,以琴为题材的琴诗亦层出不穷。
 汤贻汾  清代诗人、画家、琴家、学者,与同时期的戴熙齐名号「汤戴」,与林则徐友契互为知音。他世袭云骑尉,文武全才、学问渊博,「凡天文、地舆、百家之学,咸能深造,书、画、诗、文并臻绝品,弹琴、围弈、击剑、吹箫诸艺靡不精好」,晚年辞官居江宁,与同为画家的妻子董琬贞建琴隐园,太平军破金陵时投池殉身,谥号「忠愍」。著有《琴隐诗集》、《琴隐词集》、传奇《逍遥巾》等。
汤贻汾号琴隐道人,他学琴的最初动力,是有意继承父母皆「工琴能诗」的家传,但因父长期不在身边且去世早,母亲「既寡,绝操,悉焚旧所吟」之故,30岁时「邂逅琴师赵振北,始专琴学」。另有擅琴的妻子董琬贞来归,令他的生活中又有了「水晶帘下一张琴」的温馨画面,在夫妻二人的耳濡目染之下,其子汤绶名亦颇有琴名。汤贻汾曾多次多地修建琴隐园,园内的风亭水榭、花记竹树皆由夫妇二人商议而成,满园风光和「读画弹琴且共卿」的生活成为他们志趣相投的爱情见证。时至今日,我们依旧能从汤贻汾的《琴隐园雅集图》和《琴隐园诗意图》中体会他心中理想居所的优美风光。
汤贻汾与董琬贞合作扇面
夫妇二人都曾以琴入画,汤贻汾有《壶山琴画图》、董琬贞有《梅窗琴趣图》(今皆不存)。汤贻汾曾以《梅窗琴趣图》征题,词集中保留二人《青玉案》各一首(见附录),另收有才女吴藻(女)、陈逢衡、张维屏等人所题之作。
汤贻汾的琴隐园内曾收藏有古琴12张,因此又被称为「十二琴书屋」,有诗「我琴十有二,一一古人遗」以记之,其中包括旧藏仲尼式「元鹤舞」琴、「古愚」琴(原名虬吟)等。汤贻汾以琴为精神家园,琴隐园作为汤贻汾辞官后的隐居理想之地而建。可惜的是他虽能手挥五弦,却是声随指散,并无琴学著述,琴名终为画名所掩。后来苏州名诗人金天羽将邝露、云志高、江嗣珏和汤贻汾四人并称「琴仙」,作《四琴仙传》。虽说着眼点是表彰汤贻汾的「凛然大节」,但「明清两朝精于琴者亦多矣,取其绝特者四人焉」的态度,终究是将汤贻汾纳入了重要琴人的行列。


汤贻汾·琴诗雅赏

【试琴】
行市获破琴,费钱千八百。质厚仅二分,体长不三尺。腹黝年月迷款有“万历”“月”三字可辨,馀字已蚀于鞠通矣,皮皴纹理析。
二字虬吟铭,八分凤沼刻。
囊归赛千宝,秘不示一客。
衲补心先谋,操试意更迫。
徽脱轸尚完,尾存足何躄。
有弦且强施,自泛抚至实。
逾久兴已达,更迟神与役。
得宫却失商,叶抹弗谐剔。
老翁昧登仙,飞雁艰落翼。
私疑弦不齐,否则手生棘。
足弦久袖手,契理静调息。
如此更抚之,料应不我逆。
加膝心弥悠,触响乃愈隔。
大弦宽笼铜,小弦溼格磔。
何久渊明琴,只足饰空壁。
废琴发长嗟,向地思碎掷。
奚童急抱走,遂欲索还直。
曰此乃古愚,先生欲何益!
先生乃哑然,呼童且勿责。
转思琴正佳,愚则克守默。
处世实我师,从当永珍惜。
易名为古愚,子孙奉为则。
【琴隐】
「一线天」南向一石左石,有户其中,曲而邃宽者为室,高者为台,台有小穴,圆深如仰盂,可为炉。奇构天成,而榛莽蔽之,莫之知也。予搜辟得之,名其岩曰:琴隐。
入山亦已深,居此始成隐。
抱琴万里游,不如一邱稳。
造化为此奇,榛莽无人垦。
千年待我来,为汝发幽蕴。
不愁山鬼夺,已荷山灵允。
丹鼎焚名香,瑶台调玉轸。
奚烦鹤守门,但把花为楯。
餐霞得不死,从此长栖遁。
【琴隐园杂咏·十二古琴书屋】
我琴十有二,一一古人遗。
古人是何代,惟有琴知之。
一瞬古人我,后来谁我知。
珍重帘前月,千古常相随。
【琴隐园漫兴】
间门萧寂许罗禽,幽径惟凭蛱蝶寻。
四海交游三绝艺,卅年贫贱四知金。
奚童暖榻晴开卷,稚女镫窗夜课琴。
何暇更将陶甓运,正多花事上春心。
【琴隐园落成与内子置酒日佳台作】
丝竹中年馀绮习,诗歌今日入边声。
料无二仲来相就,读画弹琴且共卿。
【与内子合写梅】
一双斑管共幽吟,昨夜梅妻梦故林。
谁记西堂烹雪夜,胆瓶青案对弹琴。
【和子汤绶名诗】
流水东西绕,梅花上下开。
不知春代谢,长与鹤徘徊。
风月无知己,乾坤有此台。
髯松能记取,几个抱琴来。
【七十感旧】
携琴去何所,壶山秋气清。
三人互操缦,山鸟依檐听。
【秋夜】
纸窗修竹静,独酌调幽琴。
琴意冷于月,酒香浓入襟。
怀人都在夜,得句不由心。
一笑囊琴入,空潭雁影深。
【携琴憩北禺山飞泉亭】
抱琴何处弹?来与流泉和。
我外复谁听,亭边竹千个。
【罢琴】
罢琴忆远人,寒抱梅花寝。
为我荐朱弦,至今承泪点。
【过春如诗味斋】
懒寻诗去待诗寻,诗不寻来便弄琴。
不是看花偏肎过,孝尼应有学琴心。
【张琴】
横琴竹西牗,四面雪山青。
兴来时一弄,白鹤下来听。
【南康舟中即事】
折梅入篷底,幽琴与之调。
调琴亦已歇,共尔眠清宵。
【保阳旅舍邂逅金陵人丁赞琴酒流连遂至达旦口占别之】
知音非必少,君子不求知。
襆被黄云里,相逢白发时。
乡心共灯火,秋气入琴丝。
何日重杯酒,秦淮花满枝。
【拟归白门】
其一
纳纳乾坤落落人,几时能得白鸥驯。
一船秋冷琴书鹤,万里身归老病贫。
清梦已从天姥别,冻乌休望纥干春。
汝南耆旧知谁在,车服无惭故里邻。
其二
二仲遥怜散若萍,还家凄绝借都亭。
妻孥总历羊肠险,花月宁教犀首醒。
春水鲥鱼三月白,秋风天阙六朝青。
平生游侣焦琴在,尘鞅劳劳且暂停。
【郑翁歌】
开堂挥散童与史,入室呼齐孙与子。
尔曹为我孕云礽,执尘抱琴吾可使……
【广灵北山】
……
更怜朱隐士,茧足疲高岑。
兹岩有烂柯,无客珍焦琴。
只防釜鬲虚,不见连旬霪。
空山愁煮木,惆怅此乔林。
【鹧鸪天 琴隐园落成】
花榭松亭似画成。斜扉镌出小园名。几弓借月支风地,半世巢山馆水情。
花正好,酒须倾。小红歌我小词听。明年识得春来路,早遣双飞燕子迎。
【风入松 秋夜听内子理琴】
晓风吹雨过妆楼。新月上帘钩。夜香烧罢红栏静,尽伊侬、绿绮赓酬。不怕满身风露,一弦一点清秋。
自然纤玉韵清悠。小病指声柔。几回爱惜拈花爪,把并刀、婉转愁修。玉钏生憎腕重,罗衫怪底香流。
【点绛唇】
秋思如何,一肩风露焚香坐。碧云吹破。桐叶裙边堕。
庭院无人,但听飞鸿过。情无那。嫦娥知我。谁共瑶琴和。
【金缕曲 上巳后二日,偕刘芙初庶常乐莲裳孝廉法源崇效二寺看花】
不料春如许。算连朝、鹔鹴拚典,薄寒犹阻。直恁垂杨青着地,已绾游骢无数。把姹紫、娇红都误。修禊光阴还正好,倩檐禽、占了春愁去。琴酒乐,且寻取。
车箱促膝吾伊汝。是年前、平山堂下,画船游侣。凤泊鸾飘星鬓早,怕忆旗亭风雨。共提起、雪儿凄楚。漫说笙歌销歇易,便黄莺、可也无听处。萧寺晚,竞钟鼓。
【一萼红 秋夕】
透疏棂、只一丝秋气,凉意逼罗襟。纨扇尘凝,玉阶苔长,何人料理穿针。早断了、瓜红果碧,便梧桐、疏了几分阴。打叠今宵,添重小幕,添道孤衾。
已是不堪愁病,怎望边雁落,尚去搜寻。掷碎金钱,听寒玉笛,知他几许伤心。任多少、笺长缄密,一番番、鱼雁会浮沉。坐尽一条残烛,独凭瑶琴。
【高阳台 雨夜】
竹屋琴抛,花廊屐断,雨丝一片秋痕。乍几分凉,孤衾已觉难亲。者回不到知心月,算相思、惟见眉颦。最愁人、何处池塘,蛙声黄昏。
商量去住浑无计,听鹧鸪留定,杜宇催频。便有归心,年来只是因循。梦回轧轧闻机杼,认灯光、一隙东邻。漫重温,箧里千行,前度回文。
【摸鱼儿 吉安舟中寄董小狂】
念江乡、肥樱瘦笋,玉缸一碧春酿。羊求都作天涯客,今雨更谁酬倡。频引望。算鹤伴琴边、夙约真难忘。双鱼来往。任万语加餐,千言努力,知否尚无恙。
销魂甚,后会都成虚诳。几时才脱尘网。蛮花仡鸟思君句,空补君家屏障。知冷况。竟三百青钱、不挂游山杖。章江江上。讶落月谁边,谪仙何处,一梦涉波浪。
【声声慢 郑萱坪明经榕屋横琴图】
清泉涤梦,素月流襟,个人冷吟无伴。幽意难消,闲与桐君缱绻。屏山佩环何处,渐春风、绿树吹暖。堪怅惘,任蓬莱易到,成连不见。
漫问天涯踪迹,也华年抛掷,晓鞍宵店。断锦残纹,此外只馀一剑。关心旧时丝竹,误玉楼、几番欢宴。待抱了,去罗浮、去也不返。
【贺新凉·题吴铿如闻鸡起舞图】
独立寒肩耸。奈如何、鸡声四起,断人清梦。手把吴钩瞠不语,热血心头潮涌。试划破、冰坚云冻。蛟戮鲸屠何足道,愿尘寰、斩尽荆榛冘。论此志,有谁共。
一朝风雨龙飞动。笑人间、琴边酒畔,万千无用。愧我十年空学就,只算猿公能弄。渐瘦沈、腰间嫌重。卖剑买牛吾欲老,任晓风残月扁舟送。端不会,先鞭纵。
【百字令 题张南山孝廉海天霞唱图兼书其词集】
唱霞渔者,恁襟怀直似、海天空阔。万里潮平烟尽处,遥指中原一发。蜃市忙闲,鲸波喧静,过眼都休说。一声高唱,六螭扶起红日。
忆昨海上携琴,知音遍访,见汝心偏折。鱼姊珠娘偷绝调,共把珊瑚击节。海雨晴时,天风断后,醉脸丹霞热。鱼龙夜定,更休横竹吹裂。
【蝶恋花 舟中琴夜回忆匡庐之游】
江树萋迷山月小。吟懒眠难,独抚潇湘操。一鹤横空波浩淼。夜凉风定扁舟悄。
廿载江湖人渐老。纵有知音,各似东西鸟。几度云边看瀑到。一琴闲着山童抱。
【行香子 郢中郡斋有孟亭浩然寻梅处,杨敬斋表弟尝从官兹郡葺而读书其中,属余补图】
诗径苔封,鹤树烟笼。爱梅人、筑屋当中。红栏界雪,碧幌垂风。衬几重山,几竿竹,几株松。
今朝画里,当年驴背,问梅花、都似云空。醒残诗梦,老了奚童。剩一张琴,一双屐,一枝筇。
【谒金门 湘江舟中】
湘水绿。斜日何人吹竹。隔岸红楼看不足。片帆何太速。
一路鹧鸪听熟。烟际渔翁相逐。弹却水仙琴一曲。芦花和雁宿。
【长命女 舟夜听女箫弹琴】
新月上。一碧湘流平似掌。断萤凉入舫。
半夜渔灯吹尽,绿绮片时清响。只有中郎能意赏。客绪无安放。
【念奴娇 宋芝山广文访王千波徵君幼海明府于华下故居,为作陶园话旧图。徵君兄弟属题于并门,以予与芝山亦有一日之雅也】
桃园何在,怪藤笺三尺、白云飞起。岳色当门杯在手,羡尔烟霞生计。花下棋声,竹间琴韵,窃听都非易。几时款段,看山竟到图里。
共道今日天涯,酒龙诗虎,莫过难兄弟。屈指纷纷投辖客,白鹤亭前宁记。老去羊求,别来松菊,动手萍蓬泪。匆匆今古,又谁长共天地。
【七娘子 题内子梅窗琴趣图】
泠泠瘦玉纤纤指。深深绣幕悠悠思。画了眉山,烧残心字。百花头上春风至。
江南本是春人地。高楼早筑香云里。冰雪聪明,漆胶情意。长共梅花婿。
【玉漏迟 孙娴卿云鹇夫人停琴伫月图】
暮禽栖尽了,铜环静掩,园林清悄。独下瑶池,自把玉琴闲抱。耐得罗襟露冷,向宝鸭、浓熏龙脑。莲漏杳。秋心一片,问谁知道。
只有月姊多情,惯碧槛红窗,伴侬娇小。又恐霜鸿,多事,带将愁到。不忍重寻旧梦,算青断、裙边春草。同调少。朱弦暗怜人老。
【百字令·题石敦甫司马松菊犹存图】
年年依旧,是马头山色、天涯芳草。书剑风尘嗟老大,浪迹真同飞鸟。此地逢君,故园何处,画里林亭好。子规听倦,祗应诗梦归了。
谁识张俭无家,江湖满眼,百口怜鸿爪。也待商量锥立地,只怕青山笑倒。松下横琴,菊边漉酒,输与柴桑老。结邻难必,幅巾他日寻到。
【喝火令·归帆】
柳港昏鸦乱,江楼翠袖寒。一时飞箭下惊湍。准把归心望眼,收拾碧云端。
琴鹤随人老,风波识路难。别时宁卜见时安。容易天涯,容易万重山。多少白头夫婿,未得到乡关。

附录:
【青玉案(自题梅窗琴趣图)】清 · 董琬贞
梅花不作瑶琴主。更绝塞、霜笳苦。画里韶光如梦度。朱阑池淀,绿窗花雨。旧是藏春处。
如今并命天应妒。无限香消碧烟缕。只恐人梅同老暮。芦帘纸阁,思量归去。试听冰弦语。
【青玉案】清 · 汤贻汾
红楼独在花深处。有紫燕、随人住。廿四番风容易度。听莺情倦,采桑人去。一阵催花雨。
征帆过尽烟江暮。春色三分二分絮。漫隔银墙闻笑语。夜香烧罢,玉箫吹取。明月寒如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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